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女郎》胭脂牡丹

5、第五章

　　曼妮把公司的IBM笔记本搬到家里，说是在家办公，其实多数时间都消耗在魔兽世界里。楚楚上次来北京，把风景名胜差不多玩了个遍，此番对游览毫无兴致。曼妮有一台多余的台式机，她就注册了一个游戏账号，学着玩魔兽世界。
　　魔兽世界跟暗黑破坏神一样，都是暴雪公司研发的。角色和暗黑差不多，都有法师、战士、圣骑士、德鲁伊、盗贼（暗黑里叫“刺客”）、猎人（暗黑里叫“亚马逊”），魔兽里多了萨满和术士、牧师。但魔兽除了上述职业，还区分了性别和种族，可以挑选角色的性别、长相、肤色、发型。楚楚在暗黑的时候最喜欢玩“刺客”，手起刀落，血溅四尺，很干脆，很痛快。玩魔兽就选了盗贼这一职业，种族血精灵，男性，白皙的肤色，长发如雪，白面无须。魔兽的初期也是练级，关于游戏，网上有个段子，话说唐僧师徒一行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见到了如来佛求取真经。如来问，你们带U盘了么？唐僧师徒：……如来又问，移动硬盘呢，mp3也可以哇。唐僧师徒： ……如来叹口气说：那只有网上发给你们了，你们就原路回去吧。悟空：靠，早知道加你□□就完了，老子还走这么远干嘛！唐僧：悟空，你也真是的，你把蜘蛛精都打死了，你看，上不了网了吧！如来问：你们带mp4了吗？唐僧师徒：……如来：那你们路上怎么娱乐的？唐僧师徒：打怪升级。
　　楚楚以前玩过暗黑，魔兽上手很快，练级不外打怪，从尸体或特定地点拾取任务物品，换取金钱和经验值。但是，暗黑是PVE游戏，玩家只需要挑战计算机，而魔兽是PVP游戏，除了计算机设置的怪物，还有敌对阵营的玩家，在户外被偷袭那是常有的事。楚楚28级的时候，被25级的联盟玩家偷袭，同样是盗贼，她pk输了。放魂跑尸体，刚复活，那联盟隐身在暗处，又把她杀了。这下她郁闷了，觉得这个世界也太黑暗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对着灵魂的透明形体，发了好一阵呆，突然一个华丽的寒冰箭，那联盟瞬间被秒。原来是一个食人妖法师路过，獠牙跟筷子一样长，头上顶着一朵青绿的大白菜，在她面前伸伸懒腰。他头上顶着“大使Yoyo”字样，游戏就有这样好处，不必刨根问底儿，鼠标一点，每个人的身份证信息就出来了，姓名、性别、年龄（等级）、种族、职业、公会……一目了然。
　　“谢谢。”她密语他说，很感激地道谢。“哇，你好厉害！”
　　“==！”那人表示汗如雨下，“我是大号嘛，杀小号不跟踩蚂蚁似的。不过，我不是三哥，不喜欢欺负弱小。”
　　“三哥是谁？”楚楚转头问曼妮。
　　“嗯？哦！”曼妮回过神来，说：“国服有个‘三季稻’，一招屁股秒杀大火球，专门收割小号，最后杀出了名气，人称‘三哥’。以前在国服的时候，没被三哥秒杀过，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玩魔兽。”
　　“你怎么不去血色？”Yoyo问。
　　血色修道院是幽暗城边的一个副本（地城），跟暗黑的奶牛场一样，也是打怪刷经验的地方。同一个队伍里的玩家，可以分享升级的经验，大号杀低等级的怪很容易，小号不用跑，不用任务，往副本里一站，就能升级。但低等级的经验和装备，对大号都没用，所以带副本一般是有偿服务。“法师专业带刷血色，8分钟速刷，10G/门/人。”“法师带刷破碎看电影团，每小时150G，50-60万经验，24小时在线，□□……”这样商业化的广告比比皆是，曼妮以前就经常到副本门口吆喝，在国服（大陆地区的游戏服务器）时还做过“人贩子”，自己注册小号，一个个带起来，然后拿到淘宝上去卖。她有一张价目表：代练满级号，900元；冲商业技能，300元；打竞技场等级，600元……。她后来嫌国服排队时间长，一个人还不敢出门，出门就群殴，而且国服迟迟不开“燃烧的远征”，她这才转战台服（台湾地区的游戏服务器）。台服的人很斯文，说话前先“安安”，路过会给你上BUFF（增益法术），表示友好。
　　“这是我的第一个号，我想自己练。”
　　“我可以带你刷。”
　　“不用了，谢谢。朋友给过我一个大号，那些技能太复杂，我不会玩。我想自己练，慢慢熟悉技能。”
　　“我有个小号，我们一起任务吧。”Yoyo说，他下线换了个叫“yodruid”的号，22级的德魯伊。“你等我去血色混到25级，跟你一起任务。”
　　一起玩的还有丁佐思。
　　丁佐思算半个老乡，重庆人，大家同属西南地区。他从老家到北京上大学，先认识了曼妮。在国服，佐思玩矮人法师，角色太小了，一“下雪”就找不到自己。他的角色名叫“性取向模糊”，曼妮曾问他，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他说男女通杀，人见人爱。曼妮正处在空窗期，就挑逗他，要不要来杀我？
