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得云销等雨霁》怃念

12、chapter12

　　荷兰的阳光似乎尤其眷顾戚霁，芮婆婆解除她“禁足令”的这一天，恰巧又是艳阳高照。郁金香在这个季节自然早就已经凋谢了，入目的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场，广阔却也有苍凉的味道。
　　戚霁像从前一样躺在绿草之间，默默地体味天地之大，只是此时当了母亲，似乎品出了些不同的意味。
　　这厢，戚霁正在冬日阳光下昏昏欲睡；那厢，尹哲皓却摁响了她家的门铃。
　　芮婆婆刚和月嫂一起哄小戚萋睡下，听到门铃响，以为戚霁又忘了什么东西，便急急忙忙跑下去开门。门一拉开，责备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门口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两个星期没见的尹医生。
　　尹哲皓是算准了戚霁今天做完月子，所以此时借看望Starry之名来看她。芮婆婆接过他手里大包小包的礼品，把戚霁所在的方向指给他，让他自己去找。她现在对这个贴心又帅气的中国医生真是越看越喜欢，隐隐的也有点想撮合他和霁儿的意思。

　　半梦半醒间，戚霁感觉眼前的阳光被蒙上了层阴影，挣扎着睁开困倦的双眼，看到一双修长的手正在把她身上盖着的毯子往上拉。目光往上移，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只是脸上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却很温柔。
　　温柔？对，就是温柔！在看懂了这个眼神，又认清了眼前的人时，戚霁明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抖了抖，接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刚刚被盖好的毯子直接滑到了地上。
　　“你……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面前的人瞪圆了眼睛，又突然意识到失态，故作镇定的样子，尹哲皓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过在她变脸之前，他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神色，淡淡地开口：“我是来看Starry的。”
　　“你们医院的追踪服务做得可真好，新生儿都要劳驾院长大人亲自来看望，我们真是不敢当呐！”戚霁的话里明显已经带上了嘲讽的语气，她想以此扳回点颜面。
　　“哪里，戚小姐是我们医院的VIP，我亲自来回访是应该的。只是这中间隔了两个星期，倒是我疏忽了。”尹哲皓不急不缓地回她，戚霁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看她好像被自己噎着了，尹哲皓便很好心情地去扶她起来，说：“你在外面待很久了，现在气温比较低，你还是少出来的好。”
　　“你真的不是妇产科医生吗？”两人沉默地往回走，戚霁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话，瞬间感觉身边的温度降下不少，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但明显心情好了不少！
　　两人回去的时候正是晚饭的点，芮婆婆说什么也要留尹哲皓吃饭，而小戚萋睡醒后被抱下楼，看到了尹叔叔，哭着闹着向他伸出两条小手臂。尹哲皓没办法，只好答应。此时戚霁脸上就只剩下无奈了，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
　　一顿晚饭吃得几家欢喜几家愁：芮婆婆不停地给尹哲皓夹菜；小戚萋被尹哲皓抱了之后就不肯下来了；尹哲皓一边不能辜负芮婆婆的美意，一边要照顾好怀里软软的小人；戚霁一边为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而不好意思，一边又自责刚刚对他态度似乎不太好，一直没敢抬眼看他……
　　一群人好不容易才把小戚萋哄睡下，尹哲皓终于能脱身了，芮婆婆便让戚霁去送送他。
　　戚霁不情不愿地随在他身后走下楼，到门口的时候，尹哲皓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她，却久久不说话。戚霁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也定定地看着他。
　　“你好好休息。”尹哲皓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就憋出了这么句话。
　　就这样？戚霁愣了一会儿，对他点点头，又过了会儿，有些别扭地说了句“谢谢”，两人就此告辞。
　　戚霁最近习惯了单一的思维模式，对尹哲皓的话并没有深思，加上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好，一天下来也累得不行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尹哲皓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半个月前，刚得知她出院，他就把她的资料调出来，恨不得立刻就过去看她，后来想想还是忍住了：她不告而别不就是在躲他吗；那两个星期他是数着日子过的，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他下午放下手边所有的事过去看她，却不敢说实话；晚上她送他下楼，他其实有很多关心的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的样子：虚弱的、伤心的、窘迫的、生气的……挥之不去。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
