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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Oath and Promise ...

  •   一踏进Tirion的城门,他就发觉了异常。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城市。
      它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长夜改变格局:建筑依然优雅,阶梯依然洁净,花园依然美丽。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一切都与从前别无二致,然而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已经改变了。
      那种改变好似成千上万无形的坚韧细线,盈满了每一处空间,密密织成看不见的网,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收紧。
      他下意识去看她,却正好迎上她疑惑的目光。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确信这不是一个人的错觉。的确有什么不对了。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他们匆匆穿过最低一层的街道,瞥眼间他注意到一扇扇门户正在陆续敞开,门里窗外隐约有人影晃动。
      就在他们踏上环城的阶梯时,火把亮了起来。起初只是零星散落的寥寥几处,然而随着他们一步步拾级而上,光点的数量增多了,渐渐充斥了每条街道、每处庭院。Tirion就像一头沉睡许久的巨兽,正从不堪回首的噩梦里苏醒。宁静已经打破,风暴正在酝酿。
      阶梯上的人骤然多了起来,几乎人手一支火把。火光拧成长龙从每一个角落蜿蜒而出,跳动着,摇曳着,汇向一个共同的目标——城市的最高层,Mindon高塔下,Noldor王宫前的广场。
      出了什么事?
      他拉住一个擦肩而过的族人询问,得到的答案却简单得出乎意料:“你不知道?王储Fëanáro回来了。他传令要我们去广场,因为他有话要说。”
      放开手,他茫然目送对方匆匆离去,一时什么都不能思考。王储。Fëanáro。广场。有话要说。音节的碎片在脑海中晃动旋转,刹那间隐没在一些遥远而模糊的景象里,与此同时,嘈杂混乱的声浪狠狠轰击了耳膜,又呼啸着迅速远去。
      “Ecthelion?”
      他打了一个寒战,回到了现实。用力摇了摇头,他把刚才那些不期而至的陌生思绪赶出了脑海,想问她接下来该何去何从,而她先用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把“殿下”的称呼生生咽了下去,随即低声交代:“我们跟他们走。”
      他们随着人群走上一层层阶梯,偶尔有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飘入耳膜。火把明灭中他注意到身边的族人表情各异,但千姿百态下却有着共通之处:激动。……不,这不确切。那不是单纯的激动。那是某种……期待。
      不错,那是期待。
      他可以肯定这一点,因为同样的情感也在他心底涌动,强烈得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
      他们离开审判之环的时候,Valar仍然和Maiar一起沉浸在悲伤中,Vanyar陪伴在侧。没有人知道未来将会怎样,没有谁表示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可是,难道不该有人来做些什么?
      他在期待。他一路都在期待。他在期待Valar的决定,在期待一个回答。
      而这个回答最终不是来自Valar,而是来自Noldor。想来,这其实也算不得意外——被杀的是Noldor的王,被伤害的是Noldor的亲族,被洗劫的是Noldor的城市。
      而他,生来就流着Noldor的血。
      他们差不多是最后一批来到广场的。火把已经在这里汇成了海洋,聚集的人群紧张又激动。不时有窃窃私语飘进他的耳膜,交谈者的语调或许不无疑虑,然而更多的却还是兴奋与期待。
      “Valar取消了放逐的判决?”
      “没有听说。”
      “那他这是不是……对Valar的反叛?”
