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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一敛白衫俊逸如行云流云,如画眉目似青山墨迹婵娟。
      不知迷了洛晏城中多少闺房女子心魄。

      犹记得当初栖山初见,他自泥潭中将我扶起之时,彼时有轻风拂面,年少浑然不觉懵懂心事。
      谷中那趟机缘巧合,两情相悦期望暮暮朝朝,却不识情深缘浅,时光易逝人心易老,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往往都强留不得。

      一切皆为水月镜花,黄粱幻梦。

      他还曾经应允给我造一座宅院,里面有一株桃树,漫天绯色开至暮阳,青丝白发。
      那是我心底最最柔软的绮梦,只是还没待醒,早春枝头的花瓣已然谢了,落红凋零,徒留几缕新绿感伤。

      这着实可笑。

      总满心以为他是真心真意对我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相信的。
      方芷澜用鞭子使劲抽打我的时候,在火燎般难耐的疼痛中,我还口口声声喊着他的名字。那时他应该就是一直站在外边,隐在黑暗里倾听,或者,微笑。

      我似用尽全身气力般,紧紧闭上眼睛。
      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好似自己已经死去一般。只恨不得有法子可以将自己藏起来,哪怕是躲进尘埃里,也好听不见此时此刻,字字尽是诛心般的话语。

      “她,什么时候会醒?”

      “大概还要一个时辰……”

      “我答应过那个人保她周全,你下手莫太重。”

      “真的不打算亲自见她?教她死心么……”

      “……没有这个必要了。”

      人声低语渐行渐远,空气里徒然留下那股熟悉的兰草香。

      这香,还是许多年前我亲手给他调制的。
      就在栖山的隐谷中,用了最最寻常的径边兰草,按照古法滴入老爹说的季葵花汁,再放入香袋里。那间歇身用的茅草屋简陋,原本是用来给他驱蚊虫的。不想,他却十分喜欢,说是味道清香素雅十分难得,我后来便手把手教了他调制的方法。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只剩满身苍凉。

      方芷澜独自一人折身来,且慢慢朝我缓步走了过来,“别装了,已经醒了不是么?他是没有瞧仔细……你的身子一直在抖。”

      “他要做什么,你从开始便十分清楚,是不是?”我哑着嗓子,发出好似不是自己的干涩声音。

      方芷澜居高临下般怜悯地打量着我,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莫测神色。
      “还记得,我跟你的那个赌注么?你早就注定了败局,不管是僭儿还是九姎,结果都会一样。只要,你是燕采薇的女儿。”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徒然瑟瑟发抖。
      身上盖的那件蓝色袄袍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下来,手脚同心一般已经冻结成了冰霜的僵硬,连回她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方芷澜悠然在一旁木椅上坐了下来,朝我冷冷地笑道:“不如,我再给你说一个故事罢。”

      这,确实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当年长邒之站,卫家军奉当朝皇帝之命率兵出征。
      可这支彪悍善战的军队,却因短缺粮草而导致全军覆没,只得一个姓韩的军师和亲兵逃了出去。韩姓军师因为亡妻殉情的缘故,不久便神智失常了。而那个亲兵重新编入军团,暗暗发誓要替代卫家军保卫家国。

      后来,亲兵在抵御北阙来犯的数次战事中很是骁勇,立了大功不说,若干年之后还成了一位颇有名气的小将军。

      以上,却仅仅是我知道的部分。

      事情到了这里,远远没有真正结束。
      那位成了将军的亲兵,有回在边疆巡防时,无意间救下了一个正被人当成练箭活靶的死囚。死囚对此救命大恩自然是感激涕零,加上又是同乡的关系,私下里常常会给他送些家乡的好酒,一来二去便熟识了起来。两人有一次在闲聊之余,许是出自对卫家军的敬重,这名死囚偷偷提及了当年深藏心中的一件蹊跷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
      可,事关那批长邒之站中被人烧毁的军粮。

      军粮烧毁的现场,曾发现东蠡人被烧焦的兵服碎片。
      当时长邒战事吃紧,驻守的官兵根据此证物,自然判定失火原因为东蠡的探子所为。可不想这名死囚神神秘秘说,他有一位倒霉的表兄,彼时正好是负责押运这批粮草的小吏,出发前同他喝了场醉酒。其中,无意提起那趟在检查粮草装备之际,发现有人携裹了几套甚是古怪的服饰,却不像是西邶朝人所着。随后,过不了几日营里便传来消息,那表兄在押运途中竟然离奇跌入河里,死了。

      亲卫听闻此事自然心生疑窦,遂安排人暗暗查访了起来。
      结果让他大大地吃了一惊,不止当初那批粮食被烧得不明不白,卫家军此后曾经向朝廷连连发了十几道公文,禀请朝廷发放军粮。可不知什么缘故,一路跑死了几匹快马才送到都城的折子,几经波折传到皇帝案头的时候,居然足足晚了近月余之久。正巧,这期间朝中最后一批剩粮,拨去给了离长邒甚远的凉州。

      远水难救近火。
      最关键的是,就算从凉州借粮,中途要历经几个战区,恐怕运在途中就被东蠡人给劫了。

      如此联系起来,当年卫家军出乎意料的兵败,分明是遭了人暗算。
      而从种种迹象的苗头来看,在朝中有胆子扣押官员的折子,并且有权力随意调动军粮的人,恐怕只有在皇帝面前最最得宠的燕氏。
      况且,当时的燕家同卫家,原本就有些过节。

