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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九十二 ...

  •   从敌人的后方远远传来收兵的号角,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的士兵又如同潮水般褪了下去。西边的天空中残阳如血,无情而冷静的照耀着我们脚下被鲜血浸湿的土地。
      血亦如残阳。
      赤霞关内外尸横遍野,宛如人间地狱。也许就在深夜来临之后,也许会是明天清晨,楚德的士兵就会踏过这遍地的尸骨,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冥川默默的将尸体上的标识牌收集起来。她和我一样,身上的铠甲已被鲜血浸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三天以来,铠甲被鲜血浸透,风干,然后再度浸透的过程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从每天一睁开眼,就是无止境的厮杀——人早已经疲倦的麻木了。
      冥川坐到了我的身边,苍白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里的标识牌。良久,才低低的说:“三天了。”
      “三天。”我喃喃的重复这几个字,心里却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微弱的跳动了起来:“我们身后有太多的人。我们多挺一天,他们就多一天的时间撤走。”
      冥川没有出声,抬起头静静的看了看我。
      猝不及防的,我从她依然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正落在我苍白无色的脸上,不显艳丽,反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狰狞。象浴血的修罗,周身都散发着嗜血的残忍和冷静。
      我避开了视线,山谷的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此时此刻,楚德的军队象环伺着猎物的猎犬一样,正霍霍的磨着自己的尖牙和利爪,等待着最新一轮的吞噬。
      在我们身后,大多数的士兵已经吃过了简单的晚饭开始准备抓紧时间休息了。深秋的夜晚,即使紧靠着火堆,也会感到寒冷。
      我用手指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好,转头问冥川:“我们还有多少人?”
      “不足三千。”冥川低沉的回答我,目光却还贪恋的凝视着远处即将消失的晚霞:“其中有一半是带伤的。”
      “你去安排,让带伤的马上撤走。”我说:“还有,家有老小的,跟着一起撤走。”
      冥川一愣。
      我拍了拍她的手,“去做吧。让他们走白城,军队是不会从那里经过的。过了白城,自然有人接应他们。”
      “为什么?”冥川愣愣的反问我:“明天也许就是大决战。”
      我深深的呼吸着峡谷中沁凉的空气。深秋的夜风,冷冽入骨。这样的清冷反而让人感觉清醒:“去安排吧。尽量挑好一点的马给他们。”
      冥川退了下去,随即,从安静的营地里传来了阵阵嘈杂。我没有过去看,也不想看这样的场面。太累,只想静静的坐一坐。

      晚霞已经消失了。天空的颜色开始慢慢变得幽深起来,点点寒星出现在了我的头顶,一闪一闪的亮着冷清的光。似乎很久不曾见到如此安谧的星空了。在我的眼里,它们全都化成了萦绕在脑海中的一张张面孔,父母的、孩子的、师傅的、那些曾经的朋友的……还有……草原上那张意气风发的笑脸……
      这张笑脸从意识的深处浮起来,又慢慢的沉了下去,然后变成了一双翠绿如宝石的美眸。
      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融融的,化做了一汪春水。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我们之间诡异的初识,他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气……而他那副酷酷的造型竟然在酒醉之后全盘崩溃,变成了孩童一般散漫的可爱……
      我的唇角忍不住挑起了温暖的弧度,如此任性的一个人啊……

      “城主?”冥川的声音轻轻的唤我。
      我应了一声,转头问她:“走了?”
      冥川十分利落的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手,神色之间看上去竟有几分难得的轻松。她甚至还对我露出了三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能走的都走了。”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冥川又笑了笑:“不到七百。”
      不到七百?这还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东瑶城最初征到的士兵都是铁龙族的游牧民,他们原本就是为了金钱才加入军队的。我再问她:“告诉他们走白城了?”
      冥川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从脚边摘下一根绒草,绕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你……为什么不走?”
      冥川侧过头,笑了笑:“你是掌门啊,我能往哪里走?”
      我相信留下的人里面,有一大半都是原来冥宗的人。但是意识到这一点却让我有些愧疚:“只是因为我是掌门?你不后悔吗?”
      冥川沉默片刻,淡淡的说:“冥川一出生就被家人扔在路边。没有冥宗,我恐怕早已喂了野狗。可我从小就不喜欢天冥峰。那里一年到头云雾缭绕,远一点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见。很闷。”她顿了顿,又展颜一笑:“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因为你原本可以过更好一点的生活……”
      冥川摇了摇头:“并不仅仅因为你是掌门。而是我觉得你做的事,是我从小连想都不敢想的,比起让我一直闷在天冥峰上要有趣得多。所以我愿意跟着你。”她又笑了笑:“冥涛也曾经说过,象老掌门一样一辈子困在天冥峰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对不起你们……”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手就被她握住了,她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头顶,唇边绽开一个极绚丽的浅笑:“在天冥峰的时候,从来都看不到这么美丽的星空呢。”
      我们都沉默下来,仰着头一起看星星。
      我模糊的想到,我们之间好象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睡意袭来之前,我靠上了她的肩头,轻声的咕哝:“如果有来生,我们做真正的姐妹吧。”
      冥川喃喃笑道:“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姐妹了呀。”

