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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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水村是川南丘陵地区的一个小山村。村子里有十几个拱起的小山坡，山坳里是豆腐块似的水田，间或镶嵌着一两口四四方方的水塘。村民们便在山下的水田或者水塘边上建房而居，世世代代过着上山种地，下水耕田的生活。
西蜀有天府之国之称，井水村的土地虽然不多，却也算得上肥沃，尤其那一口四方井，即使遇到旱灾，也从来没有干涸过。
就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一阵上城务工的风刮来，井水村的农民都纷纷离开世代居住的乡土，抛下土地到沿海的城市务工去了。
都说新年新气象，井水村的气象也年年在变，这不，一晃十几年下来，井水村竟也换了新的面貌，原本那小山坳下的一间间土屋不见了，水泥公路年年通，外出打工的农民赚了钱，那一栋栋楼房，便真跟雨后春笋一样在公路边上山蘑菇似的冒了出来。
纵然原本赖以生存的田地里已经长满了杂草，但却并不影响井水村的年轻人赚大钱的愉快心情，也丝毫没有磨灭年轻人外出打工的热情！
这年头，要想靠种地养活人，那还没得饿死？！
这样一种观念深入年轻人的心中。疼惜那些土地的，大约只有留守在家中的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老太公们。
这些老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跟土地奋斗了一辈子，看到庄稼那个亲吶，看到土地被如今的年轻人这样糟蹋，一个个恨不得再年轻上几十岁，把别人不要的地都讨来种了！
很长一个时期，井水村的老人都在与他们的儿子孙子大开年代战！
这一场战争无疑围绕着要不要种地展开，年轻人为了老人的身体，不要老人种地。老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要从地里鼓捣些粮食出来。
“妈，您别种了，真要累出些什么病来，种出来的那些粮食，还不够付你的医药费的！”
“妈，老汗，您俩就好好地歇着，钱咱们给您寄回来！”
外出打工的儿子媳妇孙儿孙女常这样劝老人，老人却唉声叹气地道，“哎，你们看看，咱们村儿的地，都荒了，下面那一片，土里全都是草啊——”。
年轻人看着老人们那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完全无法理解三十年代出生的人的土地恋情结。
每逢春节，外出打工的村民回到平日里人烟稀少的井水村，井水村顿时便热闹起来，晚上灯一亮，竟真有那么点千家灯火的意思。
除了年代战，近年来村里的农民们最热衷的就是比谁家更有钱。
这年头，有钱你就是个人，没钱你屁都不是。
这种市场经济的铁铸一般的规律，在井水村一样也不列外。这场斗富的风气不但在井水村村民里开始刮，而且有越刮越烈的趋势。
儿孙们不要老人种地，老人犟不过，闲了下来聚到一起，几个老太婆便坐到太阳底下大摆龙门阵，话题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谁家盖了房子，谁家的儿子挣了钱，在城里买房买车，谁家的女儿嫁了个有钱的老板，谁家的儿子在外面工资有多高多高，个个都跟如数家珍似的。以至于井水村出来的年轻人一回到村子，都必须面对一个非常直白非常尴尬的问题。
“阿文，你做什么工作啊，工资多少啊？”
李文嘴角一抽，努力挤出真诚的笑意，“徐三孃，我还在读书。”
“啊？怎么还在读书？你这书都读了多少年了？”
年过半百的徐秀英两只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一脸惊讶地道。
“你知道个什么，人家阿文在读博士哟，阿文，你这还有几年啊？”
刚满八十岁的六婆问道。
“六婆，还有两年。”
“是啊，是啊，咱们村儿这么多年了，可就出了阿文一个博士啊！”
“我就说嘛，是李家他曾爷爷的坟山埋得好，可不就发到阿文他爷爷那一房人了！”
隔壁家的孙阿婆道。
“你别说，人家李家啊，在民国的时候那就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书香世家，你看看，他家的孩子，哪个成绩都好，个个都上大学！”
孙阿婆家的曾阿公附和道。
“阿文你好好读，读出来就挣大钱了！博士啊，那该工资多高啊！”
对门的七婆满脸艳羡地道。
李文突然觉得头脑有点发胀，他十分后悔出去散步消个食怎么不选一条偏僻点的小道，偏偏选了这人流聚集地的茶馆外的大道。
“呵呵，七婆，我专业不怎么好，读出来工资也不是很高的，勉强能糊口而已。你们聊，我先回去了啊。”
