《诡语记实录》慕璃

1、档案一：梦貘&梦魇

　　一轮圆月孤寂地挂在天边，在初春乍暖还寒的潮湿夜色中，朦胧地照耀着与白日相比略显寂寥的城市。

　　文竹苑位于B市郊区，和周围其他小区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林立的高楼中，有一栋楼的十三层隐隐流动着让人不安的紧张气氛。

　　不同于其他楼层的灯光中透露出的温馨静谧的生活气息，十三层的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寒意，这种观感上的寒冷很大程度上也许来自于那半开的窗户。初春的晚风称不上凛冽但仍带着未散尽的冬意，再配上被夜风吹得不断飘扬的白色窗帘和窗边若隐若现的人影，硬生生营造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氛围。

　　一个颀长的身影倚在窗边，他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比夜色更深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手中的照片上。

　　照片上是平凡无奇的一家三口，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的女儿，背景是B市某公园去年的花展，在铺天盖地的似锦繁花前，三人都咧着嘴笑，透着一股幸福的傻气。

　　唐桔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上年轻的女孩，她穿着一条浅色连衣裙，披在肩头的黑发上跳跃着明媚的阳光，微眯着眼睛，嘴角扬起的弧度不大，在镜头前的笑容略显羞涩，但能看出心情不错。她的五官很明丽，只是始终显得和周围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半晌，唐桔才将照片一翻，倒扣在窗台上，同时视线透过窗帘，漫无目的地望向天边的圆月，似乎对屋内的情况漠不关心。

　　“阿桔，让那小子这么呆着真的没问题吗？”吴悠走到唐桔身边，压低声音道。他回头看了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神经质地掰手指的郑友孝，又迅速地瞥了眼冷着脸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思考的简初，深深地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担忧。

　　唐桔收回放空的目光，安抚性地对吴悠笑了一下，很快又转过头看向窗外，“放心，只要我们按计划行事，不会有问题。”

　　“还有渺渺那边，万一他们找到那边去了怎么办？”

　　“那就是天意了。”

　　吴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坐回了沙发上去摆弄电脑。既然唐桔这么说，他也找不到什么担忧的理由了，毕竟从他俩认识那天起，唐桔基本就没出过错。

　　沙发对面的电视上不断重播着一段新闻，只是被调了静音。这段新闻讲的是三个月前震惊B市的恶性入室抢劫杀人事件，一家三口被半夜闯入家中的五名青少年残忍虐杀，中年夫妇的尸体被发现时惨不忍睹，而他们十八岁的女儿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新闻画面上一闪而过、被打了码的被害人图像，赫然正是唐桔手中那张家庭合影。

　　沙发另一侧的郑友孝本来正死死盯着电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边看一边掰着自己的手指，看上去极端的愤怒，但其中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吴悠坐下时他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电视画面上移开，扬着下巴骄横地说：“喂，你们可要好好保护我，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吴悠敷衍地“嗯”了一声，手下却噼里啪啦地不停，并没有搭理这个焦虑的青少年的打算，有和郑友孝废话的工夫还不如多检查几遍他们设下的法阵。

　　郑友孝被吴悠的态度惹恼，有心想发作，但考虑到他目前的处境，只好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

　　偌大的客厅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静，只有吴悠时不时敲击键盘的声音。

　　郑友孝难忍压抑的氛围，盯着电视画面越想越生气，又联想到几个同伴不明不白的惨死，嘴里不由自主地开始骂骂咧咧，“妈的，他们还敢回来，居然还敢回来！居然敢惹老子！”

　　屋里另外三人同时皱起了眉头，即便是鲜少流露情绪的简初也难掩眼中的厌恶。吴悠更是翻了一个超大的白眼，唐桔却若有所思地沉下了目光。

　　郑友孝还沉浸在自己的意淫中无法自拔，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向几人确认道：“你们是专业的吧？对付这种东西，肯定没问题吧？”随后也不等回答，又自我安慰到，“没错，你们一定会保护好我的，不然我看你们怎么向我爸交代。”

　　吴悠这下真是被气到了，正要开口，却听到了唐桔平稳的声线。

　　“我想有一点你可能一直没搞清楚。”唐桔站直身，走到吴悠身后，“我们的任务从来都不是保护你。”

　　“我们的目的只是抓捕他们归案，至于你，活下来很好，可以安心地接受法律的制裁，如果不小心死了，也不能算我们失职。”唐桔的语气很严肃正经，却带着细微而又无法忽略的嘲讽，“至于令尊对你的死会作何感想，恐怕更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内。现在，我解释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请你安静地坐着不要动。”

　　郑友孝脸上的血色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褪去，没有了盲目的愤怒做倚仗，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唐桔话音刚落，电视画面“滋”地一声跳成了一片雪花，郑友孝被吓得一跳，起身欲逃。同时客厅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室内温度也明显降低，唐桔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让渺渺管好他。”

　　吴悠得到指示，十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然后便见郑友孝老实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们既然来了，想必也做好了准备，就不要绕圈子了。”唐桔的目光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和站在墙角的简初眼神交汇时，简初不着痕迹地向他摇了摇头，唐桔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但还是接着向空气道，“你们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以暴制暴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杀气自唐桔身后破空而来，唐桔敏捷地避开这一击，回过身却没看到任何东西，他再次看向简初，这次简初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是鬼。”

