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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毒 ...

  •   毒
      庆丰七年二月。
      下邳城在二月花朝节迎花神。姑娘们都将初开的桃花簪在鬓上,在城里郊外游玩,喜气洋洋迎接花神。
      整个城里只有一个人例外,她总是冷冷的,所以下邳城里人们都觉得这个人十分神秘。半年前,城里来了一名神医:年纪轻轻就医术高超,大家都叫他医仙纪晴。纪晴虽然并不爱笑,但是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让人如沐春风。但是他身边,却时常跟随着一名女子。这名女子永远穿着白色的斗篷,脸上蒙着白纱,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仅露出那一双诡异的红瞳;她从不说话,永远用冷冷清清的眼神望着芸芸众生。人们初时觉得她这幅妖异模样是妖怪,但是一想到妙手回春的纪大夫,于是就猜测她是天界下凡的仙子,跟随着纪大夫悬壶济世。
      每每有人向纪晴询问此事,纪晴都只是无奈笑笑:“或许吧?”然后看看身边拿着秤杆量药量的初雪。初雪便会立即投过幽冷的目光,让询问此事的人一阵胆寒。
      初雪永远不能自由的享受春日的阳光,全因她的体质。纪晴常常替她难过,说她不能同寻常女孩子那般。但她似乎从那年过后就不曾在意这些,每当纪晴提起时,她总是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朝节过后,下邳城回归一片宁静,然而城里的权贵王秋却平静不了了。他的女儿王水蓉因花朝节外出游玩而染了风寒,请了大夫开了几副药医治。没想到王水蓉仗着自己想来身体健壮,病未大好又出门游玩,回来时便一病不起,连日高烧不退,已经请了几位医生诊治皆无效用,愁得王秋整日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府里的厨娘听说老爷小姐的事,便赶紧将城里的传说推了出来:城里来了位神医大人。王秋便立即派人去寻纪晴。
      纪晴恰巧出门采买去了,迎接来人的是眼神冷峻的初雪。那小厮看见她的眼睛便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说明来意后,又看见她满眼冷意,心里更加害怕,也不等初雪回应,便急急的跑走了。
      王老爷见小厮一个人就急匆匆地回来了,气得指着他对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那小厮愁苦道:“小人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个姑娘的眼睛是红色的,太吓人了!”
      王老爷一听便皱了眉,更加恼怒:“那位姑娘不就是传说中跟在纪神医身边的仙子吗?你没找到纪大夫,找她也成呀!说不定纪大夫的功力都是她赐予的,比纪大夫还厉害!”
      见小厮瑟缩着,王老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招呼下人将那小厮拖下去重罚时,门外有人通报:“老爷,门口来了一位自称纪晴的大夫,后面,”那声音不自觉抖了抖,“后面还跟着一位穿着白色斗篷的女子。”
      王老爷的眼睛立马放出精光,声音迫不及待道:“快请,快请!哦,不是,直接带他们去水蓉房里!”然后自己急急忙忙朝女儿的房间奔去。
      此时王水蓉仍在发烧,脸蛋通红,神智不大清楚。王老爷看着女儿难受的模样,心里一阵一阵地疼。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王老爷抬眼便瞧见一名身背药箱面容清秀的男子走了进来,猜到他是纪晴,立即绽开欢喜的笑脸,急忙将他迎进门。当他看见纪晴身后跟随的白衣女子时,不由得愣了愣。妖异的红瞳闪烁着冷冽的光芒,看的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王老爷想了想:唉,这模样的女子,也难怪下人去请他们的时候会吓得逃跑。
      纪晴同王老爷了解了病情,便来到床前看水蓉的病貌。
      王老爷见他许久没有把脉,不由得出声询问:“纪大夫,您不把脉么?”