　　他犹豫了一下。
　　她反倒起了征服之心，激他：“不敢？”
　　“切！”他果然年少气盛，慷慨赴约。曼妮初见他，他站在公车站牌下，头发剃成板寸，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汗珠划过都不带痕迹。她摇下车窗，他穿着贴身的黑色背心，胸肌的线条起伏着，脖子上的金属吊牌晃了一下，把曼妮的也晃悠了一下。佐思则面红耳赤，心跳不已。他看见曼妮旁边的李默，手搭着方向盘，偏分的头发，戴着黑边框眼镜，浅蓝的衬衫，浅得就像天空万里无云。他目光被牵引着，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打开车门，坐在后座上。
　　“哎，你上来干嘛？李默还有事呢，人家是顺道送我过来，你你你上来干嘛……”
　　“不如我们去喝点东西吧。”
　　“好。”李默说，他们在后视镜里对视了一下。曼妮识趣地闭嘴，佐思的性取向一点也不模糊，刚才那阵打雷闪电已经被她尽收眼底。
　　李默生性腼腆，对自己同志身份，还是有些不自在。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GAY，只是喜欢张峰，念念不忘张峰。没遇上动心的女孩，姑且混迹同志之列。跟张峰分手后，他在朋友介绍下相过几次亲，也试着交往女孩，但是过程都很平淡，直到他遇到丁佐思，心里就像倒满了啤酒，不停冒泡泡。同性恋是“躲在衣柜里的人”，除了在曼妮面前，他都很避讳。但是那天，他丝毫不掩饰对佐思的一见钟情，他们到旁边的上岛咖啡坐下，李默把单子递给曼妮，问她喝什么。而把单子递给佐思时，目光快速又闪烁，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曼妮一杯咖啡没喝完，找借口闪人了。
　　楚楚不认识李默，但听过这个名字。多年后，往事时过境迁，曼妮无意中说漏嘴，泄露了当年跟张峰分手的真正原因。大学毕业后，张峰与李默分手，一个人去了广州。李默留在北京找工作，跟曼妮成了哥们。楚楚并不排斥同性恋，但她很好奇，从未见识过真人版本的BL（Boy Love），对李默这个名字很好奇。曼妮在北京也没别的朋友，就把李默和佐思叫出来，给楚楚接风。
　　佐思从不讳言自己是GAY，他和李默的出现，一扫楚楚先前对同性恋的偏见。她以为同性恋都是娘娘腔，翘着兰花指，踮着脚尖走路呢。李默和佐思跟普通男人没什么区别，外形上甚至更男人，跟李默同龄的男人，大多挺起了大大小小的肚子，唯独他，一周至少三天泡在健身房，保持他倒三角的身形。佐思更是天生喜爱各种运动，把自己晒得像个非洲人。
　　佐思到台服之后，玩了个小猎人，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级别很低。他埋伏了几天，终于抓到了一只叫“修玛”的宠物，欣喜若狂。“楚楚，楚楚，我抓到修玛了！我抓到修玛了！快看我的宠物！”他的食人妖在楚楚面前蹦个不停。
　　“修玛是什么？”
　　“晕，WOW最拉风的猎人宝宝，狮王修玛，12个小时才刷新一次，我已经埋伏了一周了！”
　　佐思跳到熊形态的“yodruid”面前，得意忘形地又蹦又跳，说：“干脆你也做我的宠物吧，我就有两个战斗宠物了。”
　　“我才不要做你的宠物呢。”Yoyo说，“我要做小厨的宠物。”
　　“王小厨”是楚楚的角色名，她没来由脸红了一下。
　　佐思得意地笑，“哈哈，盗贼没有宠物。”
　　“谁说的？”
　　“只有非战斗宠物。”
　　“你等着。”
　　佐思很好奇地等着，心想，我再等一万年，盗贼也没有战斗宠物。结果，一个小时后，Yoyo下线重新登录，名字变成了“王小厨的宠物”。佐思打了个“-.-//”的符号，汗如雨下。
　　这种符号是“火星文”的一种，本来是打字时偶尔出现的错别字，因为不妨碍沟通，也就没有纠正的必要。小孩子们却刻意从符号、繁体字、日文、韩文、计算器乱码中挑出冷僻的字符，组成另外一套交流系统。主流社会说他们“脑残”，其实是奉行的游戏规则不同，繁体字缺胳膊少腿，就变成简体字。而简体字歪瓜劣枣，则成了“火星文”。就看话语权在谁的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符号，是甄别身份的密码。你可以不接受火星人的游戏规则，但没法禁止这种文字的小群体流通，楚楚进入了魔兽以后，就接受了这种暗语式的交流并且习以为常。楚楚刚进入网游世界，满键盘找符号来组合，佐思笑喷了，擦擦嘴角的水说：“拜托，网上有‘火星文输入法’，跟普通打字一样，只不过出来的是火星文，那些符号都是自动生成的。”
　　“我还正奇怪呢，那些小孩怎么从那么多字里挑出生僻字,那岂不是挑花眼了!”