      “那又如何?我更关心他到底要说什么。”
      这样的气氛突然让他想起了另一个时刻——也是Mindon广场上,也是几乎全城的居民,也是这样紧张而激动。只不过,两次场景虽然相似,背景却大相径庭:那一天是三颗精灵宝钻问世的日子,而今天,它们却已沦入大敌之手,随着光明一起失落。
      没有任何预兆,奇怪的思绪再一次呼啸着卷过他的脑海,火焰、钢铁、呼喊、撞击,但不等他分辨混在一起的种种影象音响,它们就倏忽而去。
      他开始不安。深吸了口气,他抬头向远处的王宫望去。庄严的正门依然紧闭,但他发现,在重重台阶的尽头,Tirion的两位王子Fingolfin和Finarfin赫然已经到场。火光中Fingolfin没有表情,Finarfin却微皱着眉,继承自Vanyar一族的纯金长发和俊美面孔半隐在阴影中。
      他认出了那些站在Fingolfin和Finarfin身后的人:Fingon、Turgon,Finrod、Orodreth、Angrod、Aegnor。Fingolfin家族和Finarfin家族的王子齐聚在此,无一例外地保持着沉默。
      渐渐地,各种声音都低落下去了。紧张、激动、期待和疑问混合成无以名状的异常气氛,犹如低垂的浓云压在广场上空,不动声色地积蓄着力量,等待……风暴的来临。
      终于,王宫的大门轰然开启。
      亮银的铠甲,亮银的长剑,银红双色的刺绣在飘扬的纯白披风边缘闪烁。冰冷的金属不能妨碍来者优雅从容的步伐,冰冷的色调更不能冷却来者狂野炽烈的眼神。他就像从漫天火焰中走来,几乎不像是真实的存在,而更像远古传说里自洪荒之外降临、开天辟地的众神。光与热以他为中心辐射向四面八方,所及之处,燃烧的火把都黯然失色。
      那正是他们的王储,Fëanáro,Spirit of Fire。
      他停在顶层台阶边缘,他的儿子们停在他身后。Fëanor家族的七位王子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全副武装,火光中目不斜视。
      空前的寂静笼罩了这座城市,无形的张力绷紧到极限,几乎叫人窒息。
      不急不徐,Fëanor的视线扫过了下方仰望的人群。他并没有特别注意哪一个人,但只要与他眼光相触,人人都不由自主屏息。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我一直坚信Noldor是自由英勇的一族。今天,你们会应我的召唤来此,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声音貌似平静,却蕴涵着澎湃汹涌的力量,轻易动摇了每一个倾听的灵魂。在后来数不清的岁月中,不管他们是执着还是悔恨、是坚定还是犹疑,这个声音都萦绕耳边,如影随形。
      “Noldor的子民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还要服侍那些妒忌的Valar,遵从他们的法令,服从他们的决定?他们连自己的领土都无力保护,还谈什么遵守承诺,保护我们不受大敌侵害!不错,现在他是他们的敌人;但他和他们难道不是同出一源的兄弟?”
      他不仅仅是善于操纵辞藻。他同样善于应用沉默。他在此意味深长地一停,等着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爬进所有人的脑海——如果Morgoth可以策划阴谋、制造谎言,和他同为Ainur的Valar难道就一定不会?
      “复仇召唤着我。哪怕并非如此,我也决不和杀我父亲、夺我珍宝者的亲族继续共享同一片土地!而且,我相信复仇召唤的不止我一个。你们难道不是也失去了你们的君王?再想一想,被变相囚禁在这块高山大海之间的狭窄土地上,你们还有什么没有失去?
      “这里曾经有着Valar吝惜给予中洲大地的光明,但现在黑暗已经让一切归于平等。我们是永远在此无所作为地悲伤,做一个阴影中的种族,在迷雾中怀念过往,在无情的海上落下徒劳的泪水,还是该回到我们的故乡?在Cuiviénen,我们祖先苏醒的地方,晴朗星空下流淌着甜美的泉水,广阔天地遍及四方,那才是自由的子民往来的地方!那一切都仍在彼岸等待我们,而我们曾经多么愚蠢地抛弃了它,听从Valar的谎言,把它拱手让给了另一个比我们更容易摆布的软弱种族!”
      人群中刹那间响起一片惊诧的低语,恰如劲风撼动了密林。他再次停了下来,等着族人彻底领会这个事实:此前从未进入他们考虑的次生种族Atani,将会苏醒在他们放弃的中洲大地上,占有它,统治它。
      “我是你们的王的长子,是他的正统继承人;所以,把你们的忠诚和信任给我,让我们动身上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自由!这条路将会遥远又艰苦,但结局必然不会让我们失望!我坚信,我不是Noldor这群英勇的子民中惟一的勇者,让我们用英勇去赢得应得的一切,再也不要错过时机!让懦夫保有这座城市!”
      火一般的言辞,在鸦雀无声的广场上回荡。
      “告别所有的束缚!也告别安逸和软弱!告别你的财富,因为我们将赢得更多!我们将轻装简行,随身却要携带刀剑;因为我们将走得比Oromë更远,坚持得比Tulkas更久——我们永不放弃追击!让我们紧追Morgoth到世界的尽头!他将不得不面对永无止境的战争和永不消逝的仇恨!而当我们最终胜利,夺回精灵宝钻,我们——只有我们,将成为无瑕光明的主人,Arda之欢乐和美丽的主宰。没有哪个种族可以取代我们!”
