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壁上尘

43、第 43 章

　　返回都城的途中，忍不住向陵公子问起了此事。

　　那陵公子顿时一脸得色。
　　“我可是由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论情分是要比当今的皇帝陛下还要好上几分。你也是知道的，皇帝母妃早逝，他向来同太后不冷不淡。”

　　关于这些，倒是略知一二。
　　但这同那夜被救有什么关系？我不解。

　　他简直一副孺子不可教般，叹了口气。“可知在这西邶朝中，皇帝身边最最神秘的护卫是哪一支？也罢，”陵公子端起茶几上的碧蘿，悠然呷口道“行路乏味，待我好好同你说说罢。”

　　西邶朝的皇宫，除去负责宫内安全的骑兵侍卫，也有些隐秘之人。
　　却是一类永远见不得光，也极少被人知道的貔卫。这些人打小就被秘密选出，经过残酷的铁血训练，终生只为一个主子尽忠。自然，貔卫的背后也有一个隐秘的管理组织，根据严格的筛选和替补方法来专门为皇家提供服务。一个貔卫至始至终，没有模样，没有名字，甚至连生死，主子都毫无察觉，因为一旦死亡，便会有新的人来将他替代。

　　陵公子从小被接进宫，太后溺爱又认他做了义子。
　　自然，打小就被视为是皇家的一份子，安排了貔卫在暗处保护。

　　我恍然大悟，难怪当年堂堂西邶朝的皇帝敢独自微服出宫。
　　原是有这种底气。

　　那陵公子笑眯眯地看着我：“可不要觉得有多好，身旁有了貔卫，不管是更衣沐浴如厕，哪怕就同哪个女子房内调个情，都要被人仔仔细细看在眼里并记下，日日传给总管之人过目，如此，你可还觉得这种日子自在？”“同是男子，给人看看有何不可？”我不以为然。“嗳，哪个同你说，这貔卫一定要是男子？”陵公子惊讶。

　　顿时傻了傻眼，呃，好吧，果然值得同情。
　　“遇险之时，你为何不说？”

　　他耸耸肩，“我可不确定那貔卫是否跟丢了。老实说这种窥视，很多时候总是用些法子逃开的”

　　“莫非，是那些香？”我了然。

　　陵公子笑了笑：“他们有专门用来跟踪的烟息，原以为那香料好，总能压一压的。”

　　这么说便不难明白了。
　　那专门负责保护陵公子的貔卫，到底是跟了上来，还冒死冲出了重围去找救兵。难怪当日在璎珞村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对我们动手如此之迟，想必为了拦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貔卫花了不少时间和气力。这次，倒真是多亏了陵公子这道金光闪闪的招牌。

　　“对了，璎珞村的事情，结果如何？”

　　陵公子沉吟道：“查不出来的，那个村子里的人甚是神秘，没有留下任何有迹可查的线索，大约是被吓怕了，皆躲了起来。不过，那丁壮的娘子，倒是找到了。”

　　我不禁大喜：“如此甚好！”

　　陵公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被埋在自己的院子里，上面压了一口水缸。”
　　“那水缸甚重，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搬得动，丁壮那日进门嘀咕这水缸换了个位置时，我当时就生了疑。”陵公子叹了一口气，“村里的其他地方倒没有发生异常，至于为何单单这小妇人遭了难？我估计，她大约当时不愿同其他人一起走，想留下等丁壮回来的。”

　　我怔了怔，低头拭去了眼内湿濡。

　　陵公子叹了口气，“放心，已经让那丁壮好生安葬他娘子后便来都城寻我，到时再给他寻个好差事。”

　　韩菹文半路赶到来同我们汇合时，满脸焦急。
　　他已经听说了我们在荻郡发生的一切，故以，一路上草木皆兵的的警觉程度比来时更甚。只是对我，却莫名其妙有了些冷淡。

　　虽他向来便是如此的，却还是觉得蹊跷。
　　打从上次一起喝了回酒，自认还是了解他几分的。此次好歹也算是救了卫子玄，照他对卫家人那般极力维护，不该对我和颜悦色才是么？好容易寻了个空子将他拦下，他却气呼呼同我道：“夫人从那崖上跳下去的时候，就不曾想过自己一丝半毫么？”说罢，眼睛一红，竟拂袖一走了事。

　　我被他那副表情震惊了半日才回过神了。
　　这分明就是关心嘛，既然关心为何还要摆臭脸给我看？真真是个心理别扭的家伙。

　　此去数月，都城良景依旧。
　　躺在卫府那张自己亲手布置的软塌上，再喝着香馠熬制的糖水，顿觉这段时日的疲惫一扫而光。张陶居然还在都城不曾离开，于是我连着几日没有出门，拉着他说些南恒国经历的刀光剑影。自然，生生将跳崖那段模糊地省略了过去。

