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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

  •   高蔺只是看着她。
      线条明晰的眉眼,稍微动一下,神情里的不耐都好明显。
      林夕晚静默着,没有等到回答,她脚步飞快地回到教室,放好扫把簸箕,跟卓文曦打好招呼,收拾好书包,便一口气往楼下跑。

      高蔺站在原地,远远地望向教学楼,晚霞烂漫,眼底却是一片阴郁。
      透白的校服上衣,袖口、衣襟口袋边缘是天蓝色,勉强及膝的校裙,裙摆经过走廊、楼梯间那些学生,相同的校服,相同的年纪,相同的很多。唯有她是不同的。
      不同地令人唾弃。

      昏沉不失绚烂的傍晚。林夕晚跑下来时,高蔺人已经走了。露天操场的篮球声音渐行渐远,草地干燥的气味,郁过西下余晖。
      她望着无人的操场,揪住背包肩带,眉头拧起,心里空空落落的。
      只是一个气味而已。
      况且,她没有理由要求别人等着她。

      半边天际,是烂掉的橘黄色。
      林夕晚坐上公交车,漆黑发沉的柏油路、深邃沉静的大海、扑翅飞翔的海鸥……一路上带着这些气味回到水市场。

      过了六点,水市场的气味开始泛潮。林夕晚宁愿接受水市场清晨的气味,也不愿意接受水市场夜晚的气味。
      犹如是阴暗中被褥发霉的一角,等待喜爱夜晚阴潮的害虫来啃咬。

      她几乎是逃似地离开这里,带着林美珍早上给的钱去找一家干净的餐店,吃一顿清淡口味的晚餐。林美珍在家的话,餐桌上摆放的餐食,她再不喜欢,也要慢慢咽下去,等回卧室再慢慢消化,或是借着去丢垃圾的机会在外面吐掉。

      她找了一家清粥店,店面偏僻,没多少人,只有老主顾会经常来光顾。她便是老主顾之一。
      正吃着呢,她想起今日遇到的薄荷气味,仿佛要和着清粥搅拌、品尝。
      她喜欢那个气味,清冽、妥帖、干净。
      但那个气味不属于她,便没有理由等她。
      她边吃边想,要怎样才可以得到那个气味呢?

      林美珍没有回家,隔日的清晨,她就不用去水市场杀鱼了,早早便到学校。
      干净校服上的烂苹果气味消失了。

      这一次她没迟到,迟到的是另一个人,学生会副会长。
      高蔺破天荒地迟到,令检查纪律的学生会干部大大地意外,想掩饰都没地儿掩饰。吴焕幸灾乐祸,当着教导主任的面,大笔一挥,漂亮地记下副会长大名。
      迟到就罢了,居然还敢错过早上的英语听写课。
      学生会副会长,不同旁人,更要做出表率,迟到了当然要同其他同学一样受罚。

      近期的食堂菜谱总算正常,至少对她来说是正常了。林夕晚完全无视掉卓文曦的话,在偌大学生食堂里搜寻目标,一楼没有,到二楼。
      她端着餐盘,自然而然地坐到离高蔺不远处。
      卓文曦困惑,“你不是一向讨厌二楼吗?”
      一楼是吊扇,二楼是空调,空调中的气味比吊扇下的更难闻。

      林夕晚不置可否,笑笑,“总要适应一下嘛。”
      这一次,没关系。她从这些气味分解到了属于高蔺身上的气味。

      -

      高蔺这一桌,三四个人坐在一起,吴焕话最多,一直讲个不停,也一直问他今日迟到原因。
      “没理由。”
      “昨晚做坏事吧?还讲什么做好事?鬼个信你哦。”

      昨晚的“好事”,今早的“落空”……
      高蔺放下筷子,不想吃了,想着要离开,却鬼使神差地从林夕晚身边经过,去倒了一杯凉白开,再从她身边经过,回到座位。
      她吃得很少。非常少。蔬菜几乎都没怎么吃。
      高蔺转了转玻璃杯,手指贴住杯壁,目光穿过透亮的杯子与清水,望向她清瘦的背影。

      林夕晚难得吃光了米饭,卓文曦意外,嚼了几口,还是没觉得米饭多好吃。
      “你妈昨晚没回家?”
      林夕晚心情愉快,点点头。如果可以,她希望妈妈永远不会回家,但……只有这一个家。
      卓文曦“哦”了一声。难怪了,令人喘不过气的妈妈不在家,胃口怎会不好?