      短暂的死寂。在那个永世难忘的时刻,这些词句中不加掩饰的愤怒、骄傲、无情和疯狂野火一般蔓延开来,主宰了每一个人的心。瞬间爆发的呼喊滚过了广场,如同席卷Tirion的风暴:
      “回到中洲去!”
      晃动的火把,激动的人群。在混乱的漩涡中心,引领风暴的人傲然扬头拔出了长剑,他的七个儿子亦然。闪亮的金属映着火光在空中交叉,殷红宛若染血。
      “Eru Ilúvatar啊!我们若不遵守此誓,就让永恒的黑暗降临到我们身上!Arda之王Manwë、星辰之后Varda,我们以你们为证,以圣山Taniquetil为证;若有谁敢持有、夺取或隐藏本属于我们的精灵宝钻,无论他是Vala还是魔鬼,是精灵还是尚未苏醒的人类,不管他是什么样的生灵,是伟大还是渺小,是善良还是邪恶,我们都将怀着复仇与憎恨直追他到天涯海角,世界末日!”
      前一刻的激扬呐喊戛然而止,偌大的广场上一时只余这个大胆誓言的深远回声。仿佛冷水淋头,他忽然从同样俘虏了他的狂热中清醒过来,惊觉自己方才听到的有多么恐怖。
      他们呼唤Ilúvatar立誓——这个誓言在Arda将无法毁弃,立誓者将永无退路。
      然而火把明灭的静寂中,Tirion的王储纹丝不动。即使隔开大半个广场的距离,他仍然看得清那双如火眼瞳中的仇恨与决心。
      这位王子不在乎,电光石火间他认识到。因为Curufinwë Fëanáro完全不曾考虑这誓言的后果——他坚信他能胜利,坚信他能达成宣称达成的一切。

      事已至此,旁观再也不是选择。
      ——果然,对Nolofinwë来说,选择从未存在过。
      这是对我的惩罚吗?微垂双眼,Fingolfin深深自嘲,几乎尝得出淡淡的苦涩。我以精心策划的承诺换取一次握手言和,然而转眼间变故迭起,形势逆转,那一个承诺,竟化作了掣肘的枷锁。
      你将领导,我将追随。……可这追随,意味着何等代价?
      我难道真的不能保持沉默?又一次,他问自己,望着那位兄长的背影——Curufinwë Fëanáro依然高举着长剑,就像一尊强大而完美的雕像,坦然接受着众人的崇敬仰视。我难道真的不能就这样把全族的命运交到他们选定的继承人手中,顺其自然?
      事实是,他真的不能。
      很久以前他就已明白:Nolofinwë枉称睿智,其实却不懂得怎样去真正妥协。
      深吸了口气,他缓步上前,和Fëanor一样停在了台阶的边缘。他开口时并没有刻意提高嗓音,但在四面八方的寂静中,他的语声显得异常清晰:
      “王兄,你可曾想过这个誓言的含义?”
      不出所料,Fëanor没有立刻回答。手腕一转,他从容还剑入鞘,又示意儿子们收剑退开,这才浅笑着偏过了头:“你若不懂,我可以仔细解释一次。”
      大庭广众之下,Fingolfin忽略了这赤裸裸的嘲弄。
      “王兄,你呼唤Ilúvatar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精灵宝钻,声称它们只能归属你和你的儿子;然而先前你对Noldor的子民所说并非如此。你号召全族抛弃Valar、离开Tirion,去追击大敌,当时你说‘我们’,也就是全体Noldor,将在成功复仇、夺回宝钻之后成为无瑕光明的主人。”
      他注意到对面那浅灰的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不禁暗自一叹。
      “王兄,我无意评价你的誓言本身。但你既然要Noldor追随,Noldor至少有权了解此行的目标。”
      “Noldor的目标,会和他们的王不同?”嘴角一掀,Fëanor微笑起来,“我相信,他们都懂得‘你将领导,我将追随’的含义。”
      “许下承诺的是我,不是Noldor。”
      冷静回望,Fingolfin再次忽略了这明显的揶揄。
      “王兄,你拥有我的忠诚。但你我都是Noldor的王子,我们言行的影响,从来不限于自身。如果这是一个涉及全族的决定,那么它是否会给Noldor带来伤害,我们难道不是拥有确定的责任?”
