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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宋墨书一直醉着,店小二素日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去赶他,任由他坐在天亮,宋墨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颜逸仙早已经没了踪影,昨日所说的话一时也没想起来。伸了个懒腰又要往赌场走,才猛然想起颜逸仙昨日所说的话,此时正艳阳高照,人也神清气爽,不禁怀疑起颜逸仙的话来,被他戏弄得也不少了,他的话能信得几分呀?但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了,回家得了。

      刚进了家门就听得母亲在家嚎啕大哭,宋墨书吓了一跳,往日他夜不归宿老娘从来不哭的,只会让他哭,今儿是怎么了。

      见宋墨书回来,宋姜氏一把扑了上来,宋墨书躲闪不及,被扑了个正着,却没见预计的巴掌扇下了,只听得宋姜氏哭泣道:“你爹爹半个月前托长顺镖局押送十万两军饷,怕太招摇被歹人惦记,又怕这镖局里的镖师起歹心,便将饷银装在酒坛子里,对他们说是进贡的好酒,谁知道运送到边关后一验货就真的变成了酒了,被镇关大将军告到了京城,镖局那边一口咬定押送的就是酒,这镖局的信函上也白纸黑字的写明是酒,你爹爹也在上面签字按手印了。昨天刑部的人到家里乱搜一通,现在你爹爹正被关押到大牢,择日审判呢。”

      宋墨书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娘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宋墨书才算把这个消息接受了,最后宋姜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如今你就是这家里的顶梁柱了,你说说可该怎么办啊?”

      宋墨书一时接受不了这个角色的转换,一夜间他就从家里的小兔崽子成了顶梁柱,从一个不问世事,不知油盐柴米的公子哥成了挑大梁的一家之主。

      怎么办?宋墨书平日里的鬼主意多,可遇上这样的事,还真不知如何下手。

      宋姜氏见他那副呆样,料得也指望不上他了,抹了把泪说道:“昨日刑部的人一走,我就把金银细软都收拾了一遍,又问街坊邻居都借了些钱,凑了五百两银子,你马上送给刑部尚书刘大人,好歹为你爹说几句好话。”

      宋墨书接了银子失神地,梦游般地走在大街上,这一定是在做梦,肯定颜逸仙的幻术,他又在耍我。

      可是眼前这白花花的银子实实在在的分量压在手上,举目望去一路上还有相熟的掌柜小二在打招呼,不时地窜出个猴崽子来问候大哥。

      书童一路小跑跟了上来:“夫人不放心,要我跟了你去。”

      宋墨书狠命地拧了拧书童的脸,书童大叫起来:“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痛?”宋墨书不可置信,做梦也会痛?

      “少爷,我知道你还一时不敢相信,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啊,救老爷要紧。”书童带着哭腔说道。

      傍晚时分,宋墨书回来了,白天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眼前,那个慈眉善目观之可亲的刘尚书怎么一夜之间就变脸了,犹记得自己每每仗势欺人被人告上官府的时候,刘尚书还频频关照知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逢年过节去拜访的时候总是当着父母的面对自己赞口不绝,说宋公子将来定是人中龙凤,他日必能有所作为。

      而今却另眼相待,见了这五百两银子才不阴不阳地掂了掂银子说,此事他做不了主,公然索贿。看着那幅嘴脸,宋墨书只想作呕。

      宋姜氏心里却很明了,携了宋墨书挨家挨户陪着笑脸去借钱。借钱这事宋墨书没干过,倒是他曾输钱的时候总有人讨巧献殷勤地送上银子孝敬他。

      往日相熟的街坊邻居,远亲近友,此时又换了副嘴脸,或哭穷告艰难,或爱理不理,更有甚者恶语相向。也是,这事明摆在这了,宋家老爷不死也喘不了气了,借钱就当是打了水漂。

      七拼八揍,挨尽白眼借来了五百两,换来刘尚书的一个消息,若能赔上那个十万两纹银,便可罢官免罪,如若不然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