      纪晴抬眼唤来静侍一旁的初雪,然后对王老爷解释道:“小姐的病势在下已经了解了大概。但在下毕竟是男子,不便直接把脉,恰巧我的徒弟近来已学了如何把脉,便由她代劳了。”
      王老爷看着纪晴彬彬有礼的模样,心里升起了招之为婿的念头;听了他的话,又觉得十分奇怪,那女子竟然是他的徒弟?这么说来,并不是仙女?转头便见初雪走到床榻旁坐下,轻轻将水蓉的右手挪了出来枕在脉枕上,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搭在脉上。虽然肤色苍白得甚至有些发灰,但是却并不干瘦,指尖圆润,手指颀长,很是好看。若说从手型上看,自己的女儿倒是略逊一筹……王老爷被自己的旖旎心思吓到,赶紧敛了心神同纪晴说话。
      纪晴只是与王老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眼神却时不时瞧着诊脉的初雪。王老爷也是瞧着初雪的,所以他也没注意到纪晴的眼神。
      初雪不知道自己正吸引着两束目光,诊完右手再换左手,将王水蓉的被子掖好,然后起身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开始写字,写完后便将纸递给纪晴。
      整个过程,初雪没有将视线落在王老爷身上一刻,就像他不存在一样,这让王老爷有点失望。
      纪晴看了看纸,微微皱了眉,道:“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白芍与白芷你还是分不清楚?”他抬眼,视线落在初雪身上,想看出个究竟。初雪一声不吭,点头摇头的动作也没有,又摆出一副无声抵抗的模样。纪晴摇摇头,重新拿了一张纸誊抄一边,将错处改了,然后递给王老爷道:“照着这药方抓药即可。”
      王老爷有点惊讶,不是才学会把脉,怎么这女子就直接开起药方来了?看着初雪一副冷淡模样,他先前那点旖旎心思就烟消云散了,这个女子还是太诡异了点,这许久都不说话,说不定还是哑的。
      王老爷还是担心女儿现在高烧不退,开口问道:“那水蓉现在的高烧怎么办?煎药还要一个时辰……”
      纪晴微微笑了笑,安慰王老爷:“老爷若是担心,在下的药箱中有临时退热的丹丸,”随即抬手示意初雪拿出来,“将它化在水里为小姐服下,渐渐就会退烧了。”
      王老爷急忙双手捧过丹药,让底下人按照方才的吩咐去做。
      纪晴继续道:“其实只要体温不是很高,小姐不会有事的。方才初雪写的东西里,已经估量了小姐的体温,并未到那十分危急的地步,所以老爷您无需担心。”
      王老爷立即朝初雪恭维道:“初雪姑娘如此厉害,老夫十分敬佩。”
      初雪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直勾勾地望着王老爷。王老爷一阵心颤,立刻又同纪晴说话去了。
      “纪大夫的救命之恩,王秋没齿难忘,”王老爷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纪大夫家中可有妻室?”
      纪晴笑着摇摇头:“未有妻室。”
      “那不知小女……”王老爷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纪晴打断了。
      他道:“将来也不会有,我对师傅发誓过,终生不娶。”
      此话一出,不仅王老爷十分惊讶地望着纪晴,就连一旁静候的初雪也满眼惊色,然后她皱了皱眉,眼眶有点发红。
      王水蓉逐渐退烧后,纪晴带着初雪告辞。

      看诊完的三天之后,纪晴租住处便来了一个人。
      王水蓉多方打听到纪晴的住处,然后便来了。那一日她虽然神智不清,但是却在脑海中印下了他那衣服温文尔雅的形象,之后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隐隐约约记得他的声音,干净、温柔,即便爹爹告诉自己他终生不娶又怎样,只要自己有心,从来就没有不能得到的东西。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是一名穿着白衣的蒙面女子。王水蓉吓了一跳,正要惊叫出声,突然间想起来那日一起跟来看病的就是这位女子,好像名叫初雪什么的。她现在正要想办法接近纪晴,如果尖叫实在没有礼貌,于是生生忍了下来,僵硬地展开笑脸,道:“不知纪大夫可在家?”
      初雪看着她,好像在回忆先前的事情,然后点点头,然后打开门请她进去。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王水蓉断定,她是个哑巴。
      王水蓉跟着初雪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种满植物,阳光下都晾晒着药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香。不愧是神医纪晴,他的家里果然是不一样,水蓉默默感叹。
      纪晴正坐在院子的另一处角落里看着书,面上一副悠闲的模样,阳光淡淡地洒在他的白色衣裳上,衬得他超脱凡尘,好一个仙人入世。
      水蓉正呆滞着,纪晴却在抬眼间看见了她,微微一笑道:“不知王小姐所来何事?可是来看病的?”
      水蓉这才回神,装出一副闺秀模样,柔声道:“纪大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听说纪大夫药堂里仆人只有初雪姐姐一个,所以小女子前来帮忙的。”
      纪晴的笑意未改,但是声音却冷了些:“初雪是我的徒弟,不是仆人。在下无需小姐您来帮忙,多谢。”
      水蓉才知自己用错了词,惹得他不高兴了,赶紧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道:“若是我小姐的身份您不能接受,那么我愿意拜您为师,做您的药童!”