      有一刻他的半兄长没有出声,只是紧盯着他,专注得令人毛骨悚然。然后,没有任何预兆,Fëanor爆发出一阵大笑,眼中光采粲然,酷烈而疯狂。
      原来我过去没看错你——狡猾的半兄弟。
      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Fingolfin头脑中收到了来自Fëanor的思绪。不祥的预感骤然在心头升起,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怎样一个错误;张开嘴,他想要挽回,却来不及说出哪怕一个字。
      叮地一声轻响,有什么落在Fëanor脚前的石地上。低头望去,Fingolfin发现那是一颗宝石,而它的形状颜色,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就在他眼前,Fëanor将它狠狠践踏在脚下碾为齑粉,永远扑灭了其中那簇小小的火焰。
      ……于是,这才是真正的惩罚么?
      目睹这一幕,Fingolfin只觉得胸中先是一沉,继而一空,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探进心底无情挖出了那一点仅存的温暖,填进了一团灼人的冰冷空虚。
      激烈的争辩从他身后传来,他和他异母兄长的几轮交锋,无形中点燃了论战的导火索。“既然承诺过服从领导,却又来质疑领导者的决定,这难道不是虚伪?”——这是Celegorm的声音。“那么声称要为王复仇,却只肯发誓夺回那些宝石,这难道不是可耻?”——这是Turgon的声音。
      然而Fingolfin耳听他们的针锋相对,心中却一时只余透骨的疲惫。
      Valar在上,就算他把那点常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往事用作一枚棋子,也全不是为了他自己,何况那份弥足珍贵的久远记忆,他从未打算放弃。可是在Curufinwë Fëanáro看来,仅仅一个“动机不纯”的怀疑,就足以将他彻底打入不堪的境地。
      “……复仇一事天经地义,本就无需发誓。”
      他听到Curufin的声音加入了乱局。他兄长最偏爱的儿子语调轻柔平静,吐出的每一个词却都似有所指。
      “我倒想问,你觉得若不发誓就鼓不起复仇的勇气,这难道不是更加可耻?”
      “可耻?能对手无寸铁的亲族拔剑恐吓,你们也知道什么是可耻?”Turgon陡然提高了嗓音,怒气再也无法掩饰,“看,我没有武器。你们现在完全可以再如法炮制一次。也许你们这次就要说是‘替Noldor除掉了奴隶主’,然后Noldor就不得不拥护你们这些暴君了!”
      长剑出鞘的响声不大,却令Fingolfin一凛,立时挣脱了那些消极灰暗的思绪。循声回头,他正看到Curufin不动声色拉住了拔剑的Celegorm,而Finrod闪身挡在了Turgon身前。一瞥之间,他注意到余人也是神色各异,眼看危机一触即发,冲突在所难免。
      而在形势进一步恶化之前,他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
      “各位,请听我一言。”
      那是Finarfin。不知何时他的弟弟居然已经越众而出,多年来第一次置身冲突的漩涡中心。历来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Arafinwë,如今站在人前,诚挚而恳切。
      “大敌与我们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我相信这没有人反对。既然如此,我们同为Finwë家族的王子,怎能同室操戈,而非同心协力?”
      Fingolfin从没想到他那一贯远离争执摩擦的弟弟会在此刻出面,而意外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前一刻的剑拔弩张得到了缓和,双方各自收敛退开,尽管仍在余怒未消地互相瞪视。
      而见此情景,Finarfin转向了一直冷眼旁观的Fëanor。
      “王兄,诚如你所说,复仇也在召唤我们:被残酷杀害的,也是我们的父王。”
      即使是Fëanor,对此也没有否认。
      “然而立即动身追击大敌,此事关系重大,我想请求你暂缓决定,三思而行。”
      似笑非笑,Fëanor只是望着金发的王子,不置一词。
      “当初先王带领我族来此,奠定了这座城市的根基;如今他尸骨未寒,我们就急于放弃他身后的一切,未必是他所愿。”
      迎着Fëanor的目光,Finarfin不为所慑,安然陈词。
      “即使我们真要离去,也需要时间充分准备。何况现在Valar尚未作出决定,他们若肯支持,于我们便是强援。”
      “Valar?”