      这个消息并没有给宋家带来任何欢愉和希望,宋家虽然一直有人在朝为官,却也是靠着俸禄过本分日子的人家,再加上有宋墨书这个败家子在里“帮衬”,这些年也没多少结余,而今为了宋家老爷的事东走西顾,倒是负债不少。这十万两纹银根本就是天文数字。

      这样的消息还真不如没有,至少不用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自己却毫无办法。宋墨书一夜未睡。天还没亮,宋墨书就被赶着起了床,宋姜氏道:“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只得卖了这宅子,多少凑点钱赎你爹一条命也是好的,你快快收拾东西,先住你姐姐家去,剩下的事再想法子。”

      宋墨书看着一群人吆喝着闯进了这座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颐指气使地唤人做这做那,才想起五十年后姐姐嘴里轻描淡写的“一场变故,家道中落”,包含了这么多内容。

      宋墨书冲了出去,一路往赌场冲去,罢了,横竖签了买命契约,能赢多少就多少吧,大不了下辈子还,这条命是父母给的,从小到大不懂事,如今多少也为家庭做点事。

      不远处,鼓乐声声,一乘大红花轿从李记蜜糖铺抬出,鞭炮声声好不热闹。宋墨书也只是失神了一会儿,又匆匆忙忙地往赌场赶。

      还没进门,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宋墨书急眼了,也没好声气:“颜逸仙,你少管闲事,我的事你不懂。”

      “你家那点事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谁还不知道呢。”颜逸仙永远都这样,哪怕你急撞墙了,他也是不痛不痒不紧不慢,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是来劝你啊,留着那几文钱拿去借酒浇愁罢了。”

      宋墨书一把推开他,闪身就要进去,颜逸仙也不阻止他,冲他背影像是自言自语:“胡兄,我早就说了理他那么多,你偏好管他的闲事,非得用百年道行换了那纸契约,这下看到了,孺子不可教也。”

      把身上仅剩下的碎银子也输得一干二净了,夜幕降临,却无家可归,当年最不愿去的地方就是家里,而今再也回不去了。

      心情低靡,想喝个一醉方休,昔日那些酒家里的掌柜小二不等他走近,老远就招呼上了,不想喝的时候也有狐朋狗友强拉着喝个天昏地暗。而今那些朋友弟兄个个跟躲瘟疫似的再见不着人影,酒家的掌柜小二们见了他也是低头装没见着。

      恍惚间,宋墨书又觉得自己去到了五十年后的那个世界,那么陌生无助,那么迷茫惶恐。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可叹的是自己连座漏屋都没有,坐在河堤的凉亭里,初夏的风还是有些寒意,配着着凄风惨雨好生凄凉。

      “我叫你留着几文钱借酒浇愁你偏不信,这会子凄凉了吧。”颜逸仙不知什么时候换下了道袍,穿上一袭月白色的水纹长衫,在风雨中衣袂翻飞,恍若谪仙,撑着油纸伞走进凉亭。

      宋墨书这时候听得他说风凉话别过脸去不理他。

      颜逸仙见宋墨书真的置气了,方整衣敛容正色道:“我姓颜,名凉,字世凉。是五百年前前朝开国首辅的长子。”

      “哼,可惜不是当朝首辅。”宋墨书嘲讽地说道。

      颜逸仙也不接话,撩起长衫坐在宋墨书身边,自顾自地说起了起来。

      “我家祖母是皇上的乳母,叔父自幼是皇上的伴读,两位姑母是宫里的贵妃娘娘,父亲跟随先帝打江山,一路做到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二十三岁那年中头名状元。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山珍海味都尝遍,绫罗绸缎任尔挑。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会平步青云扶摇而上。

      那时候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时节,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原本我可以不用通过科举来走上仕途的,可我不愿活在我父亲的羽翼下,倒不是我有多少豪情壮志,却是为了红尘梦中人。

      我家有一位幕僚先生,颇得父亲赏识,他有一位小女儿叫小棠,跟我年纪相仿,颇有些学识,所以从小就跟着我在书房里伺候。每当我看书累了,看着她在窗前或是磨墨,或是捧着一本《诗经》,一动一静都似一副画卷,红袖添香夜读书,真的人间美事。