      纪晴也慌忙扶住了水蓉,口中焦急道:“小姐严重了,在下受不起小姐这一拜。”
      这一扶,纪晴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飘了过来,水蓉心池荡漾,趁机抓着他的手不肯站起来,口中不依不饶道:“纪大夫若不愿收我为徒,我便不起来。”
      纪晴从来拗不过执拗的人,皱皱眉,只好点头答应,想着过后在作他法。
      水蓉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然后又朝着他跪了下去,拜了三拜。纪晴愣了一下,赶紧扶住,问道:“这是……”
      “这不是拜师之礼吗?师傅反悔了?”水蓉看着他疑惑的神情,心里有点不安。
      纪晴心中疑惑:当初自己拜师之时,从未对师傅行过大礼,见王小姐的模样不像说笑。依照这样,那自己岂不是相当于没拜师么?那当初初雪,也未行拜师之礼……
      不过短短一瞬间,他心中就已转过无数念头。
      水蓉站了起来,嘴里甜甜地喊了一句:“师傅!”心里想装了蜜一般甜:有我这个徒弟绊着你,你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纪晴微微皱了皱眉,听到水蓉的呼唤,立即回过了神,脸上摆出一贯温柔的笑脸:“王小姐……”
      “师傅,水蓉已经拜您为师了!”水蓉撅着嘴嗔怪道,见他面露难色,赶紧补充,“您就喊我水蓉吧……”
      纪晴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越过水蓉,投向她身后安静垂手站着的初雪。见她神色似乎没有异常,才对着她道了一句“水蓉”。
      他的蓦然出神都看在水蓉眼里,她原本甜蜜的心情猛然间似掺了黄连般发苦,不过她仍是强带着笑意,将那一点埋怨埋入心底。
      水蓉学医的日子就此开始,然而这件事却远不如她想的那么轻松。平时面对病人的纪晴温文尔雅,可是当身份转变为师傅时,他就变得十分严厉。拜师三天看过的书,比她十六年看过的书还要多;学医五天写过的字,比她十六年来写的还要多。每每她苦着脸不想读的时候,纪晴便以“没有学医之心”为由要送她回去。然后她就这么逼着自己读下去,背下去,写下去。

      “初雪师姐,你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呀!”水蓉默写完最后一个字,终于承受不了,将笔丢入一旁的洗笔中,抬头看着坐在斜对面拿着药杵磨药的初雪。
      她拜师已经十天。十天,她只觉得自己能坐着背书,还是如此枯燥的医书十天,是一个奇迹。而她眼前这个全身蒙的严实的女子,却这么过了六年!
      初雪抬头看了水蓉一眼,没有作声,随即又低头磨药。水蓉扔下写满字的纸,跑到她的身边坐着,殷勤道:“师姐累不累?水蓉可以帮帮你!”
      初雪轻轻摇摇头,侧身重新拿了些药草,放入研钵中研磨。
      “师姐当初也被师傅这样逼着被药名吗?”水蓉又凑近了点儿,问道。
      初雪点头。
      “是师傅要求你天天磨药的吗?”
      初雪摇头。
      “师傅对你也这么严肃吗?”
      初雪想了想,点头却又摇头。
      “我总觉得师傅时不时的在看你呢。”水蓉幽怨地叹了口气。
      初雪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对此感到意外,然后才继续研磨起来。
      “唉,师傅要是能不总是关注我的课业就好了……”水蓉有意无意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低着头继续哀怨。
      初雪却在此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水蓉,又用着寻根究底的眼神看着她。那一副幽怨模样,初雪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寒意。

      清明节快到了。纪晴正准备着祭品祭拜自己的师傅。初雪同他一起上街,顺便买一些食材。春雨绵绵,纪晴一面撑着伞,一面提着手里的东西。两人并肩走着,远远望去,成了一幅静谧美好的景象。
      初雪手中也提着东西,正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扯了扯纪晴的袖子。纪晴会意,转头看去,就见旁边屋檐下,一个卖着糖葫芦的小贩正在那儿躲雨。
      纪晴忍不住笑出了声:“你都这么大了,还喜欢吃呀?”
