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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若水神社。
      梁晓筝焦急地望着姥姥为欧阳常检查,她急得想发疯,坐立不安,却又帮不上任何忙,只能默默祈祷奇迹。
      一会儿,老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站起身来,苍老的声音出奇得平静:“还剩六天,陪他好好度过吧。”
      梁晓筝不敢相信地拉着老人,红肿的眼睛闪烁着泪光:“你救救他,救救他。我求你了,这都是我的错,和他没有关系,你救救他吧。”
      “能办到的,他都已经做到了。他将熬到第七天清晨,与黑榴一道在烈火中死去。”老人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心情出现在脸上。
      梁晓筝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老人久久地闭上眼睛,把悲伤关在看不见的地方,直到冷静下来。
      老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间,古枫不懂该如何安慰梁晓筝,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直至离开。
      梁晓筝留下来陪在沉睡的欧阳常身旁,她拉着欧阳常冰冷的手,泪如雨下:“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哭,不会伤心,不会让你看着难受。再也不大喊大叫,再也不任性。我会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就像你当初说得那样,就算面对重要的人的离去,也会勇敢地活下去……”
      欧阳常醒来时,梁晓筝笑了,尽管眼睛还有些红肿,脸上残留泪痕。她努力地笑着,仿佛她的世界从来就只有开心,悲伤只是遥远时空外的不可思议事件。

      第二天清晨,欧阳常和梁晓筝难得和睦地一同前往学校。枯燥乏味的课程还在继续,单调无聊的八卦消息依旧是女生们课后不变的话题。梁晓筝抓紧课桌的木板,直到手指发麻。
      每天放学后,梁晓筝都会和欧阳常去河边散步。累了,就在河岸上喝冷饮,研究河道里行驶的采砂船,讨论对岸公路的路灯,看着灯光倒映在水面,他们就这样坐在护栏上一边吹着河风一边谈天说地。
      每每说到将来,梁晓筝都会难受地想哭,每次这种时候她就会扮鬼脸,不让自己表情太僵,或是偏过头假装去看路人,等到自己能够再次笑出来,再若无其事地继续话题。好几次她都觉得心中压抑的悲痛会顷刻爆发,她一次次告诉自己,要忍耐,把苦涩全部吞进肚子里。可那种有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割在身上,割得皮开肉绽的感觉又是如此清晰,痛不欲生,掏空的皮囊只剩下粉饰的笑意。

      第六天傍晚,梁晓筝拉着欧阳常去了市区最大的音乐广场,达到时,还没有到音乐喷泉开放的时间,水池边偶有人路过,更多的人是在茶余饭后,领着妻儿老小来广场散步。
      梁晓筝坐在喷泉外围的花台上,满是色素的棉花糖将她的舌头染成了深红色,她不停地喝橙汁洗着自己可怜的舌头。一会儿,她放下手中的饮料,扭头看着身后,音乐喷泉的水池南北走向,长五十米,宽一百米,水下埋有灯管和大量的喷头,音乐响起时,七彩的灯将在水花中点亮。
      天色渐暗,池子四角的石柱里立体声音箱开始工作,悠扬的音乐在广场上空回响,欢呼声中,人群迅速朝广场正中的音乐喷泉聚集。水下的彩灯亮了,映照在水面细长的水柱上,起初的音乐微弱且平静,柔似清风,水池外圈的小水柱冲出水面,它们随着节奏缓慢地上下起伏,水柱的高度跟随音乐的轻重变化。逐渐,音乐转入轻快而有活力,外圈水柱落下,中心线上,六个圆形水球从水面下升起,水球里灯光闪烁,红色,橙色,蓝色,绿色,色彩交相辉映。音乐的跳跃越发明显,快速而有激情,外圈小水柱重新冲出水面,水球周围升起了无数约莫一米的伞形喷泉,每个伞形喷泉下一个颜色的彩灯。音乐的起伏更大了,响亮豪迈,让心也为之颤抖,紧贴外圈水柱,五米高的交叉水柱喷射,相邻的两个水柱左右交替运动,跟着音乐一左一右。音乐推入高潮,高昂的乐声既震撼又透出无限柔情,水球间五个十米高的巨型水柱伴着最后的节奏直冲上天,音乐结束的那一刻,水柱全数落到水面之下,空中剩余的巨大水雾随着风缓缓飘落。
      其间,有人惊喜地叫喊,有人愉悦地鼓掌,还有人抓紧时机拍照留恋,就算是每周都能看见的场景,依旧乐此不疲,他们沉浸在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平淡又充满了乐趣。
      音乐再度响起,水柱重新冲出水面,伴随着节拍舞动,水池边是越聚越多的人群,水池两侧是休息用的广阔绿化带和爬满三叶梅的长廊,再远些是成排的柳树,巨型石雕和碎石砌的小路,更远些是音乐广场外的公路,天空稀稀落落的几颗星,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欧阳常和梁晓筝一路说南道北,说着泽湖古老的游船,说着游乐园新增的娱乐设施,说着街道绿化带上奇特的花造型,说着古董屋超级豪华的木刻。交谈中,除了结束,应有尽有,仿佛一切还在继续,时间长得穿过了明天,走到后天,大后天……永远,他们还拥有很多很多,多得数不过来的日子。

