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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

  •   林夕晚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看着窗上风铃被风雨吹打,叮当叮当作响。

      又下雨了。
      她闭上眼睛,鼻子难受。

      嘀——
      嘀嗒——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凌晨五点,天色暗蓝,是今日晴天的预兆。
      反锁的卧室门被敲得阵阵响。
      林夕晚睁开眼睛,急声回应:“来了。”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去看窗台上的风铃。
      明明放了好多洗衣液,浸泡好久,校服干了后,味道仍古怪。
      像烂掉的苹果气味。

      出了卧室,她跟在林美珍身后收拾东西,随她一起坐上皮卡车,要在六点之前到水市场。

      清晨的水市场,气味是有水分的:地面上有鱼盆、鱼缸里溢洒出来的水;店内有水族箱,鱼或多或少,唯有水永远最多。四个车站之外还有海水。
      而到了下午,日光高照,水市场的气味仿佛被发酵,干燥、腥味浓烈。

      如果气味是一把刀,一定早就将她杀死。

      林夕晚脱掉校服,站在水族箱前面,呆愣着,脑子里缠绕了无数条红色丝线。她还在想睡前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听到林美珍的声音,她回头望过去。

      林美珍要她处理客人挑选的鲫鱼。
      她系上围裙。前一秒,刀下的鱼尚在水里活蹦乱跳过,眨眼间,手起刀落,漂亮的雪红色溅到她手腕、手背上。刀面一转,对着店门口,映出林美珍模糊的身影。
      她听到客人同林美珍讲一些夸奖她的话。无非是小小年纪,干起活来不比她们大人差。

      可是,你会让自己的女儿,本该是在教室里周一的晨读时间,却交待在一堆鲜红鱼肉里吗?

      林夕晚望着刀面上苗条的人影,血淋淋的,很难闻。
      店内砧板台边,林夕晚手握着锋利钢刀,看着手腕上的鱼血,胃里被这里的气味翻搅,随时都要有口吐彩虹的冲动。
      她抬眼去看店前的林美珍。

      林美珍站在店前的阶梯上,不同于其他水产店老板。林美珍无论身处何地、做何事,都要保持自己最端庄的样子。
      丈夫离家出走、孤女寡母,坚持经营丈夫留下来的水产店,性格坚韧的女人,招来的是什么?

      其他女人感同身受、共情的同情心?
      亦或者,是林美珍的坚韧让其他女人称赞?
      女人会帮女人。
      男人也会帮女人。

      不管是什么,林美珍丈夫的离开,离异的身份,都拦不住林美珍内敛却偶尔向外释放的少妇魅力。

      三十八岁少妇,笑脸相迎,询问来客需求,捞起大水盆里的鱼,转交给后面的林夕晚,再由她手起刀落、开肠破肚。

      林夕晚戴着蓝色口罩,眼神麻木,手指掐入鱼鳃,抓住鱼头,刮鱼鳞、切开鱼肚……腥血任性地缠住她的手。
      气味越来越调皮。
      调皮到惹人厌恶。

      爸爸在的时候,从没有让林美珍动手杀过鱼,沾一点鱼血。林美珍讨厌脏兮兮的、黏糊糊的腥气,那为什么要继续留在这里,维持爸爸经营的水产店?
      她不明白。
      刀面上的影子,能明白吗?

      过了七点半,她已经连杀了十几条鱼,嗅觉感官快要麻木。她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确定过了七点半,才放下已经变成红色的钢刀,去后屋洗手。

      拧开水龙头,清澈的手哗啦啦地流下来,冲掉手背、指缝、指甲、掌心、手腕处的鱼血。
      她看着水龙头上的血迹,双手合并,窝起,留住一些水,浇到水龙头上,鱼血被冲掉,它干净了。

      一双皙白的手,被搓红,欲要破皮溢血。
      外面仍是闹哄哄的,唯有水才是干净的。

      在林美珍进来喊她之前,她扔掉口罩,关掉水龙头,捏住被搓破的手指头,对林美珍说:“妈,我要去上课了。”
      林美珍看了她一眼,再看挂钟上的时间,没有直接理会林夕晚,反而自顾自地点起一支烟。
      她安静等着妈妈的回应。

      有客人来,林美珍转身去店前,笑着问客人要什么。
      她站在林美珍身后,撒谎:“妈,今天周一,班里有事。”

      客人拿了一袋子的龙虾离开,林美珍回头看她。
      一张毫无情绪波动的脸,讲难听点是死人脸,一点都不像她,反倒像她父亲。
      越看这张脸,林美珍心生躁意,一支烟掐灭扔进垃圾桶里,“不是早跟你讲了,不要当什么班委,老老实实做普通学生。”说着,林美珍去开钱箱。
      “我今晚不回家,晚饭你自己看着办。”

