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压海棠gl》闲苔

55、第五十二章

　　诵月缓缓地说道：

　　那天敌军破城，老爷和大爷战死在僵场，小少爷护着夫人和小姐逃出了城，我没有亲眷，只得随大流也往城外逃，三天后，在城外百里处的破庙里遇见了孟亭，那时她已经疯了，只身一人躲藏在草垛后，浑身不着寸缕，怕见人怕见光。

　　一起结伴走的陆府姐妹们都叫我别管她了，兵荒马乱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更何况带一个疯子，简直就是累赘。

　　可我自幼跟小姐一同长大，小姐也待我甚好，不说情同姐妹，也算是贴心小袄了，怎么能弃之不顾，其他的姐妹嫌小姐是个累赘，不原意同行，我只好独自带着小姐一路乞讨。

　　小姐时而清醒的时候会不停地重复要去找大小姐，可一旦问她夫人和少爷在哪儿，或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她就会歇斯底里。

　　直到上个月才找到了大小姐，谁料大小姐也过得并不如意，一年前，姑爷出征了，就再无消息，大小姐也难以养活一大家子，就遣散了仆人，再后来，大小姐染上了肺病，无钱医治，只能变卖了宅子。

　　待我找到大小姐的时候，她租住在一间小院子里，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床前连个熬药端水的人都没有，我伺候了一个多月，大小姐还是走了。

　　大小姐活着的时候就很想给我和孟亭找个归宿，孟亭这般是没法做事或者嫁人了，大小姐只能给我张罗，大户人家自然是高攀不上的，小门小户的倒也有几家愿意娶我，可一听说我要带着疯疯傻傻的孟亭便没了回话，没有办法，只能再做我的本行去当丫头，可一旦做了丫头就只能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孟亭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穿衣吃饭都要照看，天一黑若没见着我必是闹个天翻地覆的。

　　实在没辙了，大小姐临死前给我指了一条路，去酒店跳舞卖唱，那家酒店的老板娘曾是大小姐院里的姐妹，给了我一席方便之地，所赚之钱分与她一半就好，可因为打仗，寻欢作乐的人甚少，我又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去，所以生活甚是清贫。

　　有时看着孟亭这个样子我觉得也好，她若是清醒了，堂堂公府小姐沦落至此，该有多伤心。”

　　孟龄听罢万分唏嘘：“你天天守着孟亭，这样的日子你不怕过一辈子？”

　　“这有什么好怕的，没有敌军追杀，有安生之处，有相守之人，比逃难的日子好多了。”诵月说得很平静。

　　“谢谢你对孟亭的照顾，以后孟亭交给我吧，以后有好的去处，你奔自己的前程去吧。”孟龄不禁对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另眼相看。

　　诵月冷冷地看了孟龄一眼：“二小姐不必谢我，原是我应该做的，倒是我该谢谢二小姐来看孟亭。我若想找出路又何必等到现在，更何况二小姐未必照顾得了孟亭。”

　　孟龄被噎了一下，她的一片好心却落了个空：“诵月姑娘误会了，我是孟亭的亲姐姐，照顾她原是我的义务，为此连累了诵月姑娘，我万般过意不去。”

　　“二小姐不必说了，孟亭现在神智不清醒，谁也不认识，纵是大小姐在世的时候也不肯出言叫她一声，况我现在也是无依无靠，孟亭只有我，我也只有孟亭了。”

　　这话何其耳熟，不正是自己与至妍的写照么，孟龄叹息了一声，不再劝说，留下了些许银钱：“诵月姑娘说的是，这点钱算是我尽姐姐的一点责任吧，姑娘以后别再抛头露面去那花柳之地了，好好照顾孟亭，往后我便住在习水巷的夏府里头，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

　　回客栈的路上，孟龄一直没有说话，至妍也不敢出声，有同样的经历她自是理解孟龄此刻的心情。

　　“芊玉。”至妍鼓起勇气叫道，孟龄木然地回头看着至妍，至妍将孟龄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握住：“玉儿，你还有我。”

　　孟龄愣了一愣，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至妍也忍不住相视一笑，连日的心结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

　　次日，二人便往习水巷去了，至妍难得心情晴朗，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如三年前一般。

　　夏府旧宅也如曾经那般，干净的台阶，古旧的大门，簇新的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夏字，至妍没多想，孟龄却些奇怪，夏府老宅本是常年无人居住，和至妍小住一段时间也没有十分收拾，更何况也过去了两三年，没有道理这般整洁干净。

　　孟龄心知不对，便没贸然进门，带着至妍一跃而起，落在耳房的屋顶上，朝院子里望去。却见院子也是窗明几净，杂草全无，莫非是他人见宅子久无人居而落住于此？

　　却见一年轻女子提着水桶走了出来，在院中的井边汲水，至妍不由得惊呼道：“纺烟姐姐，她怎么会在这？”

　　至妍一惊，一片瓦片“哐啷”掉在院子里，纺烟惊呼一声，孟龄暗道不好，才要带至妍离开时，一道身影已落入身边，，剑锋一指，随即又收了回来，欣喜道：“小妹，是你？”