      燕氏百年,向来是朝中最最矜贵的家族。
      燕老爷子深得老皇帝的信任,据说在宫中都专门设置了供他歇息的偏殿,以备皇帝哪天兴致来了,要与他秉烛畅谈政务。

      彼时卫家已经兴起,东征西讨,立下了不少赫赫战功,一时间风头无人能及。
      虽然不是什么世家贵族,可在民间的口碑极好,加上严明自律的治军和屡战屡胜的战绩,当时拥戴卫家军的人很是多。每每卫家军从外凯旋归来,都城内夹道欢迎的民众极多,其场面盛大,比皇帝出巡祭天的日子还热闹几分。

      可偏偏这位卫老将军,素来是和燕老爷子政见不和。
      脾气火爆加上性子耿直,几次三番在朝上都与燕老爷子直接冲撞了起来,很是不给燕家台面下。
      不仅老皇帝无可奈何,朝上的官员们一度也曾议论纷纷。

      这名亲卫原想一路追查了下去,给卫家讨个公道。
      可眼见对方的势力太过庞大,权利一手遮天,远非一人之力可以力挽狂澜。在几次遭到痛下狠手的暗杀后,他忍痛向朝廷上表说要卸甲归田,随后,从此隐姓埋名湮没行踪。这名亲卫自然没有放弃,而是在私下联合了不少卫家军当中的后人,暗里伺机等待。

      这些卫家军的后人当中。
      自然也包括了当年突然从都城搬到洛晏城定居的,卫家母子三人。

      最后,方芷澜说道:“事到如今你可明白了,你不过就是他手中一枚棋子,还是自己巴巴送上门来的。”

      原来如此。
      若是这样的话,很多事情便不难解释了。一直以来,为什么卫家同燕家的关系始终微妙,明明结成姻亲似乎又处处提防。以及那趟,神志不清的燕老太爷,同我说了那般多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胡言乱语。

      “所以,卫子玄认定是燕家做了手脚,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待有机会报仇,对不对?”

      方芷澜笑得残忍,“他亲口告诉我,跟你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
      “我的家族在西邶朝虽是个不起眼的商贾,可许多年前巧有一个旁支已在北阙国定居,并且同那里的皇室交好。故此,要取得北阙国信任,弄一封陷害燕家的通敌之信,简直易如反掌。他还曾许诺我,待事成之后便休了你,堂堂正正娶我入门。”

      “你下毒害我,也都是他的主意?”我扬起脸,平平静静地,径直替她说了下去。
      “为了让我放下心中的戒备,也顺便让你离开卫府,更加方便在暗地里做那些事。然后,他还亲自策划了那场我同他夫妻情深的戏码,以便与燕家亲近,放松燕家对他的警觉。更甚者,他不想同跟我日后再有什么牵扯,故此,让你给我下了那位味奈何草,生生坏我的身子。”

      方芷澜瞧着我,面上不由带着少许得意。
      “既然你都明白,那便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了。”她起身微微移动了几步,随即清脆地拍了拍手掌。几个彪形大汉从外面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满脸猥琐兼不怀好意地望着我,一步一步紧紧围了上来。“卫子玄说了,你哥哥当初给我安排几个人,那么也给你留几个。从此之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便可以一笔勾销了……。”

      “然后呢”

      方芷澜愣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般问她,“至于然后,他自然会送你走,去你该去的地方。”她转过身,回头朝我盈盈一笑,“你就……好好享受眼下这些吧!”

      室内桐油灯光晕昏暗。
      眼前晃动的人影,让人只觉恍如身处人间炼狱一般。
      方芷澜前脚刚刚踏出去,那几个相貌猥琐的人便朝我狞笑着扑了过来,一双双恶心肮脏的大手,开始急切地撕裂我身上的衣裳。

      我却是半点惊慌都没有。
      甚至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冲他们微微笑了一笑。

      其中一个大汉停下手,奇怪般咦了一声:“……这女子长得天仙似得,却是个傻子。”另一个人则忙着催促道:“你理那些做甚,快点办完事好拿钱。”他们大概嫌弃那绳索碍事,干脆挥刀将它利索地割开了。想必是觉得一个弱女子弄不出什么花样来,何况此时我一身伤痕,满脸痴傻模样。

      如此一来倒真是更好,我复又真心实意地冲他们笑了一笑。
      那些人皆愣了愣,迷惑不解地互相望了几眼。我想趁的,也就是他们这么几秒晃神的功夫。自己好歹也是燕家的人,骨子里头这点血性还是有的。尽管从小到大素来怕疼,可将脑袋狠狠撞向墙壁那块兀石之时,却是半分也没有觉得疼。

      世间上最疼最疼的事情,方才已经体会了。

      方芷澜说得对,我从来就不曾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恶毒。
      前方的万丈深渊,义无反顾择身跳下去的,独独不过是我一个罢了。俗世之中悲欢相伴,不得解脱,许长时间拼了执念只求能得一个结果。故此,如今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作自受的下场罢了。

      我喜欢的那个卫子玄,其实,从来就不曾真实地存在过。

      鲜红的血,飞快地从额头处流了下来,我半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勉力靠墙地站了起来。
      大约这光景有些吓人,逐渐开始焕散的视线里,面前的几个大汉竟然渐渐露出有些手足失措的神情。我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要死了,要不然,为何会听到明明不该属于此地的声音,

      “姎儿……”

      一个白衣锦服的人,满脸慌张地地冲了进来。
      他拎起手头上的剑,毫无章法朝围住我的几个人东砍西砍,好似在自家院子里胡乱劈柴一般,而且还是个生手。

      若是在平日里,我一定要笑话他的。
      怎么说也是都城里一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身手不是顶尖却也算了得,这么慌张做什么?再者,他手上的那把御赐宝剑又不是砍刀,若不是后头的李颏紧巴巴冲了进来,恐怕第一个被伤的,倒是他自己。

      我无力地朝他摆摆手。
      随即便陷入了一场黑沉沉的梦魇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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