　　唐桔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见吴悠已经开始按计划启动法阵，毫无迟疑地掏出特制的符文枪，沉着地对准郑友孝。只见方才攻击他的东西以残影的形式现身，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但却在触碰到郑友孝之前被唐桔击中。

　　空气中传来一声闷哼，攻击他们的东西在地板上留下了几点黑血，却没再进攻，屋内又一次安静下来。

　　“还有多久？”唐桔和简初一起护着郑友孝，虽然方才那一枪打中了对方，但由于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所以并不知道能起多大作用。

　　“再给我一分钟。”吴悠本以为有简初这个鬼魂专家在压力会小很多，没想到真的会用到唐桔让他准备的备用方案，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唐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熟悉他的吴悠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怒气，不由分神看了他一眼。

　　唐桔察觉到吴悠的眼神，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吴悠赶紧心虚地专注工作起来。

　　郑友孝抖抖索索地抱着头，却对唐桔的问话避而不答。

　　“你以为来复仇的是曲家夫妇，所以隐瞒了曲南歌还活着的真相，是想着以后要自己找到她报复对吗？”唐桔的确猜到曲南歌可能并未和她的父母一同遇害，但郑友孝和他已死的同伴的供述中一直坚持虐杀了曲家三人，而唐桔也不愿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愚蠢又恶毒的人。所以他们将四个少年的惨死定性为厉鬼复仇，之前所有的调查和抓捕准备也都是针对鬼魂，如果不是唐桔留意到郑友孝奇怪的态度而做了两手准备，只怕他们三人真的要被他害死。

　　“你也见到了你那几个同伙的死状，你以为杀了他们的是什么？怎么能蠢到向唯一有可能保你活命的人撒谎？”

　　三个月前一同闯入曲家虐杀曲南歌父母的五个少年，到上个星期为止已经只剩下带头的郑友孝一人还活着，另外四人无一不是死相凄惨，生前受到了极大折磨，但相比起他们施加到曲家夫妇身上的暴行来说也不算什么。

　　看到这个案子的人几乎都以为这是被虐杀的一家三口化作冤魂回来索命，即使是有所怀疑的唐桔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但现在看来，回来的只有一个人，确切地说回来的只有这家的女儿曲南歌，而且并不是以人类的身份。

　　“好了！”随着吴悠一声话落，整间屋子陷入了数秒的黑暗，然后被一层荧荧的绿光所笼罩，诡秘的咒文以激光的形式在空中悬浮，构成了一道天罗地网。

　　“啊——！”天花板一角传来一声痛呼，方才受了伤的曲南歌正是躲藏在那里准备发动下一次攻击，现在遭受到法阵的攻击迫不得已现了形。

　　曲南歌狼狈地落在地上，两只眼睛透过披散在脸上的黑发闪着愤恨的光，她强撑着向郑友孝扑来，却被唐桔一枪击中小腿。

　　“不要挣扎了，在这个阵里你越是动用非人的力量便越痛苦。”

　　曲南歌抬头冷笑了一下，突然暴起发难，指甲在瞬间疯长，以指为刃贯穿了郑友孝，还没来得及为报了仇而高兴，她猛然觉出不对。

　　被她刺穿的郑友孝满脸震惊，却没有更多反应，他的身影闪了闪，突然消失了，而挂在她手上的东西显出了原形。

　　“替身娃娃？”曲南歌怔愣地看着被她尖利的指甲穿透的布娃娃，在荧绿色的光下显得尤为失魂落魄，仿佛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

　　唐桔向来喜欢做多手准备，这样对手即使能猜到他下一步棋，却还有更多后招等着。就像他嘴上说不会保护郑友孝，放出的消息也是会将郑友孝安置在文竹苑，但实际上却将他和另外一个组员安排到另一处更隐蔽的安全屋，和他们留在一起做诱饵的不过是一个加持了障眼法的替身娃娃，两边通过法阵相连，只要郑友孝不离开一定范围，在这边的替身娃娃就会做出和郑友孝真身一样的举动，而他们三人的行动也会反馈过去。

　　在看到曲南歌的表情的瞬间，唐桔由衷地为她所遭遇的不幸而难过，但并不后悔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因为理智告诉他，他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郑友孝犯下的罪行自有法律来制裁，而利用非人力量杀害人类的曲南歌也应该得到约束。

　　曲南歌被带走时没再做多余的挣扎，只是整个人的生气好像都被抽走了，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唐桔不知道为什么要和曲南歌说这些，也许是因为在照片上见过她无忧无虑的样子，才更希望她放下仇恨。

　　曲南歌停下脚步，不带生气的眼神迟缓地落在唐桔脸上，“你知道他们对我父母做了什么吗？”

　　唐桔想起曲家夫妇遭受到的虐待，一时语塞。

　　曲南歌的眼中起了一丝波澜，仇恨的光芒终于让她看上去有了一些活力，“不，你不理解。”

　　吴悠收起布置法阵的道具和电脑，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唐桔身边，看着曲南歌的背影说：“其实她在法阵启动前明明有机会逃走，为什么非要留在这杀了郑友孝不可？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怎么这么死脑筋？”

　　唐桔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回答吴悠又像是在回应方才曲南歌的话，“她说的对，我们确实不理解。”

　　“说起来，简初呢？不会又跑了吧？”

　　“你也知道他，只要下班了，他是一秒也不会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