      三张一百元,一张五十元。邹巴巴的,是经过无数人的手,最后落到林美珍手里。
      现在,要交给她。

      林夕晚看着妈妈的手。
      手指粗糙,饱满的指甲涂满珊瑚粉。
      而她素净的手是染上看不见的鲜红。

      各种气味混在一起,鼻子发痒。她接过钱,声音轻轻:“我知道了。”
      她转身进后屋,再洗手,换上校服。

      水市场五站之外,是海。
      一条蜿蜒不断的柏油公路从海的尽头,再去海的尽头,不知起点、终点。每次从水市场离开,乘公交车,坐在左侧靠窗,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海,偶有白色海鸥沿着海岸扑动翅膀。

      林夕晚看着它们飞。
      如果,海里没有鱼就好了。
      那样才是纯净的。

      *

      到底还是迟到了。
      班主任何老师沉着脸,不许她进教室,要她在走廊上站一节语文课。成绩好又怎样?正因为成绩好,更不可以纵容她,要给其他学生做出榜样才可以。

      身后的窗户开着,天花板电风扇呼呼地转着,书页翻动着,笔尖摩擦纸面。
      书香气味其实并不好闻。
      她宁愿站在无人的走廊上,双手交握背在身后,看着纯洁阳光越过香樟树缝隙,破碎地漏在走廊水泥地面上,缓慢地爬上她匡威帆布鞋白色鞋边。

      她在苦恼,指甲缝隙里是不是还有鱼腥味?
      已被磨掉锐利的指甲,正锲而不舍地搓刮着手腕,腕上一片火辣辣的灼热。

      靠窗位置的同学趁老师不注意,拿着笔戳了下她后背。她回头看了一眼,是班里最调皮的男生,她表露可爱凶相,以示厌恶。
      调皮是惹人讨厌的。
      她默默挪动位置。

      何老师布置了任务,趁学生埋头做作业时,他出来了一趟。

      林夕晚站得笔直,脑袋微垂着。
      白昼明亮光线下,乌黑发顶绕着一圈圈光晕。
      翻领白衬衫,勉强及膝的短裙,是校内清一色的服饰。但好奇怪,明明是同样的,不同人的却穿出不同的风景。

      少女纤细的身材,许是太瘦,加上肤色雪白,在日光下更甚,透着病态。若一手握住她,真唯恐弄断了她。

      她在默算着,阳光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攀上她的小腿。

      这时,何老师走到她身前,问她频繁迟到的理由。
      林夕晚抬起头,清澈目光穿过对方厚厚的镜片,无需思考,谎言脱口而出:“对不起,老师,家里有一些事情,我妈妈做不了家务活……”她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不会迟到了。”

      四十几岁的语文老师,气味复杂。
      林夕晚目光落向自己的小腿。
      手腕上的掐痕变深了。
      但,纯洁的阳光也终于攀上她的小腿了。

      林夕晚成绩一向名列前茅,在家庭问题复杂的情况下,还能继续保持这样的好成绩,班主任自然是喜欢这样的学生,不仅仅是他,其他门科老师也是。
      于是,好学生总有那么一点任性的资格。
      但任性次数多了,就不合适了。

      到下课时间,何老师要她去一趟教师办公室。由于她这个月频繁迟到,负责检查纪律的学生会已经报告多次了,总不能因为好成绩、家庭复杂原因就特殊对待。

      教师办公室充斥各种气味。
      女人的香水味,烟灰缸中的烟草味,窗台上浇了水的盆栽泥土味……

      落地扇摇头转动,风吹了过来。

      “老师,我妈妈很忙的,没有时间来学校。”
      “可你这样一直迟到也说不过去,这样子叫其他学生怎么看嘛?”
      “我保证,下次不会迟到了!”林夕晚语气格外真诚,灵动双眸,令人不舍再为难。

      风扇转吹到何老师身上。
      气味轨道发生变化。
      林夕晚站直身子,不露痕迹地后退几步,却踩上正从后面走过来的同学。她回头要道歉时,温热的手掌覆住她右肩,是避免她摔倒。
      确定她站稳后,那只手挪开了。

      忽然间,多了不属于这里的气味。

      她动了动嘴唇,声音溜回去,只悄悄发动敏感的嗅觉,全神贯注地闻着身边男同学的气味。

      薄荷。
      还有类似Chypre的香调。
      是一种富有干净、妥帖印象的气味。

      林夕晚看向他的侧脸。

  • 作者有话要说:  Chypre:西普,一种香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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