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溢之乱》拈水笑

70、第六十九章 须弥琉璃境

　　风纷飞着妤兮的发丝。
　　脚下，是万丈深崖。
　　上一次她从这么高跳下去还是在落尘台。
　　上一次，身后还有天驷的呼唤。
　　而这一次，除了风声呜咽，再无其他。

　　她纵身一跃，任料峭的山风吹得她耳朵生疼，泪水斜飞。
　　崖太深。
　　深的她有些后悔选择了这么个缓慢的死亡的方式。
　　缓慢的足够她想起很多事。
　　一见她就想亲近的天驷，不断向她示好却得不到回应的天驷，问她要不要跟他成亲的天驷。
　　她自嘲的挑起嘴角。
　　居然最后的最后，她还是不忍心去责怪他。

　　她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她在一片天光大亮中猛然起身，检查了一下周身，发现自己完好无损，还穿着跳崖之前的衣服，只除了头发凌乱了几分。
　　那就是还没死。
　　莫不是有元神护体，连死都死不了么。
　　她想起龙吻出现那天她被刺中，身后却没有留下疤痕，或许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但，这又是哪里？
　　像是一个山洞，因为周遭都是青苔石壁，但家居摆设却极为讲究，甚至和她在在泰山的居室有些相似。
　　洞中有洞，洞口悬着青藤，墙上挂着红云飞雁图，室内燃着极品佳楠，香炉和她曾经的八角亭一模一样，熠熠闪着金光，临近洞口的地方还摆着她最喜欢的假山和潺潺流水。
　　有些许的水汽，弥漫在佳楠的香气中，透过晶莹的珠帘，缓缓的飘送过来，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让她隐隐的对这里的主人有莫名期待。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洞门那里缓缓走了进来。
　　珠帘被掀起，妤兮当即愣在那里。
　　狸九尊。
　　竟然是狸九尊。

　　一袭玉黄色的锦袍，头发一丝不乱，多年不见，还是那般温润如玉，面如春风。
　　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公主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六个多月。”
　　妤兮扶住额头，莫非入魔的症状就是会很能睡？上一觉睡了一个月，这一觉干脆六个多月。
　　她干咳一声：“这是你的洞府？”
　　狸九尊点头：“鄙室简陋，怠慢公主了。”
　　妤兮继续打量着墙上的红云飞雁图：“跟我以前的居所那么像，简直宾至如归，还谈何怠慢。”
　　那红云层层翻飞，还偶尔传出声声雁鸣，一看就是和她房间里那副一样，是出自拂柳仙伯的手笔。
　　拂柳仙伯的墨宝，那和青君的琉璃盏一样，是千年都难得求来一件的，他当初去求的时候，想必也是费了很大的周折。

　　狸九尊眼神不经意露出一份欣喜，很轻柔的回答：“这是很久以前，公主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让他们布置的，后来虽然婚事未成，但也不舍得再变回去，如今能让公主所有感怀，也算是不枉当初的一番苦心。”
　　妤兮听得不由心头一软，想来当初他虽然动机不纯，但为了讨她的欢心，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叹息一声：“拂柳仙伯的墨宝很贵的，不换也罢，其他的就……你看这洞中方位，典型的凹形风煞，完全不符合风水，这洞府本来就潮湿，你又放上流水，简直是盼着风湿……”
　　看着狸九尊渐渐挂不住的脸色，她干咳一声：“我的意思是，还是换了吧。”
　　连同当初的所有印记，一起都换了吧。

　　狸九尊讪讪笑了一下：“劳公主费心，是我的不是。”

　　妤兮只得岔开话题：“对了，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狸九尊道：“前些日子我出去办事路过崖底，看到公主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就急忙把公主带了回来。”

　　世界真小。
　　跳个崖都能碰到熟人。
　　妤兮道：“那个，不知道你们狸族有没有什么忌讳，比如说死在人家门前不吉利的那一类，主要是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地盘，要不然的话我会死远一点的。”
　　狸九尊笑道：“公主说笑了，这样说的话，我还要谢谢公主对我这里的不熟悉，才让我有这个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

　　妤兮挑起嘴角：“你总是那么会说话，罢了，我既然死不了，说明阳寿未尽，去游历游历这里的名川也好，这几天多谢你的招待了，我现在凡人之身无以为报，待我回到天庭再行谢过，就此告辞。”
　　气氛微妙，多说无益，再呆下去估计还会扯到那些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
　　她起身就要走，狸九尊却急切道：“公主请留步！”
　　妤兮回头：“嗯？”
　　狸九尊缓缓道：“公主曾救过我狸族与水火，还为我的侄女铺设了一条好前景，于公于私都是我的恩人。”
　　这话说得恳切而正直，听起来不夹任何杂念，倒是显得妤兮之前的顾忌自作多情了。

　　狸九尊继续道：“如今公主落难凡间，还似乎受了些他人的委屈，在下虽人微力薄，但只要公主能用得到的，还请公主不要和我客气。”
　　受委屈的人，自己呆着还好，最禁不起的，却是别人的嘘寒问暖。
　　妤兮的鼻子不由一酸，口气柔和了一点：“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本是两不相欠了，难得你还有如此美意，先行谢过。只是我受的委屈，可能只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所以无需找上门去报复。就此别过了。”
　　做人做久了，仿佛对这个世界的要求就会降低了。
　　从起初认为别人都应该对她好，到现在觉得别人对她置之不理才是正常，些许多一点善意，都会有点受宠若惊。
　　若说狸九尊之前对她好是有求于她，那么现在呢，是愧疚，还是出自他原本的纯良？