      第七天清晨,天空微露鱼白,梁晓筝达到若水神社。不久,古枫和今雪恒也赶到了。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的话难以表达,只是默契地笑了笑,笑中尽含酸甜苦辣。
      欧阳常脸色很难看,眼圈发黑,神智还算清醒,他喝完姥姥端给他的药,走出房门,径直来到神社后一块空地。
      空地上已经架好了柴火,柴堆表面比较平整,高度差不多有一米五,中间塞着很细的枯枝和大量的稻草。欧阳常旁若无人地走过去,静静地躺在柴堆上面,他神情自若,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身旁任何人。神社里的人在几米外将他团团围住,一来不能让外面的人进入打扰,二来不让欧阳常离开柴堆出来,虽为下下策,却不得不考虑再三,以防万一。
      姥姥走上前,拿起树枝在欧阳常衣服上撒上圣水,然后将干燥的稻草铺在他身上。欧阳常一直睁着眼睛,看着空地上方一小块天,天尚未大亮,看不见昔日蔚蓝色的天空,看不见空中自由的云彩,也看不见其间随意飞翔的小鸟。他的目光不经意间飘向梁晓筝的方向,却又在梁晓筝感觉到他的视线之前转回了天空。眼前的景象被最后一束稻草遮挡,稻草越铺越厚,连细缝也没有了,再也看不见外面,他却始终未曾闭上眼睛。
      梁晓筝被挡在人墙之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柴堆上的欧阳常,看着他的身体被稻草一点一点盖住。姥姥举起手中的火把,三五个人和她一道走上前,从各个方向点燃了欧阳常身下的干柴和稻草。
      火苗伴随着青烟冒了出来,引燃了欧阳常身上的稻草,在上下两层火势之间,欧阳常纹丝不动,一声不吭。柴火奋力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声响的同时,火堆里传出了奇怪的叫声,那声音又尖又细,凄凉刺骨,没有固定形态的黑色物体在火中乱窜,掀开了上层燃烧的稻草。
      当梁晓筝看着露出稻草之外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时,她心中紧绷的弦断了,宛如被抽掉基层的高楼,全线塌陷。她抓住挡在身前的人不顾一切地往旁边推,挤出一点空间,奋力朝火堆的方向扑去。她刚迈出一步,就立即被围上来的几个人拉住,她大叫着要挣脱束缚,疯狂地乱撞乱踢,歇斯底里。
      神社的人不理会她在空中乱蹬的脚,强制将她朝人墙外带,梁晓筝全然不顾力量的悬殊,发疯似的连抓带咬,拼命地要回到火堆的方向去。她每次未能跑动就又被拽回来,她仰望天空,用尽全力嘶喊,持续不断的尖锐叫声转入时断时续的沙哑呼喊。大火淹没了眼前的一切,她明白了现实,明白了所谓的徒劳,她用嘶哑的声音绝望地喊着:“你们怎么可以用火烧他?他还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梁晓筝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沉寂多日,她终于脱下了伪装的镇定,她的叫喊令自己抓狂,愈发的情绪激动,任谁也阻止不了,她一直喊到嗓子失去了知觉,似乎要将这一生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个时刻用尽。她干咳起来,咳得脖子,胸口如同火燎一般,可她就是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熊熊燃烧的大火逐渐转小,最后熄灭。梁晓筝忽然安静了,她的胳膊还被两个人架着,腿半弯,身体往前倒,头低垂,像极了一名被判处极刑的犯人。手臂上的支撑力消失时,她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朝前撑着地。今雪恒走过去,伸手要将她拉起来,她却用她低沉的声音令人震惊地喊道:“不要碰我!”
      今雪恒眉头紧锁,非常难得又非常严肃地教训梁晓筝:“闹够了吧?马上回家去休息。”
      “不要在这个时候就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来管教我。”梁晓筝望着今雪恒,笑得说不出的诡异。
      “别闹小孩子脾气,快点回去检查,不然会说不出话的。”
      梁晓筝摇摇头,她拿起一块烧黑的木炭,目光呆滞:“哑了也好,反正无所谓。我看着他被烧死,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火中痛苦,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被活活地烧死了,梁晓筝在那场火中也已经死了。”
      “你没有死,你还活着,还有心跳,还有呼吸,毫发无伤地活着。” 今雪恒认真地说着,“而这一切是欧阳常给你的,他给了你明天,给了你后天,给了你未来,你为什么不珍惜?”
      梁晓筝扬起头,天已大亮,她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看着天空自由的云彩,看着其间随意飞翔的小鸟,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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