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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婚小别 ...

  •   (第三章)
      毕竟心里有事,睡得格外浅。第二天一早,刚一感觉到身下有动静,薄媚就惊醒了。胡乱抹了一把嘴角不雅观的涎渍,揉一揉惺忪睡眼,赶忙起身端庄坐在床沿,还不忘顺便把盖头蒙上。

      第一印象很重要,一定要娴静美好。

      然后她看到慕广韵掠过她身边,赤足下了地,径直走向大门。怎么还不来掀盖头?这么大个人坐这儿看不见吗?薄媚有些奇怪,正准备撩开盖头去看,却听到慕广韵的声音伴随着开门声响起,如铃铎如珠玉般的两个字:“进来。”

      然后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大概是侍女们端着水盆漱品鱼贯而入,然后便看到无数只脚进进出出来来去去,开始服侍慕广韵洗漱更衣。更衣的时候,慕广韵似乎有意走到床前来,脚尖正对着薄媚,于是她又看到他的衣物一件件落地,然后一件件穿上。

      薄媚心想,大概他也觉得自己昨夜失态,想拾掇好仪容再见她?倒难为他有心。不过她可快等得没耐心了。

      穿好鞋袜后,慕广韵习惯性挥退侍女。没等她们出门,又唤住,对面问薄媚说:“公主可要梳妆?”

      ……他终于对自己说话了?薄媚下意识点点头。点完头又摇头,说:“不必了。”想起自己还留着昨夜新婚的妆,现在还不能洗掉。

      慕广韵没说什么,挥退了侍女。又走去一旁喝了杯茶,配了剑,这才走回来,在薄媚面前驻足。驻足一阵,伸手来掀她头上的红绸。

      虽等了许久,可真到了眼前,还是有些猝不及防。薄媚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下唇不知该咬着好,还是笑着好。怎么做,都压不住心脏的狂跳。

      他不是一个优柔的人,手上的动作很果断。可不知为何,掀到鼻梁高度时,却停顿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在掀掉全部盖头的同时,覆住了薄媚的双眼。

      “做什么?”薄媚不解。

      “不做什么。”慕广韵声音中透出凉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薄媚觉得,那里面没有喜悦,也没有热情。他一边覆着她的眼,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抚她额上星状的疤痕,仿佛有些遗憾,或是有些嫌恶,说:“我早就说过,第一讨厌‘薄’姓女人,第二讨厌额上有疤的女人。偏生……造化弄人。”

      薄媚突然愣了,哑口无言。

      慕广韵“啧啧”两声,却又牵起她的手,带她向门外走去。薄媚抬眼看他,他却大步流星,并不回头。

      薄媚有些茫然地跟着他走,突然觉得心乱如麻。为什么他会那样说?是说讨厌她?那么刻意,她都没有办法替他找借口了。可是为什么?他怎会与两个月前判若两人。

      “慕广韵。”薄媚努力保持着冷静。

      “何事?”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苍慕侯夫妇寝宫门前,身后跟着四名婢女四名侍从,宫门外候着迎接的礼官。薄媚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不见一个自己从乐邑带来的人:“我有话对你说,就我和你,可否找个地方,屏退侍从……”

      慕广韵没有停下的意思,嘴角扬了扬,轻佻地说:“来日方长,急什么?”

      “……是正经事情。”

      “现在的正经事情,不是去见过丈夫的父母高堂、敬礼敬茶吗?”慕广韵淡淡地说,也不回头,“难道乐邑王城不是这样的礼俗?”

      “……”薄媚无言以对,“也好,先去敬茶,过后再说。”

      走了几步,薄媚又想到什么,从怀中取下那半枚玉璧,递过去说:“慕广韵,你认得它吗?”

      慕广韵侧目瞥了一眼,笑说:“公主是在考我的学识吗?在下虽愚笨,却也懂些。黄白玉,黻纹,蟠龙,想必是上古礼器,不可多得。”

      薄媚扫了一眼,并未在他身上看到另一半玉璧,心凉了一下:“另一半在哪?”