      两人用完午餐后,一同离开二楼。
      林夕晚行为诡异,正门不走,偏偏要绕路走侧门。
      回到教室,卓文曦观察半天也没发现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直问:“你今日好奇怪,平时都不会去二楼的……”
      刚开学的时候,去了一次就吐得好惨。

      下午一点多的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晒得人浑身发烫。林夕晚起身去拉上窗帘,只留一点缝隙,她拿出卓文曦的作业本,拔开笔帽,请她快点完成今天的数学作业。

      金属笔尖还未点到作业本上,在残余漏进来的日光照射下现出一圈光晕。
      转动笔尖,光圈也跟着动了动。

      在二楼餐厅时,高蔺从她身边经过,气味清晰。只可惜,闻得到,却抓不住。
      林夕晚捏着笔,微微笑着,“不告诉你。”

      下午。
      高一四班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
      高二一班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这个学校,以学习为主,能不上体育课的,都会让其他门科轮流代替掉体育课。最近能上体育课,是因全市高中有一场体育联赛活动。
      高三生高考在即,当然参加不了,只剩下高一、高二万分渴盼。

      林夕晚坐在靠窗位置,上一秒还在专心听课,下一秒就心不在焉了。

      高蔺迟到的处罚是负责捡球,一群人开的玩笑处罚罢了。高蔺却认真接受处罚,坐在观众席上,慢慢喝水,等吴焕这个臭人开口时,他放下水杯去捡球。
      忽地,他抬起头。

      林夕晚不专心听课,被老师发现,被叫起来回答问题。
      薄薄的灰白色窗帘在她肩边微微拂动着。
      只是一个侧脸,却比对着正脸更清晰。高蔺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真像,尤其是眼睛。
      吴焕扔球过来时,他仍看着三楼窗户,竟也利落地接住了球,再转身时,球用力砸向地面,又猛地弹起。吴焕被吓了一跳,愣愣的不敢吭声。
      高蔺拿起水杯,离开操场。

      林夕晚回答完问题,坐下的同时,转过脸扫了眼窗外的操场。
      气味又混乱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再去食堂二楼,总不见高蔺。林夕晚便没有久留的理由,草草吃了几口便离开二楼餐厅,再往后几天,林夕晚每去一次教师办公室,都会有意地去经过高二1班教室。
      一来一往,次数多了,高二1班靠窗位置的学生都快要记住林夕晚这张脸了。没什么表情,偶尔会微微侧脸,或低头,眼波流转间,笑容淡淡,却意外令人很想记住这张脸。

      因身高原因,坐在中间最后一排位置的高蔺,目不斜视,微微垂首,做自己的作业。
      厚厚的笔记本上,笔尖用力点摁着纸面。

      因为高考的原因,本周五的最后一节课取消,全校大扫除,处理黑板报、墙上带字的挂画、整理课桌,课桌贴数字号码……一堆事情。
      林夕晚负责贴号码。
      贴到教室后门时,高蔺搬着桌子,从窗前走过去。她迅速从后门跑出去,止步不前,高蔺身边有其她人,讲讲笑笑,她看不见高蔺的脸,闻到的薄荷气味同其她人的气味混在一起了,惹人心烦意燥。

      她发现的气味,不可以被其她人污染,更不可以失去属性。

      卓文曦发觉林夕晚脸色不对劲,拍了下她肩膀,也顺势递上一瓶柠檬汽水。林夕晚回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手里还有几张号码牌,贴完再说。

      冰镇之后的柠檬汽水瓶上蓄着雾气,手指贴上去,水迹斑斑驳驳。林夕晚同卓文曦趴在走廊上,面朝教学楼正前广场,傍晚微风习习,红旗飘飘。
      林夕晚突然用力咬住吸管,听觉失效,嗅觉灵敏。

      薄荷气味捧着一摞书从她身后拂过。同班女生跟在他身边,并肩而行,讲一些与高考相关的话题。

      卓文曦没听到林夕晚反应,侧目看她,只见她双唇紧抿,双眸异常安静,不知在想什么。等她眼睛眨动的时候,薄荷气味渐行渐远。
      她转过脸,对上卓文曦担心的眼神,微微笑:“我没事啦。”
      “你妈没对你怎样吧?”
      林夕晚敛起笑容,“除了气味不正常,其她都很正常。”
      其实,不正常的是她。

      她转过身,去看楼梯方向,越来越渴望,想要抓住什么。
      今日傍晚,是清新柠檬黄,泛起酸酸涩涩的气泡。一点即破。

      和卓文曦在校门口分开,林夕晚照原路,两点一线,回家。家里气味拥挤,林美珍带回来一个衣装革履的男人,坐在客厅,讲讲笑笑,声音盖过电视机里的广告音乐。
      林夕晚开门动静很轻,仿佛自己是透明人,透明地闻不到自己是什么气味,只闻到林美珍身上的血腥气,还有蓄着胡茬的男人身上酒精气息。
      她拎着书包,动作很轻地回自己的卧室。