      初雪不为所动,只是直直地望着糖葫芦。那炙热的眼神看得小贩如芒在背,很不自在。
      纪晴笑着叹了口气,同初雪一起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初雪,自己从怀里拿出银子,买下一串糖葫芦。正想递给她,却发现她双手都提了东西,他一时不知怎么办。
      初雪却张口,直接咬了一口糖葫芦。
      纪晴愣了愣,随即又笑了。她既然腾不出手,那自己喂她不就行了?想到这儿,他便拿着糖葫芦,看着她吃完一口,就接着喂上一口。
      小贩看着两人,羡慕道:“公子与夫人可真是恩爱啊……”
      初雪一直苍白的脸,此时竟然微微红了起来。纪晴也愣了愣,随即失笑道:“她是我徒儿,不是妻子。”
      “诶?不是夫妻啊……”小贩明显尴尬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那师徒,呃,师徒关系可真是亲善啊……哈哈……”
      “就是,你什么眼光,初雪姐姐和师傅的关系你怎么能看错?”旁边有一个清脆的女声附和道。
      那小贩一看,又是个天仙似的女子,正想开口恭维一番,看着她不善的面色却突然想起她的身份,脸色微变,毕恭毕敬地躬身道:“原来是王小姐,小人眼拙,不知王小姐在此,小人不敢造次……小人还有事,先走了……”
      王水蓉斜睨着不顾雨势落荒而逃的小贩,不屑地翻了翻白眼,随即换上一副温和的表情,冲着纪晴笑道:“师傅今日怎么和初雪师姐一起出门了?”
      纪晴抿了抿唇,说:“我们出来准备祭品祭奠先人罢了。”
      王水蓉嗔怪道:“既然师傅要扫墓,怎么不和徒弟我说呢?祭品之类的,王府自然可以购得最好的,何必麻烦师傅与初雪师姐亲自出门呢?”
      纪晴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婉拒道:“祭品本该自己准备,为师此时已经取巧了,不好在让别人帮忙准备,失了心意。多谢。”
      “我怎么会是别人呢?”王水蓉嘟囔道,“我也是师傅的徒弟呀!”
      “你方才说让王府准备,不就是让别人帮忙了吗?”纪晴笑笑。
      王水蓉无奈叹了口气,瞧了瞧初雪,说道:“哦,原来如此。”

      清明过后,水蓉来时,总会带上一支糖葫芦,赠给初雪。初雪自然笑纳,为表谢意,对水蓉的问题也回答的详细了许多。
      “初雪师姐,你们会一直住在下邳城吗?”五月的一天,水蓉递给初雪一支糖葫芦,殷勤问道。
      初雪摇了摇头,指尖蘸了些一旁的药酒,在木桌上写了五个字“下个月离开”。
      王水蓉看罢,一脸沮丧:“这么快!难怪我觉得师傅似乎对我更严格了许多,原来是要走了……他是想让我在一个月内出师吗?”
      初雪看了看她,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她虽然不说,王水蓉早已猜到答案,眼神渐渐变得尖锐起来,直直地望着初雪,问:“你会与他一直在一起?”
      初雪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似乎是有些害羞,轻轻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没有注意到王水蓉充满怨愤的目光。
      王水蓉阴惨惨道:“我觉得你没有机会了。”
      初雪皱了皱眉,抬头去瞧她。
      王水蓉脸色阴沉,透着一股狠戾。她伸手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将里面的香粉洒在初雪身上。
      味道清雅,应是兰麝香。初雪疑惑地望着她,渐渐地竟觉得胸口发闷,一阵一阵钝痛愈演愈烈。她瘫倒在地,猛然间喷出一口血,竟是乌黑。
      初雪看着地上的血迹,喃喃说了一句:“毒……”
      王水蓉一脸阴笑,听到她说话之后显露出一丝惊讶:“你居然会说话?”随即察觉不妙,立即奔向一旁的药柜,拿出哑药,一把捏过初雪的脸颊,就要往她嘴中灌。
      初雪惊恐地睁大双眼,双手费力拉扯着王水蓉的衣袖,一番挣扎碰翻了身旁的药罐,发出稀里哗啦的碎响。
      一时间安静下来,王水蓉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将哑药塞进衣袖之中,做出一副扶持初雪的模样,关切问道:“初雪师姐,你怎么了?”
