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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北海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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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说了吗?那日出现在宫中的妖人最后……”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被挖眼扒皮后暴晒了三日才死透,真是吓死人了!”
“嘘!”
年纪较大的宫娥瞥见北海王的步辇,忙扯了一把说闲话的小宫娥,三人毕恭毕敬地低首行礼。
步辇上的北海王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气虚体弱的模样似随时都会厥过去,但满面的病容仍难掩他的贵气,俊秀的容貌更是让人为他的体质而惋惜。
举国上下皆知北海王是个病秧子,早在一出世便被断言活不过十岁,但九年前却得到一个奇方,竟将当时命若悬丝的北海王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之后虽仍是体弱多病,却无性命之虞。
若是寻常人家便也罢了,身为诸侯王却是处境堪忧。
当今圣上有心削藩,国君年盛体强的诸侯国尚且人人自危,更何况国君如此羸弱的北海国?
齐翾在步辇有节奏的摇晃中昏昏欲睡,恍惚中他似乎又来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白茫茫的天地将只有九岁的齐翾压得喘不过气,又或者只是他犯病了。有一瞬间他无比后悔从宫中不告而别,他甚至不敢想象母后得知他的死讯时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但脚下却机械地迈着步子。
他这般无用之人,还是死了最好。
他瘫倒在雪地中,视线随着体温的下降渐渐模糊,忽然一双冰冷却轻柔的手托住了他,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看见一双深栗色的眸子,那是一片惨白中唯一的色彩。
再醒来时齐翾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阿九带着浅浅的笑意坐在床头,将一碗滚烫的药汁递给他。
后来齐翾才知道那是阿九第一次给人熬药,而那碗他喝过的最苦的药,却成为他最宝贵的记忆之一。
在雪山上那段时间是年少老成的齐翾过得最肆意的时光,没有锦衣玉食,却有山野闲趣。阿九会为他捕来啼声婉转的鸟儿解闷,还会携他在高高的树杈上飞驰,在高山之巅远眺云卷云舒,日升日落。
只有每日申爷爷为他把脉时越皱越紧的眉头还能提醒齐翾,他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你已寻到雪山精魄,便不要再赖在老夫这儿了。”
某日深夜齐翾被胸口剧烈的疼痛惊醒,却正听见屋外申爷爷和阿九的对话,便强忍住痛呼,屏气偷听。
“那可不行,阿翾的病还得仰仗您老,我若现在离开,他该如何是好?”
“那孩子不是普通人,你将他送回家便可。”
“可他的病?”
“唉,他这病要治也不是没办法,只是药引难寻,说起来却也是你和他的缘分。”
“哦?”
“若是能得千年雪狐的拇指为药引,便可药到病除,虽体质较常人还是会偏弱,却不致像如今这般日日煎熬。”
屋外陷入了片刻的寂静,之后“咯吱”一声,阿九推门进屋,走到床前为齐翾掖好被子,却发现他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将他翻过来,却见齐翾圆睁着眼睛,咬牙忍着痛不出声。
阿九焦心地为他擦去额上的冷汗,又要去喊申爷爷,却被齐翾扯住衣袖。
“不要走。”
阿九皱了下眉,还是在床边坐下了。
齐翾拉住他的衣襟,将头靠在他胸口,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眼泪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阿九的衣襟。
“不要送我走。”
阿九僵了一下,然后伸手抚着齐翾的头发,温柔地说:“好,不送你走。”
齐翾放心了,倚在阿九怀中沉沉睡去。第二天当他在父母关切的问话中醒来时,才意识到被骗了。
和他一同被送来的还有一味药方和作为药引的千年雪狐的拇指。
齐翾万没有想到再见阿九竟会是那样一副光景。他穿着被血迹浸透的囚衣,披头散发地闯进宫中,曾经清明透亮的深栗色眼睛透着骇人的血光,状似疯魔。
他在侍卫的掩护下远远地看着阿九,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宋襄总是拙劣地掩饰他的野心,表面的高洁背后却是更为扭曲的钻营与投机,天子将他派来北海国的用心昭然若揭。齐翾便以退为进,眼看着宋襄一步步膨胀,只等他安插在天子身旁的眼线出几分力,便可将宋襄一伙人从北海国连根拔除。
只是这所有的阴谋盘算在见到阿九时全部土崩瓦解。
北海国的冬天特别冷,齐翾每次都被皮草裹得活像个毛球,此次微服出行,便只披了件貂皮,衬得他朗眉星目,只是嘴唇被冻得微微发紫。
他来到约定的摊前,一个披着白狐裘的身影正指点摊主将各色糕饼一一装袋,见他来了,便笑眯眯地将啃了一口的桂花酥递给他。
齐翾嫌弃地蹙眉,撇过头。
阿九便悻悻地收手,齐翾突然夺过那桂花酥放入口中。
阿九愣了一下,微微一笑,齐翾的脸色泛红,偏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聚精会神地打量那些糕点。
阿九看着齐翾的侧脸,笑意慢慢淡去,轻叹一声道:“阿翾,你何苦为我得罪天子?”
齐翾面不改色,道:“我本就有意除去宋襄,自然有应对之策。”
只是动手过早,宋襄残余的党羽还待从长计议。
“那也不必对他处以如此极刑。”
阿九还是对宋襄的死状心有余悸。
“他害你时又可曾为你想过?若你是寻常人类,此时只怕坟头都长草了。”
齐翾的语气有些冷淡和不悦,阿九却听出了其中的关切,便不再多言。
两人并排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齐翾早已不是当初的小童,有些东西却从未随时光的流逝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