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闲苔

11、第 11 章

　　宋墨书在河堤边的小凉亭上过了一夜，第二天辰时，四处张望也不见颜逸仙，正恼是不是又被他耍了，转头见河堤边上围了一圈人，虽然眼下火烧眉毛，可宋墨书倒是一点没改本性，见有热闹可看又凑上前去。
　　人群正中，颜逸仙正摆了张桌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几幅难以恭维的画，众人看了看也都散了。宋墨书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卖画挣钱啊，想当初我一身落魄的时候是卖字挣钱度日的，因为家规严，不许学这些下九流的东西，出家后才开始接触丹青的，虽说不怎么样，这几百年来精进了不少，拿出来现一现，也帮你筹钱。”颜逸仙头也不抬地又画了一副。
　　宋墨书几乎要吐血：“这就是你给我想的法子？”
　　“是啊，九天派的弟子是从来不留隔夜财的，不然你以为我腰缠万贯呢？”
　　宋墨书跟他说话就有抓狂的感受：“难道你就没学过点石成金术嘛。”
　　颜逸仙想了想：“点石成金术到是学过，可八仙吕洞宾的点金术也会在五百年后变回石头的，我这点法术想来也就撑个两三炷香的时间，你逃都逃不远。”
　　“你这样筹钱要等到猴年马月？”
　　“那你有更好的法子？”
　　就知道他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可眼下还会搭理他的也就只有他了，横竖自己也是没辙，不如由他去。
　　下午快要日落的时候，宋墨书数了数盘中的铜钱，整整80大文：“就算一天挣一百文，十万两银子就要十万天，一辈子能活两万天也要五辈子才够。颜逸仙，你能活那么久，我等不了，你能不能想点实际点的法子啊。”
　　颜逸仙看上去很惭愧，点点头说：“好，我去找客人。”
　　时值一位肥头大耳的人拿着一把素面折扇从摊前路过，颜逸仙连忙招呼道：“这位员外，素扇有什么好把玩的，可需要在扇面做画？”
　　宋墨书无奈地退到一边，知道是指望不上他了。
　　那胖子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说：“正是要去画的，有位宫廷御画师告老隐居在这附近，我求了很多天才答应给我画的。”
　　“此等雅事何必看人脸色呢，不如我给员外画一幅。”
　　胖子看了看桌上的画作鄙夷地说：“我这可是象牙骨子，上等杭绸扇面的好扇，一把值十五两银子，你画坏了赔得起嘛？”
　　“我若敢揽这个活自然保管您满意，若您说一个不字，我还您一把原模原样的扇子如何？”颜逸仙笑说道。
　　说这话的时候，周围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这话说大了，嘴长在人家身上，好不好都是人家说了算，哪有这么大包大揽的，宋墨书也急了，凑上跟前说道：“这是你说的啊，到时候要赔你自个儿赔，我是一文钱都没有的。”
　　颜逸仙装做没听见，拿起画笔刷刷几笔在扇面上画了两只张牙舞爪的大虾，众人一阵哄笑，那胖子脸都白了：“你…你居然敢戏弄我，你快赔我的扇子。”
　　宋墨书只觉得头疼，他从小无法无天，只有别人看着他头疼的，今天可算看见令他头疼的人了。颜逸仙喜欢戏弄人，可也太过了吧。
　　颜逸仙却是一脸不可思议：“这么鲜活威武的虾你不要？”
　　胖子气急败坏：“不要，你还我扇子来。”
　　“唉！”颜逸仙叹了口气：“不要便罢了。”
　　拿起扇子转身对着河面一抖，只见两只大虾从扇子上跃然落水，在水中伸展了一下触须三下两下就游得没影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颜逸仙转过身来，将扇子摊开，上等杭绸洁白无瑕，递到胖子面前：“我没员外的眼缘啊，献丑了，员外还是找御画师去吧。”
　　胖子半天才回过神来，堆起满脸笑容：“在下眼拙，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先生是位高人，还请先生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出一百两纹银，请先生再为我画两只虾。”
　　这下轮到宋墨书眼直了，连忙走上前来。
　　颜逸仙回头看了看河面，摇摇头：“都不知道游哪去了，只怕是一千两都追不回来了。”
　　宋墨书急得直搓手，压低声音说道：“你再给他画两只又怎样，一百两啊。”
　　颜逸仙也附在他耳际说道：“一百两离十万两还差的远呢，你就这点出息，也活该你几辈子挣不了十万两。”
　　宋墨书被他抢白一通，没意思地退了回去。

　　看热闹的人中挤出来一个手执竹扇，头戴儒巾的中年男人，看上去风度翩翩，倒像是哪个书院的先生，可宋墨书却一眼认出了他，正是长顺镖局的总镖师，明明是一介武夫，却喜欢附庸风雅，若不是他，自己还是宋家大少，明明知道不是对手，可还是忍不住想冲上去海扁他一顿。

　　颜逸仙暗地里死命拽住他，看着他斯斯文文的却也有一把力气，宋墨书挣扎了几下只得作罢了，颜逸仙小声说：“来者都是客。”

　　镖师朝颜逸仙拱拱手，却是读书人的礼仪：“先生神作，在下开眼了，不知先生还有什么好画，叫在下见识见识。”

　　“当然有，只是怕寻常人出不起价。”

　　“价格好说，但也要值得。”