      “公主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天地良心,真不知道。”慕广韵毫不在意,“山间,地下,或许早已粉身碎骨了也不一定。反正,不在我这里。”

      “你说什么……”他扔了它?却还说得这么漫不经心?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记得她,还是不想记得?分别不过两个月,他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两个月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时时处处都透着陌生与奇怪。

      就在薄媚愣怔的空档里,慕广韵已将她一把扯进殿门里。苍慕侯夫妇早已端坐高堂,捧茶的侍女站在阶下侯着,一旁帘幕后传来袅袅钟声,风吹帘动,依稀可见乐师敲钟的衣袂。

      慕广韵撩开衣摆,双膝点地:“孩儿拜见父母亲大人。”

      座上两人微笑颔首,又转眼看向薄媚。薄媚仍在为慕广韵的反常表现云里雾里,心里浑浑噩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哪里还有心情顾念礼数周到。再说她此生除了跪过天地跪过父皇,何曾跪过第二个人?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教过她向人下跪。便站在那里微微点了个头,算作行礼。口里叫着“父亲母亲”,却一脸的心不在焉。

      侍女递茶过来时,她单手接过,浮去浮茶,一饮而尽,又将空杯还给侍女。

      二老脸上倒也没有不悦,反而一一问候公主殿下来到苍慕国可有不适——他们仿佛一贯就是那么个表情,不冷不热,却很恭敬有礼。倒是跪在脚边的慕广韵冷哼一声,起身掸掸衣摆,便向门外走。

      薄媚拉住他衣袖:“你去哪里?”苍慕侯也难得厉声呵斥:“孽子站住!刚刚大婚,你又要跑去外头胡闹?”

      慕广韵回身,先是向着苍慕侯笑说一句:“孩儿怎会胡闹,父亲忘记西南部铁矿之事?今日便要统算出来的,孩儿不去,难不成叫父亲去么?”说完又顺着自己袖子上的葱白指节看上去,看到薄媚的眼睛,这还是他从昨晚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看她,不知为何蹙了蹙眉,本是漫不经心笑着,笑却僵在唇边,连开口都有些停顿:“我去处理公务。夫人,苍慕国事务繁多,你我虽是新婚,到底要你多担待些。夫人想必……深明大义?”

      薄媚看他许久,看着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却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妥协般松了手,垂眼说:“早些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正垂着眼,所以没有看到慕广韵眉头又蹙了蹙,这一回他眼中却有些连他自己都不大清楚的情绪,心里只感到有些莫名。脚下却没有迟疑,转身便走。

      殿门外突然吱呀作响,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群人拖着一辆特制的木轮小车经过,车子做得别出心裁,侧面绘着栩栩如生的白马,马蹄下还踏着彩云。慕子衿正四仰八叉坐在小车里,笑着发号施令,模仿着战场上大将军的威风。在门外来来去去几个回合,慕子衿终于看到了薄媚,愣了一下,立即跳下战车,跑过来仰头唤她:“喂,妹妹。”

      薄媚:“……你叫我?”

      “当然叫你啊,这里还有谁?”

      “可是我比你大。”

      “不是啦,笨蛋!你不是叫‘薄媚’么?那我叫你‘媚媚’好了。”

      薄媚顿了顿,想纠正他可是又不知道怎么纠正,于是勉为其难说:“那你起码叫我‘媚媚姐姐’吧?”

      “好麻烦的!要么‘媚媚’要么‘姐姐’,干嘛要‘媚媚姐姐’啊!”

      “……哦,那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不要不要……”慕子衿坚决摇头,“就叫你‘媚媚’,这样显得我比较大。”

      薄媚:“……”

      座上慕侯夫妇本来已经退席了,大约是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慕侯夫人赶忙跑出来训斥儿子:“不得无礼,要叫嫂嫂。”

      “为什么?她又不是嫂嫂,她是要嫁给我的。”

      “胡说什么?臭孩子不懂礼数!”

      薄媚却笑说:“无妨,母亲,弟弟还小,天真一些没什么不好。”

      “冒犯公主殿下了……”

      “哪里……”薄媚想说,自从来到执古宫,不知为何处处让人感到压抑,也只有这弟弟让她得以会心一笑。可是想了想,又没有说出来。

      慕子衿眼见有人罩着他,更加肆无忌惮,挣脱了母亲,拉起薄媚往外跑:“走,媚媚我们出去玩儿,外面太阳好,晒在身上暖烘烘的。媚媚你不要哭,我的车子借你坐,好不好?”

