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猫传奇》水煮胖头鱼

3、第二章

　　陆屿白是被痛醒的。

　　一处并不宽敞的岩洞里，陆屿白躺在毡毯上，身上的伤口被简单用水清洗过，包上了药，外衫被撕成一条一条当了绷带用，和干树枝一起将他折断的小腿固定起来。
　　见他终于睁眼，亲卫石河终于松了一口气，嗓子沙哑带着哽咽，“少爷，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陆屿白动了动身子，牵扯到伤口，疼得他身上一抽，却连发出痛呼的力气都没有。
　　石河见状，更是红了眼，却又忍着没落下泪来，只将水囊的水倒了些在不知哪里拾来的叶子上，送到陆屿白干裂苍白的唇边，让他润润口。

　　“咦？醒了啊。怎么样小哥哥，我都说过了吧，我家的外伤药那是极好极好的，你看，你家少爷不就醒了。”一把清脆悦耳的少女嗓音笑盈盈地响起。
　　陆屿白努力扭头看向那边，穿着褐色布衣的少女从岩洞外走进来，手里拎着一条死透了的沙蛇，头发歪在单侧，粗粗盘了麻花辫，面上沾了灰沙，可一双眼璀璨如星，几乎要照亮昏暗的岩洞。

　　石河闻言，感激地看向出声的少女，“有劳顾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上刀山下火海，您只吩咐一声，石河定赴汤蹈火！”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掏出怀里短刀，坐在火堆边便开始给那条沙蛇开膛破肚，动作熟练得很，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你赴汤蹈火有什么用，你们主仆俩的功夫还不如我呢。”少女毫无心机地笑着说，声音娇娇脆脆的，听着让石河也忍不住傻笑着抬手摸了摸头。
　　饶是陆屿白现在一丝多余的力气也无，伤口处痛得钻心，听见少女的声音，也觉得心里舒畅得很。

　　“哎，先说好啊，我手艺可不怎么样，最多也就是个吃不死，刚刚那只死骆驼又犯懒不肯带路去找绿洲，只能委屈你们二位今晚蹲在岩洞里，吃我做的没油没盐烤蛇肉。”少女又说，手上动作已经利落地处理好了蛇，用树枝串了，在火上转动着烤着。
　　火光下，少女脏兮兮的脸似乎也散发着耀眼的光。
　　“要不还是我来吧。”石河本就觉得自家欠着这少女天大的人情，哪里敢再坐着等吃，拖着伤腿走过去就要接手。
　　“走开走开。”少女赶狗儿似的把石河赶开，“看你粗手粗脚，你进过厨房吗？”
　　石河憨憨地眨眼，犹犹豫豫地看着少女转着的那条蛇，“可是顾姑娘，烤糊了……”
　　“咦？！——哎哎哎！怎么又糊了！！！”少女呆住，举起树枝，果然，已经焦黑一片。

　　“噗——”趴在洞口的骆驼偏头看了一眼，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又扭过头，继续自顾自嚼着。
　　哪怕脏兮兮的也能看出少女的脸爆红，“我我我我我再去抓一条！”

　　话音刚落，少女就蹿了出去，带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屿白忍不住弯了嘴角。

　　石河拖着伤腿追不上少女的速度，跑了几步被趴在洞口的骆驼用头顶了回去，踉跄倒退着坐倒到陆屿白身边。
　　“让一个小姑娘忙来忙去……总有些过意不去……”石河见自家主子看他，憨憨地摸头，说。
　　陆屿白闻言，低低咳了几声，终于顺了气，虚弱开口，“日后，定然重重相报。”
　　“少爷，您现在伤成这样，还是要赶紧回雁峡关才是。”石河左右看了看，岩洞外悄然无声，那少女运起轻功早跑得没了影，只有一头骆驼不紧不慢地嚼着。
　　石河忧虑地看着自家主子的伤处，心中焦急，“您伤得太重，若不是顾姑娘手头里有上好的外伤药膏，敷着止了血，您现在怕是凶多吉少，还是尽快赶回关内，有医有药细细诊治才是，况且还有那盟约……”
　　“石河……”陆屿白低喝一声，制止了护卫接下来的话。

　　岩洞外，风沙呼啸，潇冷清寂。

　　在这关外大漠，昼夜温差极大，雁峡关内有这么句话，沙漠里行走，晚穿棉袄午穿纱。
　　身子康健的人没带齐衣物装备都挨不了几日，何况是陆屿白现在这伤的动弹不得的情形，石河想着，便觉得心惊胆战，“不管怎样，少爷，还是尽早赶回关内为妙。”
　　“这次是我一时不慎着了道……”陆屿白低喘着，眼中闪过一抹愤恨懊恼和自责，“那些跟了我多年的……总有一日……这笔账……咳咳咳咳……”
　　说到此时横尸荒漠中相伴多年的兄弟们，石河也沉默了下去。

　　主仆二人就此沉默了下去，直到少女拎着一只灰色沙兔走了进来，人未至，声已到，欢喜雀跃。

　　“运气真好，正逮着只呆兔子出来啃草皮，”少女得意洋洋地跟岩洞里的两人加一只骆驼夸耀自己的功绩，“你看，我一枚石子从它眼睛里打进去，皮毛一点儿都没伤着！”
　　她嗓音娇嫩好听，陆屿白用心去听，听起来似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可这一身武功却比陆屿白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出许多。
　　利索地给兔子剥了皮之后，她又要动手料理，这次，石河抢先将兔子接了过来，“我来，我来，顾姑娘。”
　　少女脸上一红，有些小尴尬地呵呵干笑几声，将接下来的重任交给了石河。