　　颜逸仙倒是不摆谱，从桌下拿出一个小包袱，抽出一轴卷画来，缓缓在桌上摊开。宋墨书也伸过脖子一瞧。

　　确实比他摆桌上的画作要精细许多，是一幅仕女图，窗边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正在梳妆，身后有床榻有书桌，窗外花开蝶舞。

　　镖师也是个识货的，这幅画确实精致，却也不是什么极品，又不好抚了颜逸仙的面子，不咸不淡地问：“先生这画要价几何？”

　　“十万两。”颜逸仙毫不含糊。

　　众人一阵惊呼，镖师却很沉得住气：“先生要此价必有道理的，恕在下浅薄没看出这其中所值，还望先生指点。”

　　颜逸仙卷了轴画依旧收进包裹里：“此画的妙处要天黑才见分晓，若阁下诚心想要不妨天黑后再赏，如何？”

　　镖师点点头：“那我二更天在醉香楼设宴恭候先生。”

　　颜逸仙闻此言，点点头，收拾了画作：“不见不散。”

　　众人散去了，宋墨书才说：“我知道你想把那十万两从他身上捞回来，可他也不是傻子，这破画哪里值十万两，你给我一百两，我保管去街上给你拉一车这样的画来。”

　　“这幅画是小棠啊，我当年上山清修，尘缘尚未全了，夜深人静时前尘往事难免涌上心怀，总想起小棠的样子，时间久了就动笔画了起来，这幅画可画了整整20年。我把我心上人卖了给你抵债，你居然说不值十万两？罢了，那你自己想法子去吧。”颜逸仙提了包袱就要走。

　　宋墨书连忙上前作揖道歉，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夺下画作，摊开看了又看：“这小棠可不就是我姐姐嘛，你说你，早就说把你配给我姐姐，你要是应了不就圆满了，这会子装深情，现在后悔也晚了。姐姐嫁给姜裴那小子了。”

　　“谁说你姐姐是小棠了。”

　　“嗯？不是我姐姐。那是谁？你费尽心思进我家的门要看的是谁？难道是我娘？再不然是姜裴，那天你深更半夜站在他窗下就是为了看他？或者说是什么花花草草还想鹦鹉八哥之类的。”宋墨书饶有兴致。

　　颜逸仙本不想理他，后来听他越说越不堪，只得说道：“你少满嘴胡说八道，小棠是那日给你姐姐送帕子的小丫头。”

　　“那个丫头。”宋墨书若有所思的想想，才想起那个送帕子的粗使丫头：“她还没满八岁啊，禽兽！”

　　颜逸仙拿回画作，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来：“前尘往事不可追啊！”

　　入夜，颜逸仙领着宋墨书上了醉香楼，镖师早已等候多时了。

　　一桌子的好菜，看得宋墨书饥肠辘辘，镖师想客套一番，颜逸仙却直奔主题，找了一张干净的茶几，将画摊开，镖师举着油灯过来细看。只见画中的屋还是屋，窗还是窗，只是画中的美女已不在窗前梳妆，而是躺在榻上薄睡未醒，窗外的蝴蝶也合上了翅膀静静地落在花枝上。

　　颜逸仙也不容他多看，又匆匆收了画卷问道：“阁下看清楚了？这画可入得了眼？”

　　镖师揉了揉眼睛大赞道：“确实是奇画，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每幅画作都非同凡响。只是这价格能否再商量商量？”

　　颜逸仙本是修道之人，不懂经商之道，镖师不过三言两语就以5万两的银子成交了，一手交了银票，一手就领过轴画。

　　宋墨书既开心又失望，开心的是好歹有了五万两银子了，不说保爹平安无事，至少是性命无忧了吧，失望的是颜逸仙也太笨了点，若画是我的，必定卖他二十万两。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你之前是那等富贵的公子哥，怎么就独对一人痴，若是有两个小情人不就齐全了。”

　　颜逸仙将银票塞给他笑道：“你可别说风凉话，这十万两银子凑齐了，以后我指东你不能往西，等着瞧吧。”

　　次日颜逸仙依旧在河堤旁摆摊卖画，凑那剩余的五万两。

　　还没摆多久，就看见那镖师拿着画作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将画摊开说道：“先生这画怎么在我手里就不灵了呢？”

　　宋墨书一瞧，可不是，现在已经白天了，可画作里的女子还睡着呢。

　　颜逸仙摆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拖着调子说道：“那是因为阁下讨价还价只出了一半的钱，当然只能值这一半的价值。”

　　镖师恍然大悟，忙命弟子再取了五万两银票来，恭恭敬敬地递上：“在下愚昧唐突了高人，还望高人不要一般见识。”

　　“好说。”颜逸仙也不为难他接了银子，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幅卷轴画递给镖师。

　　镖师不解其意，连忙摊开颜逸仙递过来的画一看，却是昨天白天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场景，一名女子正在梳妆。

　　颜逸仙笑道：“这画是一套，今天给的这幅白天挂，昨天给的那幅晚上挂，可不就齐全了，阁下付一半的钱就只能给你一幅，今天钱付够了，自然把一套就给你了。”

　　众人哄堂大笑，镖师勃然大怒正想发作，眼前一晃早就不见颜逸仙二人的人影了，河堤上熙熙攘攘，二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了，又仿佛从没来过，只有手上的两幅轴画见证着这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