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In the Fire of the Sun》Ecthelion

2、第二章 黑夜

　　我看见你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容憔悴。一条华丽的毯子拉到你胸前，它那深深的赤褐色调把你衬托得愈发苍白。你肩头的伤已经包扎妥当，手法娴熟，但无济于事，因为你正死于中毒。
　　在一幅景象或一个梦境里，我看见了你，我自己则隐去了形迹，一个没有实体的沉默灵魂，悬浮在你的上空。在你临终的卧床上空。我看见你的黑发摊在枕上，垂过了床沿。你的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又缓慢，断断续续，含着痛苦。阿瑞蒂尔，你感觉到我了吗？
　　你若爱我，你就会感应到我。
　　我们那黑发的儿子跪在床边，一动不动，垂着头颅，握着你的一只手。房间里弥漫着药草的气息。无济于事。惟一的光来自房间另一头那些零散的蜡烛，它们黯淡，摇曳。你的光辉也黯淡了，摇曳着，即将被扑灭。当我俯瞰着你，它不再令我盲目。
　　于是，过了这么久，我终于杀死了你。到头来，我占有了你，战胜了你，因为你再也不能伤害我，再也不能离开我了。你再也不能逃避我，再也不会浮躁不安，再也不能背叛我。
　　可是，尽管那双把□□蘸入毒药的手属于我，看到你这副模样，我仍然不由得震惊——阴影环绕，蒙受折磨，惨遭击败，濒临死亡。我从来没想象过这种事是可能的。
　　哦，阿瑞蒂尔，你若爱我，你就会留下来陪伴我。
　　是我战胜了你。我终于杀了你，报了仇，为我的族人，为我自己。现在一切都了结了。再也不会了。然而我的喜悦全然不够，得意也微不足道。就算是濒死，你仍然不可抗拒地拖着我，一团荧荧发光的苍白火焰，即将熄灭。我只希望能伸出双臂，去拥抱你，即便是现在，我还是这么软弱。
　　我的阿瑞蒂尔，就算是濒死，你都这么美丽。
　　是我战胜了你。
　　一位医者悄然走到床边，摸摸你的前额，又拉起你另一只手，检查脉搏。现在那没有多大用处了。
　　“我不明白……”我们的儿子的声音响起，绝望又恐惧。他现在抬起了头。尽管他是个背信弃义的蠢货，不配做我的儿子，我还是为他感到一丝怜悯的刺痛。“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只不过是皮肉之伤……”
　　“□□的尖端淬了毒。我们知道得太晚了。”
　　“可你说过她会痊愈的！”
　　我儿子的声音充满了惊慌。不，阿瑞蒂尔，你不会痊愈的。太晚了。再也不会了。
　　门开了，你哥哥走进来，他那金发的女儿悄然跟在他身后。你在床上动了动，你的呼吸嘶哑了。哦，阿瑞蒂尔，你是我的妻子，你怎能感应到他的存在，却感应不到我？
　　你的诺多侄女转身面对床边的迈格林，轻而又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我的儿子被那么一碰，眼泪夺眶而出。他不但狠心无义，还软弱无比，竟然接受敌人的怜悯。你哥哥伸手握住你苍白的手，慢慢执起，俯身亲吻。他的强烈痛苦，给了我些许苦涩的满足。
　　你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但那双曾经那么明亮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它们现在失去了焦距，因痛苦而黯淡，瞳孔已经扩散。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你向迈格林那边扭过了头。
　　“我将视他如同我的儿子，如同伊缀尔的弟弟，”你哥哥低声答道，试图安慰你，“别怕，我至亲的妹妹，努力恢复……”
　　不！他是我的儿子，他不能住在这个我的敌人的城市里！就算是濒死，你都要离间我和我的儿子，要夺走他！不能在这个地方，不能在谋杀我亲族的人的城市里，绝对不能！他是我的儿子！
　　罔顾我无声的咆哮，你躺了回去，又一次合上双眼，如释重负。一室寂静，持续良久，只听得见你艰难又微弱的呼吸。“哥哥……”你终于喃喃道，几乎微不可闻。
　　又一次，尽管这一切是我亲手促成，我听见你的声音，仍然不由得震惊——这么短的时间，你的声音竟然改变了那么多！粗哑，绷紧，每个音节都是勉强挤出，你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哥哥……”你喃喃道，“我的丈夫……”
　　“他逃不掉正义的惩罚，”现在他的声音严厉起来，“你会得到复仇，为了一切——他对你做过的一切，他令你忍受的一切。”
　　我令你忍受的一切！哦，阿瑞蒂尔，就算是濒死，你也这么不公！你才是窃走我的群星的那一个，你篡夺了我的森林，我的中洲。你才是诱惑了我、处心积虑捕捉了我的那一个。阿瑞蒂尔，你才是永远不肯放过我的那一个！
　　“不……我的丈夫……别伤害他……”
　　我的心一停。
　　他在沉默。
　　“不是……他没有……答应我，别伤害他……”
　　哦，阿瑞蒂尔，为什么？难道说，你希望把我永远囚禁在这里？难道说，你希望我就连求死也被拒绝？难道说……你爱我？
　　你哥哥在沉默。他一言不发。
　　“答应我！”突然间，你睁开了眼睛，刹那间它们不再黯淡，不再无光，而是亮得骇人，光采炽烈，比以往都要明亮，直直地望向我，看穿了我，刺透了我，定住了我。然后，你猛然抽了口气，向后倒去，远离了我。房间旋转起来。我听见迈格林喊出了声，看见医者们冲上前来，看见你哥哥被他的女儿挡住。房间在我周围旋转，消融……
　　阿瑞蒂尔，你爱我！你终究爱着我！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