      幕僚先生有意想要我将小棠收房,我总觉得像小棠那样钟灵毓秀的女子应该做我的妻子才不算作践了她。可是我的父亲不同意,因为门第不配,所以我寒窗苦读,只期望一朝中第能在父亲面前说上话,娶了小棠。

      后来果然是中第了,可我还没等来合适的机会说,就发生了另一件事,皇帝驾崩,新帝登基。那新帝是皇帝的嫡长子,他有一位弟弟比他聪慧有灵气,在立太子之际,我父亲主张立贤,也有朝党主张立嫡,此事争论了好些年也没定下来,直到皇帝驾崩一道密旨宣布立嫡。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没多久就开始铲除异己,我父亲被以结党营私的罪名株连三族,可怜我父亲三朝元老竟没能落个善终,可笑可笑!三族中凡年满16岁的男子皆被斩首示众。我两位姑母,和远嫁塞外和亲的表姐安和公主力保颜家血脉,才留下我一命的。

      还记得那天查抄我家的那位禁军统领,他曾经带我二弟出征,却没把他带回来,班师回朝后跪在我父亲面前谢罪,我父亲老泪纵横却只说一句,为国而战死得其所。他在我父亲面前痛哭流涕,表示以后尊我父亲一如生父,尽忠尽孝。

      我还看到行刑时那位监斩官,当年是一介寒儒,举家食粥酒常赊,参加科考的钱还是我父亲资助的。

      当时我已经看得麻木了,自打颜家出事以后,那些相熟的同僚不论是有恩的还是有怨的都会来踩上几脚,以表示划清界限势不两立,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最后罗列的罪名有三百多条,言官念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念完。

      我长叹一声,颜世凉啊颜世凉,如今也算是看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了罢!
      当时看不开,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后来我独居在祖墓边曾经守墓人的小屋里,小棠找到了我,他的父亲是个识时务的人,趁大树未倒,先投入了户部侍郎的门下,此番颜家大劫他不仅躲了过去,而且还谋了个虚职。

      小棠有意与我结为夫妻,可依旧是门第不配,只是高低调换了一下而已。没多久,小棠便由她父亲做主许给了修书翰林家的庶子。

      她大婚那天天降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小棠的大红嫁妆铺了十里长巷,在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宛如一条红龙盘旋在云海中。

      小棠出门前问我,若有来世能否与她相守,我说,我愿守你三生三世。

      最后小棠在大婚的当晚吊死在新房里,那天雪还没化尽。

      再后来,大雪压倒了守墓的小屋,我无处容身,就借住在附近的一家道观里,帮做些杂事度日,一日道长抓了一只受伤的妖狐,要斩杀祭天,我无意间路过,见那狐狸眼神可怜得紧,有一种同命相连彼此惺惺相惜的情怀,连夜偷偷地放了。

      那只狐狸正是与我们一道下棋和茶的胡兄,他是师傅坐下的千年狐仙,下山来却被当做妖孽收服了,我救他一命,他还我一命,带我上了天桃山。”

      听完这番话宋墨书觉得颜逸仙很有说书的天赋,这么凄惨的往事在他嘴里倒像是看别人的笑话,颜逸仙问道:“如何,两厢对比,心情可大好?”

      宋墨书听得心潮澎湃,双手握住颜逸仙的手,想了很久才想起书呆子曾说的那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呀。”

      颜逸仙展颜一笑,抽出手来:“我早已回头上岸了,沦落的是你。”

      宋墨书又失落了:“是啊,你的事已经过去了,我的事还在眼前。”

      虽然不似颜逸仙那般惨,可家破人亡生离死别也是他不愿经历的,缓缓抬起头,正色道:“逸仙兄你有道法,你若肯帮我,我此生愿听候你差遣,求先生大发善心。”

      “你是想签个卖身契呢?”颜逸仙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他,看得宋墨书浑身不自在:“啧啧,就这德行也值10万两?不划算,不划算。”

      “就知道你说不得正经事,当我没说。”

      “你怎知我就说不得正经事了,也罢,我们有缘,就当我是积一次功德吧,明天辰时我在河堤上等你。”颜逸仙说完就消失在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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