      纪晴推开屋门,立即嗅到屋内麝香四溢,有些疑惑,继而看见初雪瘫倒在地,脸上一副痛苦的模样。他的心跳一滞,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惊慌地奔至初雪身旁,将她扶起。
      “怎么会这样?”纪晴地声音在颤抖。
      王水蓉一脸焦急:“方才师姐正在研药,却突然间倒地,还吐了血,都是黑色的,好像中了毒。”
      纪晴依言把脉,果然是中了奇毒。此毒乃南疆之毒,中毒之人看起来并无异状,一旦闻到兰麝香气,便会立即毒发。若是中毒不深,并不会吐血,而此时的初雪,所中之毒可以即刻毙命。
      纪晴不再理会王水蓉的言语,立即将初雪横抱至屋中,安置于床上,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封住初雪几处大穴,延缓毒气蔓延至心肺。他站起身,却见梳妆镜旁放了几支竹签,应当是串糖葫芦的。他知晓最近水蓉一直为初雪买糖葫芦,他前些日子还嘱咐她别吃太多,会蛀牙。初雪一直喜欢留几支竹签,在不能吃到糖葫芦时留作念想。
      然而此时,这些竹签却引起纪晴的注意。初雪中毒时日,同水蓉开始送糖葫芦的时间相差无几。
      回到主屋,纪晴脸色阴沉,厉声问道:“你为什么对她下毒?”
      “下毒?”水蓉十分惊讶,“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呀!”
      纪晴拿出竹签:“有没有下毒,我只需验一验这支竹签便知。”
      王水蓉终于装不下去,脱口而出:“你就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就不肯喜欢我!”
      “喜欢?”纪晴犹豫了一下,“我和她只是师徒。”
      “师徒?”王水蓉苦笑,“我也是你的徒弟呀……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对她与对我有什么不同!”
      纪晴不理睬她的话,直接问道:“解药呢?”
      王水蓉冷笑几声:“解药?我怎么知道在哪里!当初买来这药,我就没有想过要解的!”
      纪晴怒气攻心,却没有失态,他冷声道:“医者当有爱人之心。而你这番毒蝎心肠,不配当我的徒弟。现在请你离开,在下不敢浪费王小姐的时间。”
      王水蓉听罢,瞪大双眼:“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她的眼泪簌簌落下,脸上竟满是委屈,“好,我走!我告诉你,你会来求我的!”
      纪晴说完之前的话语,早就转身回屋,根本不理睬王水蓉。他如今一心只挂念初雪的身体,只想快些配出解药。

      好在毒发不久,初雪在诊治中解了部分毒性。然而南疆之毒,只有南疆药草才可全解,而此时纪晴手中并无药草,他打算到城中药铺求购。
      风絮草并非稀有药材,然而纪晴拜访的所有药铺,风絮草竟然皆已售罄。
      他怎会不知,大量收购风絮草的,自然是王府。然而纪晴并不愿去王府,一时间竟没了办法,只能用其他药材拖着。可是托了半个月,自家药堂里几种药材不足了,他却连这些普通药材都购不到了。
      王水蓉在逼着他上门求助。
      初雪还在昏睡。纪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心中一阵一阵抽痛。前几日有人上门求医,都被他婉拒在外。恍然间,他想起三年前的平阳城,当时的初雪,看到自己病入膏肓的模样,是不是也如这般心疼?所以不顾其他患病之人,只觉得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危在旦夕的人。
      “初雪……”纪晴将她拥在怀里,喃喃道,“你真的,将我看作师傅吗?还是,我从未将你当成徒弟?”
