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故事》一叶苇

1、白面和雪

　　妈妈一共认识十个字，简体的汉字一、二、三，她的名字三个字，舅舅的名字和她相差一个字，这就七个了，还有三个字是巨人的名字。

　　我说这个的意思是，妈妈没什么文化，她讲的故事一点都不严谨，逻辑上经不起推敲，大家一听就好，不用深究。

　　我小的时候，看电影还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农村演一场电影，村子里的人半下午就放下了手里的活，搬着长长短短的板凳占地方去了。

　　我们村子很大，我们家离放电影的大队部很远，我又从小就胖，每次哥哥姐姐们去看电影，我就是个非常沉重的问题，一般情况下，加演片结束，我就睡着了，哥哥姐姐们看电影的全程都得拖着个死沉死沉的我，回来时那一路的痛苦不用想就知道，所以，每次看电影他们都企图哄着我留在家里。

　　好像是六岁那年的冬天，村里又要放电影了，哥哥姐姐们从早上努力到黄昏时分，十八般武艺一齐上，能许的空头愿都许了，我却一个账都不买，坚持要当个胖包袱，最后妈妈看不下了，对我说：“今儿咱不去了孩儿，你搁家，我给你摊煎饼吃。”

　　我们这里一直都不算太穷，起码在我记事的时候，一般人都能吃饱肚子了，可在纯的白面馍还算是奢侈品的时候，用油摊出来的煎饼是非常非常招人稀罕的。

　　我经不起美食的诱惑，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哥哥姐姐们欢呼着去看电影了，我被妈妈抱到了煤火台上，妈妈搅着面糊做准备的时候，看到拍子上放着半个蜀黍面饼子，就随手掰了一块让我先吃着。

　　有煎饼在等着，我哪肯吃蜀黍饼？妈妈就自己把那一口饼吃了。

　　蜀黍面饼子比较酥，妈妈掰的时候，就有小指甲盖那么大一块掉在了煤火台上，妈妈吃完了那一口，就顺手把那一小块捏起来放进嘴里吃了。

　　我说妈妈：“一会儿就有煎饼了，你吃蜀黍饼弄啥？还是掉地上的，多腌臜。”

　　于是，我妈妈就给我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最早的时候，雪不是雪，是白面，后来，雪才变成了雪。

　　很早很早的时候，这世上特别特别穷，可多人都饿死了，可多小孩儿都长不大。

　　有一天，老天奶奶下凡来耍，看到恁多人都饿得面黄肌瘦，走路都走不动，就心生怜悯。

　　回到天上后，老天奶奶就跟老天爷说：“地下哩凡人老可怜，不中，咱给他们下点好面（麦子面）吃吧。”

　　老天爷说：“你不知，人是记吃不记打哩东西，不能对他们老好，老好他们就该作了，不信你试试。”

　　老天奶奶不信，就真的试了，在冬天人们最难熬的季节，她每个月给人下一场白面。

　　三场铺天盖地的白面啊，不光是冬天，人一年到头吃都吃不完。

　　于是，等到第二年冬天的时候，就有人用白面烙了饼，给孩儿们当枕头使。

　　暖和啊。

　　所以，现在有“麦盖三床被，来年枕着烙馍睡”的俗语。

　　原来，那曾经是真的。

　　后来，老天奶奶发现了人们糟蹋她赐予的粮食，生气了，就说：“看来，不叫人下点力气，人是不知爱惜粮食了，那，我就叫他们出点力吧。”

　　于是，老天奶奶冬天就不下白面，下成了雪。

　　不过，老天奶奶到底是女的嘛，心软，她也不忍心让人再回到吃不饱肚子被饿死的地步，就赏赐了人庄稼种子，让人自己种着吃。

　　最早的种子，像麦子、谷子、稻子，从头到脚都是饱满的穗子，这样，人们稍微勤快点，就能有足够的粮食吃。

　　开始的时候，人们想到最初看到从天上落下来的不再是白面而是入手即化的雪的时候的恐惧无助，确实是爱惜了几年粮食，可后来，人们发现，这么长的穗子，随便一种就吃不完。

　　于是，人就又开始糟蹋粮食了，冬天的时候，有溺爱孩子的女人就会把白面烙成饼，给喜欢的孩子垫屁股。

　　暖和嘛。

　　老天奶奶发现后，真是給气坏了，她袖子一挥，麦子、谷子、稻子之类的，就都只有一拃长的穗子了。

　　从那之后，人就得成天价起早贪黑拼死拼活地劳作，才能勉强吃饱。

　　最后我妈说：所以咧，人不能自己作，作得狠了，没准儿老天爷就把这一拃长的好处也给收回去了，到时候，人可就哭天都没泪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