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疏云淡》炉子

4、浪子

　　次日清晨。

　　薄雾如烟，萦绕在倚柳山山头。
　　山脚下的大路上已经扫去积雪。青石铺的地面上，又结上一层浓霜。
　　远远地，六匹白马驰来。白马后面是一辆五彩斑斓的马车，车后面又是六匹白马。
　　拉车的是八匹白马，马的额头上都长着如核桃大小的红点。

　　健马如飞，蹄声清脆，宽大的马车还没有停稳，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跳下来。
　　“啊，这就是绿柳山庄呀。赶一大早的路，终于到啦。”

　　马车停住，赵咏花走下来，笑道：“晨晨，也不穿外衣就出来，听话，来，穿上衣服。”

　　赵咏花轻轻地提着袖子，给小姑娘穿好皮衣。他是个顶秀气的年轻人，身材却并不是很高大。和他身高相同的其他男人们，往往不幸地被姑娘们看作是残障人士。

　　那么，他对女人可怕的吸引力从何而来呢？

　　他的崇拜者们经过长期深入地讨论，总结了他一生征服女人的丰功伟绩，最后得出三点基本经验：

　　一是会说话的眼睛，

　　二是擅长甜言蜜语的红唇，

　　另外还有传说中的在床上的某种超强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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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上的黑衣骑士纷纷下马。

　　赵平走到咏花面前请示：“爷，要不要派人先上山通报？”

　　“不用，难得下这么大的雪，我们慢慢地走上去，顺便赏雪。赵平，你让他们先把马牵去客栈，留下四个人跟着就行。”

　　赵咏花走回到车门前，“知琴、香香，快来看，好风景。”

　　车门缓缓地被推开，一张绝世的容颜慢慢地呈现在眼前。

　　在那一刹那间，赵平只觉得时间为之停住，自己的呼吸骤然间停止。
　　世间居然有如斯动人的美女，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她在极远处，可望而不可及。
　　虽然这一个多月也见过十多次，但每次见到她素净的脸庞和鬓边那朵娇艳的红花，赵平都会一怔。
　　一只白玉似的手伸出来，扶着咏花的手，然后是动人心魄的丰满身材。
　　几个随从都睁大了眼睛看这个美人，恨不得趴在地上给美人当垫子。

　　知琴站到路上，眯起眼睛往山上看。
　　“真的呀，好多好多的柳树啊，倚柳山这个名字真的好好听啊。”

　　香香也跳出车门：“知琴姐，我扶你。。。好好长的路啊，知琴姐你好好累啊。”

　　“香香，你再学人家说话，人家就不理你。”

　　咏花笑笑，牵起晨晨的小手。
　　“晨晨，可不能乱跑。这树林里到处都是机关，都是有毒的。”

　　山路也是用大块的青石铺成的，一阶一阶，如刀刻般整齐。损坏的地方，都用新石头修补过了。有的整块石板都换过。所以，颜色深浅不均。

　　咏花在心里叹口气，这石路和湘云真的有相似之处呢。都是冷冷的，硬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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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本来咏花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尘世，和红荔（他幼年的梦中情人，同时也是他的表婶）在某个无人的小山谷中安安静静地度过后半生。
　　可是，一个月后，湘云就板着青石似的面孔来到。湘云见到他，只说了三句话，他就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回家。
　　赵咏花和红荔在赵府的门口整整跪足三天三夜，赵老爷才叹口气说：“逆子啊，我这全是看在儿媳妇的面子上，才饶过你。”
　　他走过去扶起陪着咏花也跪足三天三夜的湘云，回头却一脚把咏花踢翻在地。

　　后来湘水想知道是哪三句话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叫浪子回头。
　　可是咏花和湘云都不肯说。

　　可湘水这小妮子哪里肯罢休，（当时在现场的还有后来做二姨太的红荔嘛），就和红荔打赌说她能把鸡蛋立起来。红荔当然不信，赌注就是当初湘云说的三句话。没想到小妮子把鸡蛋的头上轻轻地磕裂一小块，轻而易举地立起鸡蛋。

　　于是，红荔只好告诉她这三句名言。这三句话是：
　　上面已经打好四十个眼。（二人抬头一看山谷，果然，而且每个眼上都插着炸药包）
　　我已经点燃引线，六十息后这山谷就会变成平地。（一支嗞嗞响的粗大引线正在晨光中闪烁出火花）
　　马上跟我回去，否则大家同归于尽。（咏花看看脸色苍白如纸的红荔，立刻拉住她的手向谷口飞奔。刚到谷口就掉在一个深坑里，然后就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要不是提前挖好这个避难处，大家都要被乱石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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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咏花的归来使平时寂静的山庄热闹起来。
　　年轻的女孩子们在院子里点起烟花，时不时在笑闹声中夹杂着尖叫。

