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游戏 美丽黑暗》夜风晨露

4、第四十五届

　　第四十五届饥饿游戏。

　　竞赛场地是一片只有大石头，沙子和矮灌木的荒漠。
　　毒蛇和缺水是选手们死亡原因冠亚军。

　　查夫·科曼，他那十一区的家乡拥有广阔的农田，高高的果树，多种多样的蔬菜地，人民身手敏捷，身体强壮，皮肤黝黑，乐观而热情。
　　问题是没法对你的竞争对手热情。
　　在饥饿游戏，每个人都怀着一股劲儿把别人弄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赢得胜利，靠的是抢夺过来的炸药——原本属于一个三区（那儿主要为凯比特提供电子用品）小伙儿。查夫最幸运的是，第一，他家是卖节庆小商品的，其中有种商品叫做烟花，而查夫曾经把过期烟花研究了个透；第二，他的设计师泰格里斯，她除了为他设计造型（潘神，那半羊半人的怪打扮让他怪不舒服的，但是的确获得了凯比特人的喜欢），还很喜欢抢指导老师的工作，灌输一堆乱七八糟的知识。

　　“你的胜利就是我的胜利，这是我第一次担任饥饿游戏的设计师，能不能在这个圈子站下去就靠你了。”泰格里丝，她头顶有一双猫耳朵，会动的。

　　凯比特人简直没其他事好干，他们需要的东西自有十二区供应，所以他们才整天琢磨一些无聊的事情，例如通过整容手术把身上加好些无用部件。
　　最近流行的是动物复古，泰夫看到过的赶潮流凯比特人个个打扮的和动物一样，问题是并不只是套上个类似的衣服，他们敢于在身后嫁接尾巴，在皮肤覆盖鳞片和羽毛，把指甲弄成狼爪子，把人弄成不是人。

　　“我知道你不习惯，十二区多得是对我们凯比特不了解的人。”泰格里丝走起路来就像猫科动物，轻盈无声，她把说话声音放小：“我们制造了饥饿游戏，想让你们去恨十三区，恨自己，但是……更可恨的是凯比特自身吧。”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那么久，曾有一个区胆大包天反抗了凯比特，然后它被彻头彻尾的毁了，没有了，不存在了，十三区沦为了废墟和历史，而这段反抗期被凯比特称为“黑暗岁月”，所以他们才捣鼓出全民娱乐项目《饥饿游戏》。
　　因为强大，所以无所不能。
　　因为强大，所以可以让十二区的居民交出他们的孩子，二十四人竞争一个生存机会。

　　查夫无言，尽管那时的化妆室只有他们两个，可他无法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发言。难道搞艺术和化妆的人都那么胆大包天？
　　在十一区，公开场合说凯比特的不是，会被警察用警棍按在墙上狠狠抽。当然这无法阻止暗地里的憎恨，在十一区民间传说，凯比特总统是阴阳怪气且吃孩子的妖怪。

　　“你不用那么不安，我有看人的眼光，我的直觉棒极了。我的一位伯父是历史学家，他喜欢研究人，而我喜欢给人打扮——唤醒人内在的东西，才能引起共鸣，然后引出更多内在的东西。”泰格里丝笑起来很媚。“我会把你弄得漂漂亮亮，让每个赞助人都惦记你。”

　　查夫其实略有误会——在凯比特人眼中，他这个十一区的小生物甚至不能算人，而是带来乐趣的小奴隶，他又能密告什么呢？

　　在他的胜利后，她的化妆师职业生涯也迈入辉煌，后面几年，查夫担任十一区的指导老师，而泰格里丝则是十一区的化妆师。

　　又是一年的重头戏：饥饿游戏。

　　“是我啦，你的老朋友泰格里丝！”她又换了一个造型：粉色的大朵波浪卷，绿色眼影，脸颊上有对称的樱桃纹身，睫毛长的不自然。

　　“很美。”查夫赞美。
　　这并非客套话，从认识这个凯比特女人，她就一直很美，这是和十一区那种劳动晒出来的黝黑肌肤不同的美。
　　最初查夫认为那虚伪又矫饰，不过五年的相识，让他明白泰格里丝——没心没肺，嚣张自我，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才叫艺术家！”
　　而且她真的对他挺好。

　　“你那只……还是照旧？”当初查夫在饥饿游戏失去了一只手，他拒绝了医生的劝说，坚决不肯安装上一只假手。
　　哪怕泰格里丝多次和他保证那和真的一样，甚至更好用。

　　“早就习惯了。”

　　“凯比特的医术比你那顽固脑子能想到的先进多了，瞧！”泰格里丝伸出左手，她的小手指是一根透明的，里面有蓝色血液的小生灵，总之看上去像活的，回旋腾挪。

　　“不是蛇吧？”查夫用全部的礼貌和理智才没有大退几步，因为他终生难忘的那场饥饿游戏，他从此对一切蛇类充满恶感，看到就想先砍过去再说。

　　“海里的一种鱼，黑暗的环境会让它更美哦，会发出幽兰色的光。”泰格里丝语重心长，“你看我每年都做多次整形手术就知道，安全极了，你别那么老脑筋。”

　　组委会为指导老师和参赛者安排食宿，不过泰格里丝和往年一样，邀请查夫到自己家，用她和组委会的解释：“为了更炫的造型”，不过她攀住查夫完好的那只胳膊的时候小声说：“我够朋友吧。”