　　他许久没有见我，原本就絮叨了许多。
　　如今若再告诉他这些，估计是要训我三天三夜的。

　　另外，方芷澜施施然地找上门来了。
　　“你果然是好本事！”她连连朝我冷笑“不过出了趟门，就将卫子玄哄到了手里。”我静静地瞧着她，“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年为什么要同他说，我已经死了。”她盯着我良久，才慢条斯理说回道,“你还不明白么，我喜欢他，远比你早得多。可凭什么你一出现，就什么都变了。”

　　“可这样能骗多久呢，”我不解，“若是拿出证据，告诉他我就是僭儿，你待如何？”

　　“你没有的，证据早叫我给烧光了。”
　　“知情的人，也就只剩下一个张陶，可你觉得，他会帮谁？”她靠近我，俯身轻语，“再说，你不是最最想知道么，当年的僭儿无门无户，连还算拿得出手的容貌对卫子玄而言都是无用，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会同你在一起呢？因为他当时眼睛看不见了，便对身旁照顾的人产生的依赖？还是因为，你用处子之身替他解了毒，他对你愧疚难当？”

　　方芷澜一字一句，细声细语，“这些，不就是你最最想弄明白的事情么？”

　　难怪老爹对我说，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
　　此刻，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子，生生戳在了我的心窝上。

　　“就算当年张陶跪在你面前，你也未必愿意同我打个这个赌。说到底你不就想赌赌看，如果你不是当年那个僭儿，他还会不会喜欢上你？”

　　我沉默了一阵：“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就算你喜欢他，也没有必要下毒置我于死地。”

　　她慢慢直起身，有些不屑的样子：“关于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那个好哥哥。”

　　她的回答，居然和卫子玄一模一样。
　　为什么他们皆如此认定，燕畟究竟做了什么？燕畟又能做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如今在南恒未曾回来，此事也只能再等等了。

　　卫老妈近来是春风得意，连最最喜欢的戏文也不大爱去看。
　　若是有人问起，她总会喜滋滋地回答人家，“嗳，那些场子来来去去就这些意思，哪有在府里看戏来得舒坦。”

　　自然，她口口声声说要在府里的那场戏，便是指我同卫子玄。
　　打从那日用膳，卫子玄温柔体贴地给我夹了一筷熏鱼，还好声好气同我说：“这鱼无刺味鲜，你多吃些，瞧着这段时日都消瘦了。”

　　此话一出，不但惊翻四座不说，且杀伤力极其惊人。
　　一个正在上菜的丫头当即就失手打翻了一盘新菜。卫老妈则颤颤悠悠小心翼翼道：“玄儿啊，你去那南恒，可是脑子被伤着了？赵姨娘藏不住一脸震惊：“哎呀，公子这回怕是疯魔了，快，快去找大夫来看看。”

　　卫子玄自然没有不理会她们这许多。
　　安安心心地陪我吃了饭，复又自自然然地牵了我出去。我曾说过，他温柔起来的时候，真真是个再体贴不过的人。结果待那老大夫赶来的时候，没诊断卫子玄不说，反倒急急忙着给府里受了惊吓的，直直称胸口喘不过气的卫老妈和赵姨娘开方子去了。

　　卫老妈惊吓劲儿一过，彪悍的做派马上便拿了出来。
　　直接命人将我从目前住的小轩中给赶了出来，还请匠人将好端端的屋子拦上了，说要仔细休整一番。最最离谱的是，后来居然满脸为难同我商量，说这府中许多屋子年久失修，不如先暂时去卫子玄的房里挤挤吧。

　　我被她这个晴天霹雳般的建议，立马惊得口呆目瞪。

　　晚间卫子玄下了公务回来，哭笑不得地看见我同香馠正各抱了堆行李。
　　坐在他的院落面面相觑，长于短叹。他随即命人在院内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给我，安抚我道：“娘考虑周全，夫妻本就该同住在一处的。只怕是姎儿还不太习惯同我一起，待什么时候愿意了，我们，我们再......”

　　他没有再说下去，脸却微微红了起来。

　　我傻愣愣这刚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正待羞恼，香馠那丫头已经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

　　岁月如此静好，现世安稳。
　　有时教人几乎都快忘记了，南恒国那场惨烈的厮杀，以及，幕后到底是谁对我们撒下了那张天罗地网。

　　这日刚起身准备用早膳，韩菹文便神色严峻地打外头闯了进来。
　　“公子，出事了！快去宫里看看吧，卫妃娘娘，小产了......”韩菹文复又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犹豫道：“外头的人都在说，这大概和燕妃娘娘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