　　生日宴席终于结束，湘云站起来：“知琴妹子和香香妹子一路远来，也该累啦，大家看会烟花就休息吧。”
　　很快，一群美人拥着咏花去院子里看放花。

　　湘水走过来：“姐，你今天不对劲。”
　　“怎么，我对新来的人不够热情吗？”
　　“太热情，这是反常的。。。人家背后都叫你一笑追魂，你一笑就有人要死翘。”
　　“这外号是说我笑得很好看的意思。”
　　“那为什么你一笑，除不懂事的小晨晨外，这一大厅里的人都脸色苍白？”
　　“大概是屋里太热。”
　　“姐，这十年来，每一次你想杀人前才笑嘻嘻的，平时都是板着个臭脸的。”
　　“真的，我形象有这么差啊，以后可要多注意啊，还是平易近人比较讨人喜欢啊。这样时间长啦，大家就会把我的外号改成笑里藏刀。啊，不行，这是湘水你的外号，我还是叫一笑发财什么的比较好。”
　　“姐，你不会是真的要对付新来的这几位吧？”
　　“放心，我对她们没兴趣。你让咏花一会到后山来一下。我先回去。”
　　“天啊，老姐。。。你要对咏花下手？”
　　“放心，我想做掉他的话，不会现在才动手。。。他在外面的时候比较合适，死在家里多麻烦啊，还得花钱给他办丧事。”
　　湘云笑笑，飞快地离开。

　　剩下湘水一个人站在大厅里，喃喃地说：“本性难移，本性难移。。。一定有人快要倒霉。”
　　。。。
　　后山，帐房。

　　湘云从成堆的卷宗中抬起头，微笑道：“咏花，你来得还挺快的。请坐，请喝茶。”
　　屋子很小，也很干净。
　　屋角一排低矮的架子，屋中间一桌两椅，除此之外，再无杂物。
　　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放心，小聂没在这里，他在二十里外呢。”
　　“小聂真的要杀我吗？”
　　“方有德拿七千两银子给他，会请小聂干什么活呢？”
　　“你要是不答应的话，他就不会接这个活。”
　　“回答正确。我给增添了附加的条件，就是在一年内你只要出倚柳山方圆二十里地，他就会杀你。”
　　“为什么要把我留在家里，是为陪湘水吗？”
　　“主要是为湘水，其次是为红荔她们几个。年纪轻轻的都独守空房，你也太不负责。”
　　“你说话和我老妈一个样啊。好吧，一年就一年，我也想在家里歇歇呢。”
　　“还有一件事。这些是你今年的花销，总数是七万三千二百五十四两银子，你需要看看每笔帐吗？”
　　“知道。。。你在帐上一向准确，不必看。”
　　“如果没有这七万多两银子，你会怎样？”
　　“我就养不起拉车的八神骏，也养不起飞云十二骑，也穿不上天衣坊的漂亮衣服。没有那些昂贵的护肤品，皱纹会很快爬上我英俊的面孔。我再也不是挥金如土的风流少爷，而是为养家糊口而疲于奔命的庸俗汉子。”
　　“回答正确。。。只要你在这上面签个名字，以后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休书？你不想当我的夫人？”
　　“在形式上是你抛弃我。。。反正我不能生育，你有很好的理由啊。”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圆过房，怎么知道你不能生育？”
　　“成亲十年夫人还是处女，对你的名誉会有很大的损害啊。我会守住这个秘密的。”
　　“我签字，你就把倚柳山的产业转到我的名下？”
　　“还有其他产业，总共年收入有十万两以上。湘水会照料一切，你可以继续花天酒地的生活。”

　　赵咏花双眼紧盯着湘云。
　　的确是很好看的眼睛，有着长长的睫毛和深深的轮廓，黑白分明。
　　咏花笑嘻嘻望着女人时那怜惜的眼神，使得绝大部分的女人心荡神驰难以自己。
　　他那种目光仿佛要将女人的衣服完全剥掉一般，是那样地□□，是那样的热烈，几乎可以让每个女人的血液也燃烧起来。。。
　　可自己为什么对他没有热情呢？