　　“快乐的一天从早餐开始。”泰格里丝自己能做出的早餐其实没有组委会提供的丰盛，只有四样：鸡蛋，培根，咖啡，小西红柿。
　　她为了身材不能多吃。

　　就算吃东西，她依然喋喋不休：“现在有一家厂推出“大吃大喝”丸子，其实就是催吐药，吃什么马上可以吐出来，然后继续吃。
　　广告说无任何毒副作用，哎，我可不敢碰，上次一种自动变换瞳孔颜色的隐形眼镜弄瞎了好多人呢。
　　我这么瞻前顾后是不是不像一个引领潮流的设计师啦？”

　　查夫安静的听，泰格里丝的家很大，有一间主卧四间客卧，放化妆品、衣服、鞋子，包都各有一个房间，最顶上是一个室内游泳池，永远温暖的池水。
　　而她压根不会游泳！

　　泰格里丝养了只变异猫——猫的大小，却长着老虎的外貌，只肯吃鱿鱼的足片，名叫小泰格。查夫不止一次想：自己在泰格里斯心中，也许就和这只小泰格同一层级。

　　第五十届的参赛者足足比上一年多一倍，泰格里丝斯的工作量也增加了不少，不过她依然有闲情逸致找查夫聊天：“你看一区的化妆师的傲慢劲！
　　他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没了饥饿游戏的参加者，他这个职业都不能存在下去。”

　　“讨厌他？”查夫搞不懂她的心情。

　　“他是我新情人啦，同时也是我的竞争对手，哦，查夫，又不是只有你们在饥饿游戏争个死去活来。”泰格里丝叹口气，“我们这一行的丑陋行径如果都说出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一杯颜色艳丽的酒让她心情平静了一些：“以前为了获取灵感，我尝试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兴奋剂，翻阅古代宗教的祈祷书，参加~性~爱~派对，还拍了录像带。如果可以和魔鬼交易……我会的，一定会的。”

　　她还是一样，什么都能和查夫说。
　　查夫是个安静的倾听者，他想，自己就算告诉她什么时候适合布谷，怎么插秧，如何杀虫和嫁接，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好吃的浆果，凯比特女人也是不爱听的。

　　第五十五届饥饿游戏，她特意整容成最初的模样，还给查夫看她小时候的照片：“为什么大家要整容，当然是因为对上天和基因给我们的不满意，改来改去，赶流行还真累啊，干什么要流行在身上打洞啊！”

　　……第六十五届饥饿游戏，他们认识已经二十年了，查夫从来没有遇到这么烦乱不安的时刻。

　　饥饿游戏的胜利者，如果招人喜欢……会被总统出卖给权贵和富豪。
　　查夫对这个就和那一截子永远回不来的手臂一样习惯了，只是他很不希望泰格里丝知道。
　　烦乱，忧虑。
　　查夫一时不晓得该怎么说——说他因为缺了一只手所以这些年并没有很多人买，还是说十一区比他辛苦的多得是，还是干脆说他压根不在乎。
　　他总是一言不发独自思忖，于是到了需要开口的时候也说不出。

　　“查夫，和我结婚吧。
　　你知道，我结婚四次离婚四次，我是个凯比特人，身份还比较高的凯比特人，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丈夫的义务，和我结婚，然后获得凯比特的居民权……”泰格里丝并不是完全不懂胜利者之中那些肮脏的交易，只是她过去并不知道查夫也牵涉其中，话说如果是别的不认识的人她顶多心中可怜对方，但是对这个多年朋友，她想努力多做点什么。

　　“泰格里丝，算了。
　　你可以把我当做玩物，当做奴隶，当做什么玩意儿，但是别把我当做一个人，这对我们都不好。”查夫的双手在颤抖，“就把我当成你养的小泰格……”
　　凯比特知道什么最能伤害十二区的人，饥饿游戏就算结束了，那些恐怖依然牢牢压在参赛者身上和心头。

　　她把他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俏皮的眨眨眼：“我们是朋友。”

　　哦，她为了这个词付出了什么？

　　总统的玫瑰园，那些花儿如同锦缎，帕纳姆最高权力者修剪着玫瑰枝条：“泰格里丝小姐，感谢你多年来在饥饿游戏做出的优秀形象设计。
　　我记得你是个很喜欢改变自身形象的人。”

　　她最后的一次整形手术——手术后，面对镜子，麻醉剂效力仍在的她狂叫：她的皮肤紧紧拉到后面，脸面上布满黑和金的条纹，鼻子扁平，身后还有一条蛇一样的丑尾巴。
　　她成了半人半猫的怪物。
　　不可逆转无法修补。

　　她恨斯诺总统。
　　永远的恨。
　　她再也不能当时尚界的宠儿，她不再是十一区的设计师，她被社交圈子唾弃——交一个不适当的朋友，就失去了你曾经珍视的一切。

　　第七十四届饥饿游戏前夕，泰格里丝在陋巷开的毛皮衣服商店有人拜访，这真难得，它一年都未必有一桩生意能做成。
　　她英俊的学生，坐在她身旁那褐色旧沙发上，喜上眉梢：“老师，我中选了。
　　我接了十二区，还没有见过参赛者，不过我已经构思过几种方案，这次请您看一看图纸……”

　　“很好，你一定做得很好。”泰格里丝的可爱声音也随着容貌毁了，但是她的鉴赏能力并没有丢。

　　“老师，是不是太乐观？我现在就觉得我的选手会赢。”

　　“西纳，设计师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饥饿游戏，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