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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   天地间昏昏沉沉,万籁俱寂。
      几只寒鸦停在院里的枝头上嘎嘎叫了几声,又从树梢急急掠过,转眼不见踪影。
      大片大片的风雪,从窗棂的缝隙间狠狠刮进来,偶尔发出尖锐的呼啸之音,仿佛如刀剑锐器破空声般,难免教门口那些防守之人时时有草木皆兵之感。

      大概是因为始终漏风的缘故。
      床边的火盆虽然有个丫头不断负责添加木炭,屋子却始终都不能暖和起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乖巧伶俐,比香馠还机灵几分。

      刚一想到这儿,内心不由一阵血气翻滚。

      “我说,你就不能再寻个更好点的地方么?”
      陵公子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又仔细替我拢了拢身上盖着的厚被,方才皱着眉头转过身,对屋里那位一直没有出声的人气恼道。

      那个人语气淡淡:“公子,这已经是最好的。”

      陵公子跳起脚,“洛晏城这么大,难道那卫子玄还能一手遮天不成,若是在都城……”

      “您也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对方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语调,“这里离都城十万八千里,一切还是小心方为上策。”

      陵公子张张嘴,难得词穷。
      他索性甩了甩衣袖气呼呼地端起桌上的茶,不过才抿一口,复又皱了一下眉头苦着脸对我安慰道:“姎儿放心,待过几日我的人到了,一定完完好好地将你带回都城去。”

      我朝他无声地笑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今日已经是第十天了,从离开那个噩梦般的地窖算起。

      或许,在冥冥之中,老天自有注定。
      那日是陵公子领着人匆匆赶来,将我及时救了下来。
      据他的说辞,自打都城同我依依惜别之后,便日夜辗转反侧、牵挂甚紧。待皇帝布置下来的催粮事务刚一完付,便兴冲冲地命人收拾了行李,打算来洛晏城小住些时日,同我好好叙叙旧。虽然这旧儿,叙得委实是着急了些。

      不过,好歹人家也是提着一番真心实意来的。
      抱着想给我一个大大惊喜的念头,故以谁也没有惊动,一改往日奢靡好出风头的作派,再低调不过地出发了。

      私以为,真真原因却有待推敲。
      初醒来之时,曾从他那机灵的小厮嘴里听闻,说来洛晏城之前身子骨向来不错的陵公子,在陪美人赏昙花时不知怎么害了风寒。大病初愈期,一日揽镜自顾,可怜地发现自己面色黯然,满身恹恹姿态实在不适合去哄美人开心,遂命人拉了车帘出城散心游玩,一来去去病气,二来疏通筋骨促容颜焕然。

      估计,大约是他四处游荡之下复又觉得索然无味,这才生起了一路向北的心思,跑来找我解闷来了。

      陵公子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很是有些访亲探友的气势。
      从宫里连哄带骗地弄出了几坛新进贡的好酒,自己都没有舍得喝,满心送来给我尝尝鲜。不料刚一到洛晏城,下边的人就给他报上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震得他七晕八素,半天摸不着头脑。
      卫家又要办喜事了,听说,还是娶妻。

      这陵公子平日里是个十足十分的纨绔子弟,此时倒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偏偏卫府那边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上上下下的人皆口供一致,说是自家主人病了不见外客。他曾带人亲自偷偷夜访,非但没有发现我的踪影,而且府里连一丝药丝气味都没有。倒是那位即将要成为新嫁娘的方芷澜,整日春风得意地招摇过市,很是古怪。

      后来,他干脆再偷偷查了张陶的住处。
      却发现此君倒霉地被人灌了迷药,日日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意识不清。
      陵公子恍觉事态严重,可苦于我被藏匿的地方难觅,不敢打草惊蛇之余难免束手无策。若不是此时有人主动找上门了,我同他的这场旧情,怕就真要叙不成了。

      我努力支起身子,朝那个不愿多言的人苦笑,“你为何要帮我?韩管家……”

      韩菹文平日便是卫子玄的右膀右臂,我同他却连半点情分都难计算。
      更况且,他自幼失去父母关爱,打小就流落在人家篱墙之下,按照方芷澜的说法,他应该同那些人一般,早已经恨燕家入骨三分才是,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对我手下留情。如此一来,他摆明就是站在了卫子玄的对立面。

      韩菹文身子僵了僵,眼神却直直望向别处:“夫人好好休息,切莫再动气。”

      “你救了我,我自然是感激你的。只是,”我定定地望着他,静静道。
      “经此一难,我很难再去相信别人了,更加何况,你是他的人……如果你是他派来的人,有什么目的不妨明言。老实说,我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你们图谋了,不是么?”

      韩菹文神色复杂瞧着我。
      半响,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拨浪鼓。
      东西做工精巧,倒不像是市面上卖的那些俗物,只是颜色陈旧,大概是许多年前的旧物罢。我一面迟疑地接过,一面不解:“这个,是你幼时的玩物么?”