　　“不行，只要我赵咏花活在这个世上，你就是我的夫人。反正你也没有休掉我的权力。”
　　“你不答应我的要求，以后就当个穷光蛋吧。你们赵家那三百两月钱，能养活你十几个夫人加上六个孩子？你明天就领着他们回赵宅吧。”
　　“可以。”
　　“为什么不肯给我自由？赵夫人这个位子，多少女人眼红恨不能坐上来。我倒贴上百万两银子，居然还甩不掉？”

　　赵咏花站起来，双手后背，白色的长衫舒卷，益发显现出他卓然不群的超凡气质。
　　衣角上的绣蝶仿佛也在上下翻飞，双翅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流动着瑰丽。

　　“因为我爱你，湘云。我可以为你付出任何代价，请你不要抛弃我。”
　　“这种话留着去骗小姑娘吧。我要得到一个自由的身份，哪怕当个寡妇也行。”
　　“这就要慢慢地等。”

　　湘云嘻嘻一笑：“抬头看房顶。”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平平地悬在房顶。

　　“机关就在我的脚下。只要我一踩，我们同归于尽。你轻功再好也来不及逃走。”
　　“湘云，你自己这么淘气，还一天到晚批评湘水淘气。”
　　“到底答应不答应？我的脚现在有点抽筋呢。万一踩下去，就全完蛋。”
　　“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没有什么遗憾。开始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你不要逼我。”
　　“我知道，湘云你深爱着我，不想见到我身边有别的女人。现在选择和我一起殉情，也是一段风流佳话。”
　　。。。

　　青石板悠然而下。
　　。。。
　　“做工还挺不错，春天来时可以当风筝放。”
　　“你怎么知道这个青石板是纸糊的？”
　　“第一，它的表面略显光滑，和石头有差别。第二，这么大一块石板吊在房顶，上面的房梁却没有弯曲变形，说明它的份量很轻。第三，你如此爱我，怎么舍得害死我呢。”
　　“不要说什么我爱你爱的话。”
　　“你要不爱我，为什么要嫁给我？”
　　“当时是迫于形势。”
　　“迫于形势？令堂翠竹夫人，号称算无遗策，纵横江湖几十年，能迫于形势把自己的女儿推到火坑里？奶奶去世前偷偷地告诉我说，当年她根本不好意思再上门，是令堂专门来信请她去演戏的。”
　　“我不相信。”
　　“我也不信，就此问题专门请教过令堂。丈母娘她老人家说，我女儿湘云是个好面子的人，总不能自己送上门去要嫁给你吧。”
　　“我明天就起程回家，我不信母亲会这么说。”
　　“丈母娘她老人家说，湘云其实是很爱你的，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
　　“爱你？这种事我自己会不知道。”
　　“湘云，你的年纪虽然比湘水大很多，但是有些方面比她幼稚多了。”
　　“因为我没有像她一样喜欢自己的姐夫？没有从家里跑掉来给你当小老婆？”
　　“至少她知道自己爱的是谁，而你却不知道。你每天都忙着算帐、练兵、练功，想着增加机关埋伏，想着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你既不知道自己爱着谁，也对我们的爱视若无睹。”
　　“你们，谁啊？”
　　“我和小聂啊。”
　　“你，整年在外面游荡的浪子？小聂，一年没跟我说过三句话的杀手？”
　　“我的行踪，你是不是不惜重金也要搞清楚？我一回来，你是不是就先跟我吵架？你给我配上最好的骏马，亲自训练出飞云十二骑保护我的安全，难道不是因为爱我？你自己一文钱也舍不得花，一件睡衣穿十年也不换新的，对于我的挥金如土却从不埋怨，难道不是因为爱我？我娶回来十几位姨太太，你气得见面就骂我，却待她们亲如姐妹，难道不是因为爱我？再说小聂，好好的一个杀手，本来事业辉煌、名声如日中天，自从三年前认识你以后，再没有杀过一个人。他放弃成为杀手之王的理想，因为他的心已经软啦。他三年来一直泡在山庄周围，只是为时时可以见到你。你却迟钝得如同一头水牛，根本不知道他为你做出多少牺牲。”
　　“可是，他每次来，只是说句：你不要太累，要多休息。然后，就走掉。”
　　“他原本是杀手，不是舌灿莲花的浪子，哪里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我说过多少甜言蜜语给你听，你还不都是怒目相向，一句也不相信。”
　　“你的名声太坏，谁知道你的话哪句是真的。”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以后你就知道我有多爱你。”
　　“看来，你是不肯休掉我。”
　　“是的，你可以回娘家，爱呆多久都行。你也可以接受小聂的情意，和他上床也行。但是，你的身份不可能改变，你是我的夫人，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