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安宁》大风刮过

37、第三十七章

　　车子轻盈地穿行在环路上的车流中，再拐过几条街道，进了一条静谧的小街。

　　这一带我曾来过，但从没拐到过这条小街内，因为这里没商铺，没饭店，我也没看到公交站牌，道路边枝叶浓密的大树后，是灌木修建成的绿墙。

　　车子左转，驶进灌木墙夹拱的一道低调的大门内。

　　车道蜿蜒，偶可见屋顶星点缀于清幽的园林中。

　　车子穿过被绿荫覆盖的甬道，几经转折，到了一道围墙外，大门自动打开，一栋灰色的几何形建筑静立在前方。

　　建筑旁的车库门也自动打开，车径直进了车库。

　　我活动活动一直保持端坐姿势的胳膊腿，下了车。

　　“这是……”

　　“我家。”

　　荀郾带我走到墙边，按下墙上的按钮，电梯门滑开。

　　“上去坐坐？”

　　都到这里了，我能说不吗？

　　我走进了电梯。

　　电梯是纯银色，里面很幽凉。几乎是一瞬间，一楼就到了，梯门开，迎面一块灰色石纹墙壁，转过墙，就是空旷的客厅。

　　我一直脑补荀郾住在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子里。

　　屋内有雕花屏风，明式或清式家具。

　　荀郾平时就坐在黑檀长案后的圈椅里，捧着一卷书，手边一壶茶，旁边还有个香炉，冒出一股烟雾，迷离萦绕。

　　却不曾想，他真正住的地方，竟如此现代。

　　整个厅内，几乎只有黑、白和浅灰三种颜色，横的竖的两种线条。

　　长方形的长桌，长方形的沙发，长方形的矮几，长方形的地毯，上面是简单的几何图案。连桌上的纯白色花瓶都是方的，里面插着一两根曲折的干枝——总算是有点曲线了。

　　铮亮的地面，照得出我的影子。桌面上除了那个方方的瓶子，没有其他任何装饰。沙发上也是空无一物。

　　唯独墙上，挂着一幅长方形的抽象彩画。

　　画由马赛克般的彩色几何小块组成，仔细看，仿佛是一片凌乱的幕墙透出了一双眼睛，左边覆着西洋面具，右边勾着脸谱。

　　荀郾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家没饮料，只有茶和咖啡。”

　　我说：“白开水就行。”

　　荀郾转身走进了一道应该是通往厨房的长方形门内，片刻后，拿了两瓶矿泉水出来。

　　矿泉水瓶子竟然也是方的。

　　我接过应该是刚从冰箱冷藏室取出来的，冰凉的玻璃瓶，很想问，“大哥，你愿意认识我，是因为我姓方吗？”

　　荀郾看了看我和瓶子：“你应该习惯喝热水吧，我去烧一壶，很快的。”

　　我立刻说：“不用，天热，凉的正好。”拧开圆形的瓶盖。

　　对着瓶子喝水的姿势不太文雅，我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荀郾皱了皱眉，又转进厨房，过了一时，端出了两个玻璃杯。

　　“我这里平时没别人过来，这种套杯都搁在柜子里，我也没用过，都是新的。我刚刚又洗过了，消了毒。”

　　我看着他将水倒进杯子，忍不住问：“你……是处女座吗？”

　　他似乎愣了一下：“不是，我是双鱼座。”

　　我哈了一声：“啊，我是巨蟹座。我们两个都是水产！”

　　他看了看我，并没有笑。空气陷入沉寂。

　　我尴尬地端起水杯，（圆柱形的水杯！）左右看看：“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

　　他也端起杯子：“嗯。”

　　“那，打扫起来很累吧。”

　　“有钟点工，还有扫地机器人。”

　　“啊，扫地机器人很可爱的，我也想买一只来着，不过我的屋子太小了，它跑不开，我用的手持吸尘器。”

　　好尴尬，我为什么要聊吸尘器。

　　“嗯。”他直望着我，“你愿不愿意搬过来住？”

　　这次轮到我一愣。

　　“我这里很多空房间。”他的语气很平常，“一个人也住不过来。”

　　我握着杯柄的手指压出了痕迹。

　　这……

　　这真的……太……

　　太老套，太梦幻，太少女。

　　这样老套少女又梦幻的事，竟会真的在我的人生中上演。

　　然而……

　　我放下杯子，非常冷静，也非常平常地笑一笑：“多谢啊，但是不用啦。”

　　他沉默了一下：“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提一个建议，并不是……”

　　我打断他：“真的很谢谢你。其实我也是想找机会跟你讲，说实话……”

　　我生硬地笑了一下。

　　“该怎么说呢，真的不是因为那个花花的小姑娘吓到了我。你也别误会我是生气还是怎么样。我只是觉得，我确实和你，和你们，不是一类人。做朋友的话，有点……尴尬……”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站起身，继续干笑。

　　“所以，我觉得……大家各自和适合的朋友相处比较好。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也占了很多便宜，非常不好意思……但是……”

　　“你觉得，我们不适合。”他站起身，双眼幽深，“像你那位姓霍的朋友，跟你，很适合。”

　　我赶紧说：“跟霍元元没有关系！当然，他是我的发小，一起长大。我们算是一类人。我的意思是……”

　　我搜肠刮肚，寻找词汇。

　　“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给你添很多麻烦。我也不想这样欠人家人情，占人家便宜。都会……很有负担的……”

　　他没有说话。我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对不起啊，这样说可能有点唐突。总之，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也很谢谢你……之前你帮过我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也非常的抱歉……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装出轻松的姿态转身，走向落地的玻璃门。

　　一方大石，寂寞地卧在玻璃外的绿色草坪中。

　　没有门扇自动打开，我寻找开门的把手，荀郾的声音从我身后飘来。

　　“那边是窗。门在这里。”

　　我尴尬地转身，快速从荀郾身边走过，出门。

　　“那我走了，拜拜～～”

　　没有回应。

　　我穿过前院，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黏在后背，令我浑身僵硬。

　　大门在我身后合拢，那股力量终于消失了。

　　我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里很轻，又很空。

　　我承认，我喜欢荀郾。

　　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或许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了。

　　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我们有多么不合适。

　　我与他的差距，就好像街边摊上的麻辣小龙虾，与顶级大酒店里的帝王蟹。

　　一个田沟里生，一个深海中长。

　　咸淡有别。

　　田沟里搁不下帝王蟹，淡水小龙虾也不适合大海。

　　我可以装一时的淑女，但装不了一辈子。

　　不化妆的油脸，瘫在沙发上的熊态，伸着脖子盯手机电脑的虾躯，甩开膀子吃饭的嘴脸，见到生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窘迫，舍不得买新上架的衣服却囤积一堆打折杂物的市井……

　　这才是真的我。

　　没品味，没仪态，没双商，没文化。

　　我看见荀郾常有无措与尴尬，因为我不知道和他聊什么。

　　我谈不了哲学艺术，也不懂经济投资。

　　不能在朋友面前给谁长了面子。

　　更对荀郾的事业全无帮助。

　　甚至，一间小屋都被我整得乱七八糟，我连一个主妇最基本的资质也不具备。

　　我如果跟荀郾在一起，真面目早晚会暴露。

　　还不如现在这样，我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应该在他心中我还不算太差劲。

　　我想起了曾在家训里看到的一句话——

　　「福如水，身若盏。欲享福禄，先思深浅。盈而溢之，过犹不及。」

　　人得明白自己是什么，适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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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有更安安了，来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