      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金发王子,另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立刻默契地接了上来,配合无间。
      “事到如今你还要我们信任那些杀人者的亲族?”
      “要知道他们还在审判之环哀悼哭泣。”
      “他们若是永远没有作为,我们难道也要永无复仇之日?”
      “你们那样看待Valar,本身就是错的。”双胞胎话音未落,站在Turgon身边的Finrod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们把大敌和他们混为一谈,却忽视了他们曾经给过我们的关怀爱护和悉心教诲。Noldor的渊博学识,是学自何处?你们掌握的巧艺,有多少正是来自Aulë本人?现在你们不分青红皂白,甚至说他们居心叵测,这难道不是忘恩负义?”
      淡泊的语气掩不住词锋的犀利,Finarfin的长子虽不曾指名,却是在直斥Fëanor先前的宏篇巨论。气氛转眼间重新紧张起来,而这一次出声调解的是Orodreth,Finarfin的次子。
      “我的兄长选择信任Valar,你们则可以选择不信。然而我支持我的父亲:我们应当暂缓决定,三思而行。毕竟我们还不了解前路会有何种危险,理当力求有备无患……”
      “危险?”冷笑一声,Caranthir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哪个纯粹的Noldo会害怕危险?”
      这无疑是对Fingolfin和Finarfin两个家族的公然侮辱。闻听此言,不只Orodreth涨红了脸,旁人也纷纷色变。但就在诸位王子来得及应对之前,一个清亮的声音自台阶下传来,霎时吸引了全部注意。
      “如果我们当年是出于自愿离开中洲来到Aman,并且因为此地的光明、温暖与欢乐而选择停留,那么当光明、温暖与欢乐已经消失的时候,我们应当同样拥有离去的自由。”
      认出了这个声音,刚刚面对异母兄长还是泰然自若的Finarfin,瞬间苍白了脸,而Fingolfin看着缓步走上台阶的人,突然想要长叹。
      那是Galadriel,Artanis Nerwen[1],Finarfin惟一的女儿,Finrod、Orodreth、Angrod和Aegnor的妹妹。火光中她金发闪耀,美丽而强悍。
      仿佛是不经意,她依次望过Tirion的各位王子,目光在至今仍未开口的Fingon、Angrod和Aegnor脸上略一逡巡:
      “这是正当的要求,因为我们尽管不曾行使选择的权利,但这样的权利,我们一直拥有。我不为复仇夺宝立誓,但我支持去探索更广大的天地、更辽阔的疆土,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王国。”
      ……是何时起,连他弟弟的幼女也丰满了羽翼?
      Fingolfin看了一眼双眉紧锁、嘴角紧绷的弟弟,在心中又是一叹。她这样明确表态,只怕连Fëanor本人也未曾料到。她是出身Finarfin家族的公主,众所周知还与Fëanor有过龃龉,却偏偏在这时响应了他离开Aman的号召,这足以动摇许多原本对Fëanor所言心存疑虑的族人。
      而在父兄写满惊诧疑问的目光中,她宛如一株挺拔的金树,从容傲立。
      “Artanis,你确实有权要求自由。”
      出声的同时,Fingolfin举起手,止住了广场上因他此言而起的喧嚣。
      “然而你可想过这个时机是否正确?”
      金发的公主抬起头,嘴角噙笑:“愿闻其详。”
      也许我该庆幸,Fingolfin想。总算站在这里的不是Irissë。“如果我们坚持现在离开,就等于是公开表明对Valar不再信任——不必辩解你并无此意,因为行动的结果,永远重于言辞。”
      她长睫轻轻一闪,却没有动容。而Fingolfin转过身,扬声让自己的话语传遍了Mindon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我有我的承诺要守,但我也有我的责任要负。我不会盲目反对离开,但我也不会轻率支持动身。如果你们对Valar信念尚存,那么我要说:等待他们的决定。如果他们最终让Noldor失望,我决不会横加阻止。”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那么告诉我,也告诉所有Noldor:我们还要等待多久?这么长的时间,那些所谓的大能者不过是在静坐流泪,决定还是遥遥无期!