　　至妍眼光一亮，几乎是惊叫出来的：“三哥。”

　　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晕了至妍的头脑，没想到居然再见到亲人，差点从楼上滚了下去。

　　至诚亦是欣喜异常，带着至妍下了房，要去拜见爹娘。

　　至妍只觉如身临梦境，迎面就见父母兄嫂从正厅里走出，至妍开心地迎了上去，孟龄也跟了上去，才要见礼，夏老爷冷脸一甩衣袖，转身回了房。

　　至妍愣了一愣，不知何事连忙跟了上去，孟龄却心中明了几分，止步不前，静看眼前。

　　至妍劫后余生，又重见至亲，自是忍不住扑在夏夫人怀里大哭一场。

　　夏夫人抚了抚至妍的头发爱怜道：“我的儿，这些日子必是吃够了苦头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头风大，快进屋来，娘有好多话对你说。”

　　至妍泪痕未干，含笑点头，又招呼孟龄一同进屋。

　　夏老爷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若一尊怒目金刚：“夏家三代忠良，纵今日遭贬谪没落，也断容不下判家卖国的贼骨头。”

　　至妍错愕了片刻，方反应过来说的是孟龄，连忙跪下道：“爹爹错过芊玉了，叛国原不是她本意，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女儿，爹爹要怪就怪女儿好了。”

　　孟龄连忙走过去讲至妍扶起来，至妍却执意不肯，反拉着孟龄的衣角要她也跪求夏老爷的谅解。

　　孟龄却冷脸背过身去，若是从前的闺阁女儿心境，必也是如至妍那般跪地求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孟龄岂不明白安身之处向来是争来的，不是求来的。

　　夏老爷见孟龄如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逆女还敢给为她说话，你若再与这贼子厮混在一起以后也别回来了，只当夏家没这个女儿，也不能背个上欺君主下辱祖宗的骂名。”

　　“爹爹，求你了，饶了我们这一遭吧。”至妍伏在石板路上磕着头，孟龄见状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来。

　　“妍儿，你再多说也无用，不如自己保重。”孟龄细心地抚去至妍额头上沾染的尘埃。

　　“妖女，你放开我女儿。”夏老爷怒不可遏，一个茶杯狠狠地砸了过来。

　　至妍连忙挡在孟龄身前，孟龄信手一挥打落了茶杯。

　　夏老爷气结：“至诚将这个妖女撵出去，休要踩脏了这块地。”

　　至妍无奈只得跟夏夫人道：“娘，我跟孟龄先走了，过几日等爹的气消了再来。”

　　才要与孟龄离开，夏老爷冷冷说道：“至妍，今日你若与她离开，往后再别进这个家门一步，夏家当没你这个女儿，你也自当没有这个家。”

　　至妍懵了，她才从家亡人散的悲伤中走出来，重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又要面对众叛亲离的境况了。

　　“小妹，回来吧。自打你走后，爹娘日夜思念你，眼睛都快哭瞎了。当初你要跟陆姑娘走是品行的问题，就算全世界都怪你，爹娘也是原谅你的，如今的陆孟龄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你要跟她走，任是谁也不能原谅了。”至诚劝解道。

　　一方是骨肉至亲，一方是倾心至爱，割舍哪方都是切肤之痛，至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儿，回来吧。”

　　“小妹，回来吧。”

　　亲人声声召唤，孟龄悠悠地叹口气，拍了拍至妍的肩安慰道：“你回去吧，过些时日我再来找你。”

　　至妍自是不愿意孟龄离开，而此时也再无折中的法子了，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那你就在客栈别走远了，我一定想法办说服爹娘。”

　　“放心吧，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孟龄笑笑转身离开了。

　　回到客栈，孟龄默默地收拾着物什，并非她轻易放弃至妍，实是看至妍在亲人和自己中间两难，这般撕扯至妍，孟龄也着实不好受。

　　至妍不敢在夏老爷面前磨叽，只缠着夏夫人胡闹，胡闹了几日也没个结果。

　　这一日，纺烟要出门买菜，夏府没落，再无从前仆婢成群的安逸了，许多闲杂之事只能亲力亲为，倒给至妍开了方便之门。

　　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向孟龄表达了相思之意，又劝解孟龄耐心等待，父母总有默许的一天。又严严实实地包了一大包御寒的冬衣，和亲手做的点心，告诉了纺烟客栈方位才恋恋不舍地看着纺烟远去。

　　一个下午又在坐立不安中渡过，不知道孟龄现在过得怎么样，回信会说些什么。

　　好容易盼了纺烟回来，却将至妍捎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掩了房门悄声说道：“小妹，陆姑娘走了。”

　　“走了？”至妍一时没理解：“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听客栈的掌柜说的，陆姑娘前几日就走了，算日子正是从咱们家离开的那天。”

　　至妍呆了，孟龄竟然这样不声不响地将自己抛弃了，泪水顺着腮边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