      门外传来敲门声,纪晴实在不想理会,但又没办法,再怎样至少要出门婉拒,他便重新替初雪掩好被角,来到院门口。
      来人并不是病人,而是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
      那个小厮说:“小姐说,只要公子肯入赘王府,自会有风絮草送上。”
      纪晴垂眸,思忖一番,复抬眼望着小厮,说:“……我答应。”

      两日过后,初雪从长久的昏睡中苏醒过来。
      屋子外头似乎有鞭炮声作响,她十分困惑,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推开房门。院子里头一派喜庆的红色,院墙上每个五尺便贴了一个喜字。门外的地上都是鞭炮燃尽的碎屑。
      初雪皱了皱眉,费力地走出院门,却遥遥看见一匹黑马上,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熟悉身影。
      纪晴背对着她,骑着马走远了。
      她想要高声呼喊,然而嗓子因哑药损伤还未痊愈,出口的只有淹没在鞭炮声中破碎的声音。
      旁边的人见到初雪的模样,下了一大跳,立即四散逃窜。初雪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穿上斗篷。然而她没有心思在意这个,脑海中尽是纪晴身着红衣远去的身影。她踉踉跄跄奔回屋里,重重掩上房门,终于力竭倒地,倚在门边,却没有哭泣。
      他要成亲了。

      纪晴骑在马上,眉头紧锁,一点也没有成亲的喜悦。他本就不是去成亲的,只是无论他怎样不愿穿上红衣,仍是被几个小厮逼迫着换了衣服。
      也罢,初雪仍然昏睡着,无伤大雅。他这么想着,便只好身着红衣,又一次来到王府。
      王府的大门敞开,两边皆贴着喜字,院中挂满红绸很是喜庆,宾客早已在厅中久候。
      纪晴一步一步踏入王府大厅,不卑不亢。众人各自窃窃私语,都在称赞着这王家新姑爷虽是一介布衣,却有不容蔑视的风姿。
      王老爷面上带笑,嘴角都快咧至耳旁。他高兴吩咐左右道:“快去将小姐领出来。”
      “不必了。”
      纪晴的声音不如先时那般柔和,让王老爷对他印象有些偏差,他疑惑道:“怎么能不必了呢?既是要成亲,自然得拜堂。”
      纪晴冷声:“在下不是来成亲,而是来要风絮草的。”
      众人听罢,一阵鸦雀无声过后,便是议论纷纷。
      王水蓉在此时戴着红盖头出现于厅内,她柔声说:“夫君忘了,我说了我们成亲,便会给你风絮草。”
      纪晴瞥了一眼水蓉,继而说道:“王小姐可别称在下为夫君,我们还未拜堂。”
      “那现在便拜堂吧?”王老爷赶紧打圆场。
      “恐怕王小姐忘记了,我答应的是入赘,而不是成亲。”纪晴说。
      水蓉强忍怒气,问:“入赘与成亲,有何不同?”
      “在下答应入赘,却没有说过何时拜堂成亲。而王府却在我答应之后并未给在下风絮草,并非在下失信,而是王府失信。”他的言语平静,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议论得更加热烈,甚至听见了对王家不善的言论。
      “王家小姐居然用这样的条件逼迫纪大夫入赘啊……”
      “是啊,怎么可以这样……”
      水蓉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撤下自己的红盖头,指着纪晴怒道:“你!”
      “王小姐对在下的意中人下毒,只需将风絮草卖给在下,在下可以既往不咎。”纪晴冷声说。
      听到“意中人”三个字的水蓉,怒急攻心,晃了晃身子,险些昏倒。
      而王老爷的脸面再也挂不住,对着女儿怒道:“你,你居然蓄意杀人?还逼迫纪大夫成亲?你,你……”他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只能朝众人鞠躬道:“对不住,让各位见笑了,烦请各位在主厅坐会儿,王府有酒食招待各位。失陪了。”说罢,他让下人扶着女儿离开了主厅。
      纪晴一动不动站在主厅之中,将身上的红衣脱去,只留白色的中衣。众人觉得并无不妥,甚至还隐隐佩服起他的举动来。有几位小厮请纪晴到偏厅一聚,他却直言只要风絮草,其他无话可说。
      王老爷无法,只得立即将府中存有的风絮草,尽数赠予纪晴。

      纪晴不顾众人,跨上来时骑的马,一气奔回自己的小院。然而初雪却不在屋中。
      他慌了神,全然没有在王府时的镇定。在收拾一空的梳妆台上,他看见初雪用镇纸压住的一封信。
      信中,满是初雪心中最真实的想法:“纪大哥,初雪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过能见到你娶得佳人,已是心满意足。初雪乃不祥之人,又未行拜师之礼,本该早早离去,只因大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才纠缠不清。如今大哥无需漂泊四方,初雪不便在任性纠缠。初雪此行将前往都城,依母亲遗愿寻找哥哥,大哥无需担心。愿大哥与大嫂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纪晴拿着信纸的手,似乎承受不了一张纸的重量,轻轻一颤,信纸飘落于地。他恍惚地走出房门,望着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初雪的足迹。
      他想起自己在王府中无意间说的话语,意中人三个字,竟是藏在他心底多年的一个连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秘密。
      纪晴当天收拾好行装,孑然一身,朝都城的方向北去。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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