　　少女在骆驼的身上擦了擦手，被骆驼嫌弃地用头顶了顶，也不恼，走到陆屿白身边，她也不认生，也不像陆屿白家中的姐妹那般羞涩，只低头看了看陆屿白的伤口，盘腿坐下，说道，“你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移动了，我给你用的外伤药虽好，但是沙漠里手头上药也不齐，而且你的骨头也受伤了，不好好养着，骨头错位，日后有的苦头吃呢。”
　　说着，少女皱皱鼻子，苦恼道，“哎，我在家里时姨姨教过我如何接骨，可我却没学进去多少，也不知道你这伤处，日后会不会留下后患。”
　　石河手一抖，正穿着树枝的兔子差点掉在地上。
　　石河顾不上那只兔子，吓得连忙问，“顾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怕会瘸……”少女有些忧虑地看陆屿白的腿伤，她已经用树枝固定住了这少年郎的伤处，可手上没药，她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只能先给他止了血，包扎住。
　　陆屿白闻言，倒笑了，“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大幸了……这腿，若我能回去雁峡关求医问药呢？”
　　“医药齐全自然没大问题了，可是你现在这样子，是万万不能挪动的。看着伤口是止住了血，可还没收敛呢，要是一有大动作，准得在路上崩血，你是想引来狼还是那些挞沙人呢？”少女蹙着眉，认真地说。
　　陆屿白和石河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少女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的眉眼官司，自顾自说着话。
　　“还有白日里那些挞沙人，一看就不是普通沙盗，人肥马壮，马上的披挂、手里的弯刀还有脚下的靴子都是好货色，还有那一色的大宛马，哪里就是打家劫舍的沙盗了？是什么来路的还说不准呢。”

　　陆屿白的脸色更沉。
　　篝火堆里，火星啪地一跳，石河将兔子夹上了火堆，转着，烤着。

　　“要是真只为求财，哪有把人砍倒了不能动弹了还要在心口上补一刀的，那就是生怕没死透嘛。我在沙漠里行走了这些日子，也没听说哪家沙盗还这么精细的，装模作样，当别人都是傻的不成。”少女起身，嘟嘟囔囔地去翻自己的皮囊，找出最后一瓶凝血丸，倒出一颗来，示意陆屿白张口，给他塞了进去，“我倒是不怕他们，反正论起逃命的本事挞沙人部落里驯养的鹰再好也追不上我，但是啊……”
　　“你们俩，怕是真被盯上了，现在要是敢往外走，血崩了，先引来的定然不是狼，而是附近几个部落的挞沙人。”少女看着陆屿白把凝血丸吞了进去，眉开眼笑地拍了拍手。
　　“在这大漠里，最凶残的不是狼不是鹰，说到底啊，还是人。”

　　陆屿白沉默。
　　半晌。
　　陆屿白虚弱的声音响起，“顾姑娘……那……能否再麻烦您一件事……”
　　眨眨眼，少女连连摆手，“如果是叫我代你们走一趟，去雁峡关内通风报信，就不必提了。”
　　陆屿白和石河一愣，石河回过头，急得想要立刻开口，却被陆屿白用眼神制止。
　　本就是萍水相逢，哪能真强迫救命恩人做什么呢。
　　更何况，那些沙盗，怕也不是真的沙盗……
　　陆屿白沉默，叹了口气，却没再说什么。

　　“哎哎哎，你们别误会啊……不是我不愿意……就是……就是……”见他们似乎误解了什么，少女突然脸红了起来，局促地解释，支支吾吾的样子倒让陆屿白好奇起来。
　　陆屿白看向她。

　　“……我给你们讲个事儿吧……”少女叹了口气，脸红，“我从家里出来之后，本来准备去岭南的，听说那里的荔枝果可好吃了。”
　　“……？”陆屿白疑惑，石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少女仰头，眼神忧郁，“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
　　陆屿白似乎有点懂了。
　　石河依旧不懂。

　　少女捂脸，“然后，我想着，既然来了边关，我就顺道去大漠里罗兰城逛逛吧，听说那里的蜜瓜葡萄都特别好吃……然后，半个月了，我还没找着地……”
　　“噗……”骆驼嚼啊嚼，咧咧嘴，似乎在嗤笑某些人类的路痴程度。
　　“笑什么笑啊懒骆驼！——”少女恼羞成怒，要踹它。
　　骆驼扭头，不理，嚼啊嚼。

　　“哎！这么说顾姑娘您是从岭南一路迷路迷到漠北来的？！！！”石河恍然大悟。

　　“扑哧……”撑不住，陆屿白笑出了声，牵扯到了伤口，痛得他的笑脸一下子变了形。
　　少女脸爆红。
　　“路、路痴怎么了！很好笑吗！！！”

　　“不……不好笑……嘶——”

　　“不准笑！！！”
　　“再笑就把你们丢出去喂狼！！！”
　　“嘤嘤嘤不要再笑了再笑我真翻脸了哦！！！真的哦！！！”

　　一簇篝火。
　　三人成影。

　　趴在洞口的骆驼懒洋洋地垂下了眼睫，嚼啊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