　　不！不是这样的！她有孩子，她一定有丈夫，她有幸福的家庭！……可是，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是空的；她生产的时候那么危险，她丈夫都没露过面……戚霁！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于是，他脑袋里纠结着这个问题，一整夜就这样翻来覆去……好在神经外科的病人不多，他第二天用不着强打精神。
　　之后，尹哲皓每个星期都会借看Starry之名去见戚霁两三次，两人见面，要么沉默，要么抬杠。戚霁精神越养越好，伶牙俐齿的本事渐渐恢复；尹哲皓平时话不多，真要和人斗嘴，实力也不容小觑。两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上到阳春白雪，下到下里巴人，都能用一成不变的冷淡语气说出，每次的收尾，都是相视一笑。久而久之，两人都把对方当做了知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半年也只是弹指一瞬。
　　这天晚上，尹哲皓在医院斟酌一个病人的治疗方案，戚霁的电话就在此时打了进来。两人虽然十分谈得来，但却从未通过电话。看到来电显示，尹哲皓明显怔了一下才接起来，接通后，他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她从来没有过的焦急语气，还似乎带了点哭腔，说话也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喂，戚萋……戚萋她一直在咳嗽，还发烧……怎么办？怎么办啊？！”
　　“你先别急，你们先把她送医院来，我在医院等你。”尹哲皓听她的形容，感觉有点像肺炎的症状，于是边安慰边指挥不知所措的她。
　　戚霁从前管理公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永远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可是如今，越来越情绪化，特别是遇到女儿的事，每每关心则乱。
　　戚萋前两天就有些不对劲，戚霁担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家庭医生来看过，开了些药吃，却不见好，到今天竟然发起了烧，情急之下她便给尹哲皓打了电话。现在尹哲皓和芮婆婆抱着戚萋去检查，她等在外面，整个人就像脱了力一样软软地靠在墙边，连眼神都是迷茫的。
　　尹哲皓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无助的戚霁。他把戚萋交给芮婆婆抱，自己扶着戚霁，带他们去病房，让小戚萋睡下。
　　“Starry是肺炎，发现得早，不是太严重。在医院住几天，挂点水、吃点药就好了。”
　　戚霁听他这样说才算放下了心，整个人也有了点精神，轻轻点了点头，在病床边坐下，看着吃了药安静躺着，不再咳嗽的女儿，时不时抬手摸摸她的脸。
　　“很晚了，你也去休息休息吧。”夜已经很深了，尹哲皓看戚霁有一直守下去的意思，忍不住出声提醒。芮婆婆听了也忙劝她：“霁儿，这边我来看着就好了，你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回去睡会儿吧。”
　　戚霁抬头看看他们，又看看病床上的女儿，恋恋不舍地跟着尹哲皓出去。
　　尹哲皓把她带到停车场，看她像是要走向她的车，忙一把拉住她，说：“我送你！”戚霁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适合开车，就听话地上了他的车。
　　凌晨时分的马路上，几乎没车，尹哲皓的车速不慢，却频频转头看她。戚霁刚开始一直想着女儿，没有理他，后来实在他看得实在太频繁了，就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尹哲皓确实是有话想问，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不过既然戚霁都这么说了，他便真的直接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你刚刚打我电话的时候说……‘戚萋’？是……哪个qi？”
　　戚霁回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很着急，就直接对他说了女儿的中文名。平常她和芮婆婆都是叫戚萋中文名的，所以一说中文，就习惯性地叫女儿“戚萋”。之前和他讲话的时候都很注意，这次一心急就忘了。
　　戚霁原本想否认的，但突然想到她给女儿病历上写的名字也是“Starry.Qi”，心想：肯定瞒不过他了，便大方地承认：“就是我名字里的‘戚’，她是跟我姓的。”
　　“那……那……”他想问为什么，可是怕触到她的伤心处，就“那”了半天说不下去。
　　倒是戚霁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平静的开口，就像在说着别人的八卦：“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而且他不知道戚萋的存在。”
　　果然和尹哲皓之前猜的差不多，他听完，猛地踩下刹车，认真地看着她。
　　戚霁的身子因为惯性，往前倾得很厉害，又被安全带拉着，重重地向后靠去。突然的撞击让戚霁陡然回忆起了很久以前，快被她封尘的画面——冬天的B市，车来车往的马路，久别重逢的恋人，猛地刹过车的路虎，他霸道而深沉的吻……
　　“戚霁？！戚霁！”尹哲皓把车停下，是想为他刚刚的问题郑重道歉，结果一转头就发现身边的人突然出神，把他吓了一跳。
　　戚霁听到声音，立刻从回忆里把自己抽出来：“嗯？怎么了？”
　　“我是想说——对不起，为我刚才的问题。”
　　“啊？哦，没关系的。”戚霁呆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本应该很郑重的道歉，却因为她的不在状态而变得十分尴尬。不过她确实不介意，已经这么久了，当初的爱和恨早就因女儿的到来而被她遗忘，刚刚的出神只是有些惆怅而已。而且，她把尹哲皓当朋友，觉得，他问起她的过去，她回答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尹哲皓尴尬地咳了两声，重新发动了汽车，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有种难以抑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