李文敷衍了几句，便迈步往家里走去了。
他前脚刚一走，伴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麻将声，那些老太婆和女人们又开始议论了。
“我说啊，这书读得多了未必好，你看李家那小子，都读成了个书呆了！”
对门的熊五嫂道。
“可不是吧，你瞧瞧隔壁薛大的儿子，连初中都没毕业，人家现在买豪宅开豪车，老婆都换了四个，儿子都生下两个了！瞧瞧咱们村儿，可不就薛大家的房子建得最好吗？奎子那小子比那个李文还小两岁吧，你们看看那李文，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光棍呢！”
村头的刘二嫂孥着嘴道。
“阿文还单着呢？不是听说前几年谈了一个吗？”
七婆叹道，“是说谈了一个，好像是阿文同学来着，来过阿文家，挺文静白皙的一个城市姑娘，可惜啊，她家嫌阿文是农村出生的，家境也不太好，可不就吹了吗？”
“我说七婆，这做亲啊还是要门当户对才行，阿文他爸妈怎么就不鼓捣着给他介绍一个靠谱些的呢？”
七婆又道，“他爸妈原也有这层意思，只是他家现在上有老人，阿文他弟结婚也花了不少钱，阿文没有工作，没钱再给阿文在城里置办一套房子。这没房没车的，也不好谈这件事。其实吧，阿文学历这么高，人材也长得这么好，就是条件差些，找个女朋友也不难，只是阿文说他现在只想着做学问拿到学位，没有那些心思，不肯去相亲什么的。”
“原来这样啊。”
七婆说着，一众婆娘老人都是唏嘘感叹。
另一边走开的李文却完全不知道身后的人是怎么谈论自己的。这是一个暖冬，春节时分的井水村拨云见日，阳光洒下来，温度恰到好处，照得人暖洋洋的。李文一边散步，一边感受着这种浑身被温阳晒得酥软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少年时代，冬日的午后，他常常搬出爷爷的老人椅，坐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看书，温暖的阳光，发黄的书页与凤尾竹的沙沙声，伴随着李文渡过了少年时代，也让他从此与书结缘。
这些年在沿海的城市读书，他每年春节都会回到这个小乡村，不是没有感觉到如今的井水村已不复当初的气味，有什么东西变得浮躁起来，只是他痴心的以为井水村是他心中的一块自留地，他留存的那一点带着文人味道的乡土气息。
道旁光秃秃的，脚下所踩着的土地，当初是一片柑橘林，现在柑橘树都被砍了，开出一条属于新时代的阳光大道来，就如同他幼时眷恋的蔗林一般，同样地像水蒸气一样在井水村的土地上蒸发了。
就在李文一边散步一边思忖间，公路拐弯处一辆保时捷的黄色敞篷跑车风一般地疾驰而来。
那车以极快地速度从李文身边掠过，车身几乎是擦着李文的衣角过去的。李文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便只见得敞开的车身里一头火红色的头发。
“哪里来的没长眼睛的混蛋！”
李文在心中暗骂，面上的神情极不好看。
“文哥——，是你？！”
驶出几米开外的跑车骤然停下，红发男调转过头来，墨镜下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路边站立的李文。
“呃——”
听到那声音，李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差点害他被撞的肇事者是谁了！
也是，除了那个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砍架的臭流氓，谁会开这么又土又骚包的黄色跑车！
接着，李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努力地挤出一脸微笑，走上前去，笑道，“奎子，好久不见！”
薛丁奎有那么一瞬间傻了眼，对面的李文一身淡蓝，说不出的斯文白皙，干净清爽。他向薛丁奎伸出的手白皙修长，指节优美得就像钢琴键上跳动的音符。然而，架在鼻梁上的蓝色眼镜，又给李文充满书卷的优雅里平添出一骨子禁欲的味道。
他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果真是男大十八变，当年那个整日戴着副黑框眼睛的书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气质了？
薛丁奎看得喉咙一痒，他开了车门，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狼牙。
果断地，薛丁奎给了李文一个熊抱。
“文哥，这么多年没见，兄弟真是想死你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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