      楚德的大军在黎明时分发动了进攻。
      我们守在峡谷的两侧,用滚石和长箭不停的阻止潮水的涌动——穿着土黄色铠甲的人潮,一波一波的涌进了峡谷里。滚石和长箭只能暂时延缓他们前进的脚步。
      加上从英汇身上收回的那一支,我的金箭只有两支了。我抽出一支小心翼翼的搭上弓弦,瞄准了人潮中手举令旗的参郎将。他手中红黄两色的令旗在山崖上看来格外的刺眼。
      我拉满了弓,瞄准了他的眉心。在层层铠甲的保护之下,只有这里才是唯一的命门。金色的长箭化身为一道金色的闪电,极快的划过了峡谷的上空,准确无误的射进了他的额头。
      红黄两色的令旗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立刻淹没在了土黄色的人潮中。
      “放箭!”冥川的声音十分干脆的下令。
      山崖两侧长箭飞蝗一般黑压压的射出。然而峡谷中的混乱却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土黄色的人潮又开始以无比坚定的姿态继续向前推进。
      我收起了弓箭,飞快的冲着冥川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

      撤到容西岭的时候,午时刚过。
      我们迅速的穿过了雷阵,直奔并洲而去。身后,断断续续的响起了地雷的爆炸声。回头
      一望,容西岭上空的尘土和烟雾已经扬起了半天高。不过,对于楚德的大军来说,区区一个雷阵,是阻挡不了多久的。
      翻过了最后一片荒凉的高地,并洲城遥遥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雾气氤氲中,宛如海市蜃楼一般,晃动着些微的不真实。
      “城主!你看!”冥川突然向前一指,脸上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
      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并洲的城门紧紧的关闭着,但是城墙上却人影憧憧。我的视线移到了城墙之上,忍不住心头一颤,只觉得一股寒意由脚底一直蔓延到了头顶:并洲的城墙上高悬的并不是东瑶城的两面城旗,而是……鲜红刺目的……楚德的帅旗!
      这怎么可能?
      城墙上射下一排密箭,成功的阻止了我们前进的脚步。雉堞的后面,闪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银白色的头盔,银白色的铠甲,颌下一领红色的方巾。恍然间,竟似出征大楚国那一天,含泪送行的情景……
      我的手紧紧的纂住了金弓,再缓缓放开。
      竟然是他!
      难怪他没有参加偷袭赤霞关的行动——这一瞬间,我全都明白了。

      也许只是一瞬间的遥望,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只能看见他的身影,却看不清也猜不到此刻的他,该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呢?应该是欣喜吧。那欣喜的下面,也许会有一点压抑的隐痛……
      从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会这样隔着一座城遥遥相望……
      可我们之间的距离,又何止是一座城池呢……

      紧咬的唇齿间渐渐漫起了咸涩的血腥味。
      我终究是错了。在这样的时刻,我不该留林汝一个人看守并洲……
      冥川焦急的拉住了马缰绳。而我们的身后,已经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我迅速的掉转马头。伸手指向了路良山的方向:“进山!”