　　狸九尊还在急切的挽留她：“公主可有什么好去处？”
　　妤兮想了一想，泰山离此还有点远，而且她父君经常不在家，方诸山就更不用提了，以她现在半人半仙之体，能不能进山门都还是问题。
　　自己从前一贯的作风是我行我素，懒得搭理别人，所以人缘也不怎么好，更没什么闺蜜死党，算起来还真是没什么好去处。
　　不由觉得自己这神仙做的真是失败。

　　狸九尊看她还在思索，和善道：“公主想散散心，又不想东岳大帝他们担心，我倒是有个地方向公主推荐。”

　　狸九尊推荐的地方，是须弥琉璃境。
　　狸族洞居于隆山，和琉璃境相邻而居。
　　当然，于凡人而言，这些洞府和谷地都是不存在的。
　　偶尔天光乍现，露出了一角，也很快就会隐起，不去干扰世人。
　　所以坊间总会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更添神秘感。

　　须弥琉璃境，原名隆谷，很实在的就是隆山的峡谷的意思。
　　后来因为这里的谷主玉面狸拜在了增长天王门下，而增长天王居住在须弥山琉璃埵，为了向天王靠拢，表达对师父的尊崇，当然顺便标榜一下自己的地位和品味，玉面狸就将其更名为须弥琉璃境。
　　妤兮觉得，幸好他师父住在须弥山琉璃埵，要是住在马耳山石棚，那他不得把自己这里改名叫马棚。

　　玉面狸原本就是狸族的一支，所以理论上还是受狸九尊的管辖，虽然一直蠢蠢欲动的想要闹独立，但狸九尊这样的性格，从来都是你不到我头上拉屎，我就当你是好邻居的那种，所以表面上还一直都是一团和气。

　　但无论如何，这里的确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溪流从谷底潺潺流过，两岸各种奇石耸立，再往外是满地浓密的文殊兰和黄姜花，绿意弥漫，花香四溢，飞鸟从谷隙剪碎的阳光中穿过，偶尔掠过静谧的菩提树。
　　佛陀对阿难说过：“世间有三种器物应受礼拜——佛骨舍利，佛像和菩提树。”
　　这里的菩提树已逾千年，四人合抱而不围，树冠已比一座普通的凉亭还要大，树下还供着佛尊和舍利……所以结论是，不拜是不行的。
　　但问题是，来拜的人太多了。

　　狸九尊跟她讲的是，这几天恰逢玉面狸飞升成功，进阶封神，所以来道贺的神仙络绎不绝，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自可在仙群和宴会中穿梭，就像她小时候一样，饿了就随便拿些瓜果来吃，喝了就随手拿些酒水来喝，其余的时候就可以好好的去把玩那些奇石。

　　虽然妤兮对狸九尊总结的她的幼时形象颇有微词，比如说在她自己看来，她从前分明是清高孤傲，法相庄严，不食人间烟火，从不屑于与常人为伴——饿了就拿人家东西吃吃喝喝这种行为跟她的清冷完全不搭调好么？不过把玩奇石……这句还真的吸引到她了。

　　如果被人问到她的身份怎么办？
　　那也没问题，狸九尊道，你就讲是我带来的客人。

　　身为一个原身石头的神仙，躺在石头堆里，那就像是鱼儿回到水里，何等畅意，何等自如，当然这是妤兮自己的想法。
　　在外人看来，这场景则有点像无家可归，甚至有点像被人弃尸荒野。

　　所以当一个红头发的小孩子带着怜悯之情凑近她时，妤兮被吓了一跳。
　　那孩子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灵台有清光闪烁，头上带角，发际那里还隐隐能看到几片龙鳞。
　　所以妤兮的第一反应是：“你离我远点！”
　　既然是条龙，那就是离得越远越好，免得再和青君产生不必要的瓜葛。

　　小孩子也被吓了一跳：“你是活的？”

　　妤兮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衣衫，言简意赅：“暂时是。”
　　然后转身就走，不想作半刻停留。

　　小孩子却追了过来：“你身上有我玉姐姐的味道，你认识她吗？”

　　他说的是妤姐姐还是玉姐姐？
　　她确定自己是不认识他的，而在她所听说的范围内，貌似只有个玉面狸是带玉字的，莫非玉面狸是个女的？
　　但来这里的人，应该都是认识玉面狸的，他有此一问，指的应该不是这里的人。
　　她摇摇头：“不认识。”
　　然后继续走。

　　小孩子在她身后有些落寞：“玉姐姐失踪好久了，再也没人弹琵琶给我听了。”
　　他似乎不甘心，继续又追上来：“我叫赤索，你叫什么名字？”

　　赤索。
　　她倒是听说，广目天王臂上缠着一条赤龙，法名赤索，却不知，是不是早已化形孩童。
　　她蓦然有些警醒，玉琵琶！
　　玉姐姐，他说所的玉姐姐，会不会就是持国天王的法器，那个玉琵琶？
　　是了，她之前推算出来贺兰文慧和琵琶有关，和佛家有关，但却无从得知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如今看来，她极有可能是持国天王的法器，化形女子，还到了凡间。
　　她心念之下停住脚步，顾不得自己对龙的过敏，回头看向那个小孩子：“我叫小贤，你说的玉姐姐，为什么会失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