　　看着更名后的Yoyo，楚楚也很“==！”（汗），用这后现代的象形文字表达自己的情绪。
　　“曼妮姐不喜欢Yoyo。”佐思悄悄密语楚楚。
　　“为什么？”
　　“曼妮姐是公会团的RL（团队指挥），他们打副本的时候意见不合，经常吵架。”
　　楚楚在曼妮的音箱里听过Yoyo的声音，年轻、率性、沙哑、暴躁，并且经常爆粗口，经常跟曼妮吵成一团。但他是全公会最优秀的法师，跑位风骚，A怪（范围攻击）手法一流，打boss时一些比较难的任务都会分配给他。据说有一次，战斗正酣时，boss只剩5%的血了，Yoyo突然发呆，导致灭团。问他，他说刚刚去吐了。
　　“你生病了？”
　　“不是，酒喝多了。”
　　曼妮一听，气得半死。
　　但他和楚楚一起练级时，又很斯文，就连那粗口，也是无伤大雅的口头禅而已。他在游戏里保护她，他冲上前打怪，她跟在后面捡任务物品。他为她做很多事情，好装备都先让给她。还送她很多小宠物哄她开心，有一天她一一秀给佐思看。
　　“哇，紫色鹦鹉！”佐思咂舌道：“你知道紫色鹦鹉AH（游戏拍卖场）卖多少吗？”
　　“多少？”
　　“1万2千G！”
　　楚楚知道一万二千金币是什么概念，她打怪、做任务、卖垃圾，现在角色45级，也才一百多G而已。虽然游戏虚无缥缈，但Yoyo的馈赠还是让楚楚心里一动，有种被宠爱的感觉。
　　“为什么这些人头顶都有个红色的桃心？”
　　“哦，那是情人节的节日成就。”
　　楚楚才想起情人节到了，而且，她有一段时间没想起卜卜了。“节日成就？”
　　“是啊，有些节日成就的任务，做完了可以得到‘爱情傻瓜’的称号。”
　　“你做过了吗？”
　　“没，你想做的话，我换大号陪你。”
　　Yoyo换了大号法师，那个耸背扭肩的食人妖，头发像朵大白菜。他先带她去买“一包糖果”，有Yoyo在，楚楚就不用看任务介绍了。“一包糖果”会开出各种糖果，什么“和我在一起吧！”“我会陪你走遍艾泽拉斯的每一个角落”“全心全意”“我只属于你”“火热的双唇”……一共十种，全部吃下去的话就可以获得“和我在一起吧！”的成就。但有时候糖果包会开出重复的糖果，你想要的又总开不到，只能不停地去节日商人那里买。
　　最好笑的是“自讨苦吃”的成就，让你“喝个烂醉如泥，洒上最好的香水，向杰雷米亚派森扔一把玫瑰花瓣，然后亲吻他，酒醒后你就后悔了。”楚楚和Yoyo跑到幽暗城一看，那个叫派森的人窝在银行下面的角落里，周身猥琐、一地蟑螂。原来是卖蟑螂宠物的。Yoyo完成之后，楚楚上前喝酒喷香水“/KISS”那个人，但是没有成就，她又亲了一次，还是没有。
　　“喷香水了吗？”
　　“洒玫瑰花瓣了吗？”
　　“是不是没喝醉？”
　　Yoyo问一句，楚楚就亲一下，最后发现自己没撒玫瑰花瓣。终于获得“自讨苦吃”的成就，她一身的汗。Yoyo笑她，“这么脏的乞丐，你居然亲个没完啊！”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