      一入夜,密林中的山路就变得复杂难辨。
      潮冷的雾气阵阵袭来,不多久,身上的铠甲就已经被打湿了。粘答答的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铠甲内层的粗布经过了鲜血的反复浸泡,早已变得脆硬,随着走路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摩擦着伤口,宛如粗糙的砂纸。
      在密林中已经找了整整一个时辰,却还是没有找到半山腰的那座山神庙,不禁有些心浮气燥起来。跟在我身后的同伴却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发出一声抱怨。我转头去看冥川,几缕湿发粘在她的脸颊上,略略透着几丝疲惫,眼里的神情却是昂扬的。触到我的视线,她展颜一笑,露出了一颗俏皮的虎牙。
      那笑容里,有我能看懂的信任,那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我迅速转头,眼里却有止不住的酸涩。
      左前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喀嚓”,我连忙停住了脚步。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试探的喊了一声:“山鸡?”
      我立刻松了一口气,“山什么鸡?!是让你们学山鸡叫,不是直接喊山鸡!”
      树枝分开,露出了风谱难得一见的笑脸。在他的身后,是衣衫褴褛的冥月。冥月的一只胳膊打着绷带,半边身体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看到我们,却也是一脸的欣喜。
      “城里的人都撤完了。”风谱指了指头顶上方,笑嘻嘻的说:“我们已经等了你们好久了。”
      随着他们往上爬,才发现原来山神庙就在我们上方不远处。只是密林中枝叶层层纠缠,阻隔了我们的视线。这座山神庙并不大,容纳不了我们这么多的人。风谱一进庙里,立刻召集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人一起去撬那山神的座台。
      林中传来沙沙的声音,雨已经下得大了。站在小小的院子里,抬头望天,却是黑沉沉的,仿佛有极浓稠的东西堆在头顶。要窒息的感觉。
      身后的庙里传出“豁啦”一声响。借着摇曳的火光,看到了风谱满脸的笑容。这个人跟风瞳一样,越是到了事情紧急的关头,反而越是轻松。
      冥川和冥涛开始指挥大家排好队伍,依次钻进那豁然洞开的密道。一边不断的提醒大家:“洞外有人接应,动作要快。”
      一张张疲惫的脸从我的面前缓缓的走过,他们的身上都血渍斑斑,脸上都带着疲乏却又镇定的神情。
      听着我自己一阵紧似一阵的心跳,我开始焦虑的在他们的身边来回踱步。当初为了尽快完工,洞口修得并不大。一次只能走进一到两个人的山中密道,要走完这数百人,到底该需要多少时间呢?
      远远的山下,轰然响起了一声地雷的炸响。
      我的心也重重的一跳,不由自主低喊了一声:“快!”
      随着我的喊声,山下又响起了第二声地雷被触爆的轰响。却是越来越近了。
      风谱紧了紧身上的腰带,笑微微的说:“我去引开他们。”
      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他却只是一笑:“不要紧的。我和冥月在山里已经猫了两天了,地形摸得烂熟。”话音未落,几个人的身影已经飞快的钻进了丛林之中。

      雨越下越大,整座路良山都沉浸在了漆黑的雨幕中。
      丑时将尽,正是夜晚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刻。.
      山神庙里,影影憧憧的人群还在有条不紊的撤退。人虽然多,却寂静无声。从我焦急的眼里看出去,简直象有意慢放的黑白胶片。

      山崖下传来了滚石隐隐的轰响。顿时将我从半寐半醒之中惊醒。
      我惊跳了起来,一睁眼才发现灰蒙蒙的晨光竟然已经透过了枝头的缝隙,丝丝缕缕的洒落在了我的身上。
      雨不知何时停了。山林间已经漫起了浓稠的白雾。
      庙里只剩下十余人了。冥川和冥涛依然站在密道的入口指挥着大家进洞,微弱的晨光中看去,两人的额头上都满是汗水,不知是因为劳累,还是因为焦急。
      看他们的神色,也听到了山下机关被触动的声音。我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小睡片刻,果然让人精神大振。漫不经心的绕到了冥川和冥涛的背后,运指如飞的点了两人的穴道。
      完全无视冥川投过来的咬人似的目光和众人惊愕的表情,顺手将他们扔给了面前的两个大汉:“带他们一起走。要快。”

      只凭自己的力量去关闭密道的石门,果然是很费力的事。
      “早知道这么费事,当初多费些力气加上滑槽就好了。”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力的拉扯炸药的引线。
      远处的脚步声已经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了。很谨慎的声音。但是这样寂静的山林,又能掩盖住什么样的声音呢?
      我默默的计算着密道里的人离开山神庙的距离。伸手晃着了火折子。
      引线只能放到庙门口,外面刚下过雨,湿漉漉的。
      很近的地方传来了树枝折断的声音。我不再犹豫的引着了引线。引线象一条阴险的火龙,一路跳跃着奔向了山神的座台。

      我刚刚窜出山神庙,眼前就出现了一队身穿土黄色铠甲的士兵。
      也许是我的出现太过于突兀,他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他们大张着眼睛满脸惊愕的表情就那么诡异的定格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刀也还没有来得及拔出,身后就猛然涌过来一股灼热的气浪,象一记重拳捶打在我的后背上。而我面前的士兵,也在这一瞬间被爆炸掀起的气浪远远的甩了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惊鸿重申:这是言情小说,绝对是言情小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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