      “不,”他低下头,语气却出乎意料地,渐渐柔和:“这,是你的……”

      “九姎,你是我的妹妹……”

      外面的雪愈发大了。
      无边无际的风在空中盘旋,阴暗的云层压着天际,像极古战场上大兵压境前的黑沉,教人莫名惶恐不安,现在是洛阳城最最寒冷的冬天,整个屋子似乎已经降到了冰点。方才陵公子见势不对,已经拉着傻在一边的小丫头溜了出去,说是去给我找些吃食来。

      我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甲依然深陷皮肉内。

      一切,都没有什么可只得惊诧。
      岁月静默无痕,滚滚风雪中掩埋了多少尘埃世事。
      一纸荒,凉轮回无常,徒留一阕歌谣,唱尽世间悲欢。

      长邒之站,卫家军大败。
      韩菹文他爹在路上没日没夜地赶,最终还是失去了他心爱的夫人。
      他茫然无措地站在满目惨白的灵堂之上,望着自己年幼懵懂的儿子仰天大笑,彻底崩溃,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已经疯了。

      其实,这才是一切根源的刚刚开始。
      没有一个人知道,后来那场暗藏杀机的阴谋,和处心积虑的报复。

      他其实是第一个,对卫家军当年大败感到蹊跷的人。
      可惜明白过来时已经无力回天,再加上夫人的突然离世,各种悲痛齐涌弄得暂时迷了心智。待好不容易从浑沌中清醒过来,心中燃起的便是熊熊复仇火焰,不仅为自己死去的夫人,也为了千千万万将忠骨埋在异乡的亡魂。同样,根据种种留下的可疑痕迹,他将所有的矛头,通通都指向了当时权倾朝野的燕家。

      很少有人知道他精通易容之术。
      当年营中那个身怀绝技,懂得各种奇门异术却相貌平庸之人,其实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大概,全军上上下下,只有卫子玄的父亲知道此人身份矜贵,所以在败军破城之际,才会如此竭尽全力想尽方法护他周全。

      原因很简单。
      这个看似普通的军师,不仅是天下第一名师的传人。
      而且,还是那个神秘家族里唯一留下的直系血脉,西邶朝第一位长公主的嫡系后人。

      为了能查明真相,他终不惜暴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以门客之身混入都城的燕家,希望在那里能找到蛛丝马迹,为卫家平冤。
      仗着身上历代皇族与生俱来的卓然气质,想成为一个文辞斐然,名叫梓庄的翩翩公子,似乎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可惜,他费尽心机不但没有找到证据,还将自己陷入了一场不可自拔的事情当中。

      “我娘,就是当年的燕采薇……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韩菹文沉默地看了一下我,低声微微叹息:“没错,她的出现,打乱他所有的计划。”

      不仅是所有的计划,似乎,还有他的心。
      这种和妻子在一起时截然不同的热切情感,教他一下子手足无措。
      他自幼聪慧,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被族人称赞为奇才,就连师傅都对他宠爱有加,除了那个不能诏告天下的身世,他似乎什么都不缺。成亲对象都是族里的长老细细挑选出来的女子,温婉顺从,好到教人无可挑剔。

      他的人生没有什么意外。
      就算因为机缘巧合遇见脾性相投的卫小将军,掩了面目进入军营,也不是多么脱离自己人生轨迹的事情。国不安则家不安,他奋然投身战场,族里的长老也十分赞同。唯一不可控制,就是那个如兰般的清淡女子。

      第一次遇见燕采薇,是府中的后园中。
      彼时,她正在花圃里侍弄一盆墨兰,整个人如青空净月般恬静。
      后来约是地面有些不平整的缘故,花盆摆放着有些倾斜,惹得盆中细嫩茎枝上的花苞摇摇欲坠,她左右看顾一番,居然漫不经心地从袖中掏出一物,往那不平之处垫了垫,复又扑上些泥土,这才施施然般满意离开。

      他简直口呆目瞪。

      昨日府里有皇族贵戚来访,小心翼翼地带来了一个看上去顶顶矜贵的锦盒。
      当时他正巧经过园中凉亭处,清清楚楚地听见此人正志满意得地炫耀,这盒中碧玉如何珍贵难得,世间少有。只是,那位为讨美人欢心而忍痛割爱仁兄,大约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日此宝贝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这不是第一次,发现她于其它贵族女子的不同。
      可就是这些一点点的不同,让他一步步不自觉深陷,渐渐生出了心魔。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也忘记了她是燕家的人。
      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在亭外停驻,看她抚琴吟诗,亲手侍弄春泥夏花,如一朵空谷幽兰,如水之柔,如璧之润。有一次,他大概是魔障了,竟然起步踏入亭中,替她挥了一笔迟迟未落的丹青。
      从此,万劫不复……

      直到那日,她同他说,燕老太爷极力赞同他们的交往。

      他幡然醒悟,整个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可能是喜欢她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他最爱的,应该是那位已经为自己殉情而亡的忠贞妻子,他要恪守当初在灵堂前立下的誓言,为她报仇,为战场那些皑皑白骨血恨,而不是要同一个仇家的女儿,一起结成秦晋之好。

      他一定是糊涂了。
      才将一时的鬼迷心窍当成了喜欢。

      可燕家显然当了真。
      燕老太爷谢绝了各种络绎不绝上门求亲的人,全府开始欢欢喜喜地为他们准备成亲大礼。
      当时,大名鼎鼎的燕采薇是燕老太爷的心头肉,整个燕家的掌上明珠,是都城里贵宦人家的一朵最最矜持的花朵。那时,他突然昏了头地想,如果毁了她,如果真的可以毁了她,是不是等于就回击了燕家?让燕家面上无光,遭尽羞辱和世人耻笑,至少也是报复的一种。或者这样,可以让他日夜奔腾着仇恨的心头,能稍微好过些。

      他原本打算,在大婚当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前临时悔婚。
      顺便在堂上指责燕家女儿的种种不堪,最好能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让燕家颜面尽失。然后,他再择个法子全身而退以谋日后打算。

      然而,就在大婚前夕的夜晚。

      他一次无意间经过她的窗外,遥遥望见她正身试大红嫁衣的娇羞,小女子的憧憬写在脸上,凤冠霞帔,一屋子流光溢彩,美得教人直直心醉。

      那一刻,他的心,便莫名其妙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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