      “哪怕他们最终做出与我们相同的决定,我也要问:大敌已经从他们手中逃脱了多少次?他们承诺过的光明和温暖如今又在哪里?既然他们自己也只能失败食言,对我们又能有什么助益?
      “而倘若他们决定要Noldor留下,那么Noldor的子民啊,你们何从何从?先王血仇在前,你们是否还会坚持复仇,追击大敌?如果会,那么你们就一样不得不背负‘抛弃’、‘背叛’之名,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们不会——如果你们不会,那你们的仇恨和勇气,就全是自欺欺人而已!
      “Noldor的子民啊!我们并非没有耐心等待,而是事实上已经等待了太久!想想看,从我在这个广场上第一次建议你们离开,到现在过了多长时间?正是因为等待太久,我们才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让我们立刻动身!离开这个牢狱,让懦夫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继续接受奴役!我们要追求的是自由,而除了锁链,还有什么我们可能失去!”
      ——汝出此言,覆水难收。
      黑暗降临后的长夜中,Tirion第二次迎来了沸腾,而Fingolfin眼望兄长的耀眼侧影,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审判之环中Mandos不含感情的言语。当他身边的Finarfin深吸一口气,再次试图请求延迟,他已预料到了结局。
      “不!让我们走!”
      排山倒海的声浪涌起,淹没了理智的微弱规劝。靠着对复仇夺宝的渴望和对彼岸国度的向往,他们的王储成功统治了他们的心。

      随着众位王子离开王宫的高庭,人群也开始从广场上陆续散去。不时传入耳中的交谈依旧激动又兴奋,这次却是换了话题——他们在这个城市安居乐业了太久,如今要一朝上路,即使按照Fëanor的要求轻装简行,动身前仍然免不了一番忙乱准备。
      环顾左右,黑发的青年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像在如梦初醒与如释重负之间摇摆,空前地迷惑困扰。
      被Noldor王储的演说唤起的热血尚未冷却,接踵而来的激辩却令他开始领会了接受Fëanor提议的真正含义。一旦蔑视Valar、离开Aman,他们的旅程,便注定将被打上流亡与反叛的印记。
      然而……
      转过身,他看着身边的人,微一踌躇。Noldor的白公主仍然穿着他的斗篷,半张脸都隐在压低的风帽下,丝毫不引人注目。察觉了他的注视,她抬起头来,却没有作声。
      “Lady Irissë,您现在要回去吗?”他问,竭力保持了平静的语调。
      “……好。”她答得同样波澜不惊。
      “那么让我来送您。”
      他知道Fingolfin家族的住所就在广场的另一边,离这里只是短短的一段距离,但平生第一次,他强烈感到自己该采取行动,而不是任她独自归去。
      因为他迫切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令他意外又欣慰的是,她完全没有抗拒他的建议。与她静静穿过人群、横跨广场,眼望那星辰火焰纹章装饰的熟悉建筑变得越来越近,他只觉得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在Fingolfin家族正门的台阶前,他们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沉默着,她脱下他的斗篷折好,递还给他,直到此时才抬眼与他目光相接。
      “Ecthelion,谢谢。”
      他无言地点了点头,又慌忙摇了摇头,想要得体地回答“这是我的荣幸”,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而她望着他,眼瞳深处有亮光一闪,却迅速回过了头,向家门走去。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占据了他的心:“请等等!告诉我,你会不会走?”
      她脚下一停,短暂的寂静之后,她的回答飘了过来,声音不高,他却没有错过哪怕一个音节:“我会。”
      ——那么,这也将是我的决定。
      他默默目送她消失在门里,回身正要离去,迎面却传来一阵喧嚣。一行人向这边疾步而来,火把照耀下他认出当先的是Turgon,而紧跟在Turgon身边的,正是自从黑暗降临他就不曾见过的好友。一度踪影不见的Idril被金发青年抱在怀里,小手还紧抓着卫队长的衣襟。夜风把Glorfindel的低语送到他耳中,那样笃定的语气,竟有种格外令人安心的味道:
      “殿下,您身边绝不会缺少有趣的卫士,不管您的父母决定是走是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Oath and Prom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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