      有人进来过。门被推开,又很快关上,酒精气味被留在这间屋子里。
      林夕晚皱了皱眉头,丢下书包,推开窗户,坐在书桌前,点上新买的薄荷味熏香,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前风景。小区楼房,窗户一开,对面是人家,窗户里装着的她不知气味的甜蜜温馨,对子女过度关心的教育,钢琴声、小提琴声、埋头写作业……
      不同色调的灯火,相同的是家庭。

      她想要一些东西,喂自己干枯失色的心,填饱自己寂寞空虚的肚子,清洗自己长了疮的嗅觉。
      可是,无脸男却吐掉了。
      她也吐了,越吐越饥渴,直到发现了高蔺身上特别的气味。

      她拿出书本,今天发下来的试卷是满分,需要家长签字,她随手模仿林美珍的字体就可以。除了家、血缘、生命、气味,她可以搞定很多事情。

      写完作业,便听到林美珍喊她吃饭的声音。她将自己的垃圾桶堆满,拿出卧室,放在门口。

      “今天是叔叔做饭,比平时好不少呢。”
      林美珍在厨房里,站在男人身边,手搭在他肩上,指尖抵着男人的耳垂。
      林夕晚扫了一眼,别过脸看向别处。

      “妈,我和卓文曦在外面吃过了,现在吃不下,你们先吃吧,留一碗就好。”说着,她看了眼餐桌,“我喜欢吃糖醋鱼,留一点给我。”
      男人冲林美珍笑了笑,说一定留,留多一点。

      “妈,我去丢个垃圾。”不等林美珍说话,林夕晚已经拎着垃圾袋出去了。感应灯亮起,不过片刻,又灭掉。
      林夕晚放重脚步声,灯亮起。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对林美珍做了什么,竟能让林美珍这么开心。算了,林美珍开心,她才能松口气,不会被拉进窒息压抑的世界里。

      出了楼,脚步变慢。一路上,不同的气味朝她袭来,又从她身边飘过去,不留一点痕迹。她丢掉垃圾,离开小区,在小区附近的街道绕了一圈才回家。

      这一次,林美珍带回来的男人令她意外又困惑。
      晚餐没有动过,男人笑看着林夕晚,林美珍坐在餐桌前,指责她丢垃圾不知丢哪里去了。
      男人嘘了一声,让林美珍不要凶林夕晚。
      突如其来的、奇怪的关心,让林夕晚浑身发麻、不适。因为林美珍,她伪善成习惯,对着男人,微微笑,喊了一声叔叔。
      男人拉过她的手,按着她肩膀,带着她坐下,说:“一家人嘛,要坐在一起吃饭才对。”

      一家人?林夕晚看向林美珍。
      林美珍眼神微变,喊着让男人快点坐过来。

      男人夹了一块糖醋鱼肉放到她碗里,她忍着鱼腥味,慢慢嚼动。
      这一顿晚餐吃得古古怪怪的。

      等男人离开后,林夕晚立即要回卧室。林美珍厉声喊住她,要她在客厅站在别动。
      厨房里,水声停了,碗筷一一放进消毒箱。

      她站在客厅,除了手指,都没怎么动过。
      林美珍坐到沙发上,点起一支烟,告诉她:“从明天起,你要喊他爸爸。”
      林夕晚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是你爸爸,听懂了吗?”
      “你这几天不回家,是跟他在一起?你们……”林夕晚声音轻了几分,“你们要在一起?”
      林美珍眉头蹙起,望向林夕晚的眼神如一把刀子,就像水市场店里的那把沾了鱼腥味的刀子,刀面无论多雪亮,都掩盖不了其中气味。
      “我结不结婚,轮不到你管,你只要记住,你要喊他爸爸,他是你爸爸,明不明白?”
      林夕晚屏息,沉默着。

      林美珍吸了口烟,吐出淡淡烟雾,拉过林夕晚纤细的手腕,软下态度,说:“你爸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他有回来过吗?是我辛辛苦苦照顾你,你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最好的?妈一个人撑着这么多年,也会累的,你懂不懂?”

      林夕晚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有些柔软的动容。

      “你高叔叔以前和我在一起过,这一次相遇,算是再续前缘,我没理由拒绝,你更没有理由拒绝,难道你想你日后被人说三道四,没有爸爸?”

      林美珍正要松开林夕晚手腕时,瞥见她手腕处皮肤破皮泛红、手指甲坑坑洼洼。她抓住林夕晚的手,仔细抚摸,语气不由变重:“我讲过多少次?改掉你这抠手指的臭习惯!女孩子的手怎么能整成这样子?”

      林夕晚看着林美珍,这是妈妈的关心,凶巴巴的关心,也是一种关心。于是,她告诉妈妈:“我明白了。”

      她的世界里,尚有感情的气味,只有妈妈。

      一点点关心,都是她的救命稻草。
      哪怕这根草随时会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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