      薄媚愣了愣:“我哪里哭了?”

      “就是哭了呀!你看你脸上,跟个花猫似的。”

      薄媚抬手拭了试眼角,指尖一片嫣红。果然,青黛胭脂都花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是起床时揉眼睛揉的?完蛋,那岂不是让慕广韵看了笑话?难怪……难怪他方才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薄媚匆匆欲走,慕子衿却拉住她,仍一脸认真地劝说:“真的,媚媚,不要哭,在苍慕国,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我保护你!”

      看他的模样,薄媚忍不住笑出来,笑完却认真问了个问题:“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慕子衿不开心了,“你忘啦?我们昨天刚刚海誓山盟,你今天就忘了我的名字啦?讨厌!名字都忘了,那你长大打算嫁给谁去?”

      薄媚忍不住又笑:“哟,小小年纪,学识不浅啊,还知道‘海誓山盟’?”

      慕子衿抱手扭脸:“哼!”

      “好了,你就再告诉我一次吧,我记性不大好,有时候睡一觉,就把前一天的事情都忘记了。不过你要是每天都告诉我一次,我应该就能记住了。好不好?”

      “哼!”慕子衿仍摆着臭脸,“就告诉你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啊!以后不许再忘记了!我,叫慕~子~衿!”

      “哦……紫色的小纱巾——子衿,记住了。等我回去,就找一块紫色的小纱巾系在颈上,以后就不会忘记了。”

      “……哼。”

      那日慕广韵一走,便是十天未归。薄媚料想他夜里就会回来,可没想到一等就是这么久。期间也去问过苍慕侯,慕侯说韵儿托人捎信回来,说他因暴雨困在了西南,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薄媚又问起她随嫁的侍从婢女们都到哪里去了,为何一个都不看见。慕侯夫人有条有理说,前几日看随从们大都对苍慕国水土不服,其中有几个人闹病,怕疾病越传越广,更怕过给公主,于是就将他们安排在城外了。后来想想苍慕国人手也很多,也可靠,伺候得过来,就把那些人遣回乐邑了。

      薄媚无可厚非。其实也无所谓,她最亲近的一个婢女已在三年前回乡嫁人了,后来她又离家三年,所以现在乐邑宫中服侍的那群人里,也没谁更体贴,都比较疏远。唯有一个伊祁,也陪着她来了。但到底是个男子,大多时候不能照应。

      既然已经嫁来了苍慕国,就该慢慢习惯这里的一切。

      可是不知为何,待在这里时间越久,她感觉越是压抑,沉沉地喘不过气来。不知是因为慕侯夫妇永远恭敬的笑脸相迎,还是因为侍从们训练有素的悄无声息,还是因为慕广韵的冷落……是了,这里气氛异样的怪异,仿佛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冷落她。

      连个说说心事的人,都没有。仿佛她的满腔热血,叫冰块封在了心里。慕广韵到底……记不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给他的承诺。可他明明是点头了的,她看见了,也感觉到了。那么,便是反悔了么?还是从来不曾认真?

      第九天夜里,她头痛欲裂,在床上打滚,汗湿了厚厚一床红鸾喜被。头痛的毛病又发作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每每头痛过后,她就会忘记许多事情,许多过去的事情,或许是久远的,或许是近前的,或许是重要的,或许是不重要的。也有时重要的不重要的统统忘记。

      她强忍着彻骨的疼痛,咬着头发,死活不肯哭喊。其实小的时候,每逢头痛,她都会哭到断气。那时娘亲就会抱着她,一边落泪,一边摇啊摇,一摇便是一整夜。可是现在她已经长大到足够坚强的年龄,而这里,也不是家,没有娘,没有亲人,莫说他们不会来抱她,便是有人愿意来抱着安抚她,她也不许别人抱的。

      薄媚心里第一次痛骂慕广韵:你若再不回来,我都要忘记你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新婚小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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