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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节(下) ...

  •   2. Denn das Schöne ist niches als des Schrecklichen Anfang(上)
      /因为美无非是我们恰巧能够忍受的恐怖之开端/
      早上醒来的时候,失去了右手的感觉。
      虽然是这样说,并不是失去了全部的机能。只要用眼睛确认着,也可以完成弯曲手指的动作,但是那仅仅是出于理智的命令,不伴有任何的认知。大概,和魔术回路运行到极限而烧掉的感觉,没什么区别。
      一个月来,这是第二次了。
      淡漠地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卫宫切嗣如同观察着他人的病症的医生一般,将自己的逐渐衰弱计入日程。
      在第一年中,还只是偶尔会出现短暂发作。到了第二个春天,无论是频率还是持续的时间都大大加强了。即使最乐观地估计,自己残余的性命也不会超过五年吧。
      望着镜子中那张疲惫的面容,卫宫切嗣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
      ……终于,又回来了。您以前的那种表情。*
      如果说着那句话的舞弥看到了现在的自己,也许会惊讶吧。在那个燃烧着大火的晚上,魔术师杀手就已经彻底地死去了。留在原地的,只是卫宫切嗣的残骸而已。
      “——老爸,吃早饭啦。真是的,又跑到哪儿去了?”
      卫宫士郎的声音从走廊上响起。
      “马上就来。”
      回答着养子的呼唤,卫宫切嗣将右手藏入了衣袖,朝着起居室走去。
      ——在接受死亡之前,还有无论如何也要拖着这具身体完成的事。为了这个,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吧,爱丽。
      正好走到走廊附近的士郎看见了一脸困倦走过来的切嗣,眨了眨眼睛问:“老爸,你昨天晚上又熬夜了吧?”
      “……啊啊,这么说好像是睡得晚了一些。”
      没有说什么,少年只是皱起眉头盯着自己的养父。基本上说了什么都会被男人轻描淡写的忽略过去,最后少年发现这种紧迫盯人战略反而更能起到效果。
      切嗣的视野摇晃了一下。
      士郎执着的眼神,和伊利亚生气的表情微妙地重叠起来。
      那仍然留在冬之森中的自己的女儿。
      即使许下了“一定会很快回来”的约定——但时间,已经无情地错过了整整一年。在其期间,切嗣也曾两度前往艾因兹贝伦之城,然而迎接他的,就只有永恒的冬之森林中无尽的风雪。
      可能、已经再也无法见到了。
      苦涩地咀嚼着这样的预感,切嗣苦笑着用手揉了揉面前少年的橘红色短发:
      “真是的。我是大人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切嗣根本不会——’”虽然放松了神情,但士郎还是学着大人的语气一板一眼地重复着。实在不想听到这样的评语,切嗣索性打断了士郎的复述:“喂,这次又是藤村爷爷说的?”
      “不,这次是藤姐。”
      “……还是不要随便别人说什么,你就记住吧。”无奈地推着士郎的肩膀将孩子带向起居室的方向,切嗣在心里叹了口气,“先去吃早饭吧。我可是很怀念士郎的手艺了呢。”
      士郎的耳朵红了起来:“只、只不过是简单的早饭。我、我先去盛饭——”说着,少年索性一路小跑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真是,拿他没办法。”
      怀着父亲的微妙心情,切嗣跟在后面走进了起居室。味增汤、山药泥、煎蛋卷和简单的烧鱼——丰盛的早饭让切嗣的心情再度矛盾起来,就算给他一整天的时间也没办法做到这样吧?只能被儿子喂养的话,也难怪士郎总是不相信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了吧。抬头看了一眼士郎从电饭锅里盛饭的样子,卫宫切嗣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的话,一定会变成出乎意料的好男人的;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士郎个性中那过分执着于正义的部分。
      有自己这样的父亲,对他而言,也许不一定是件好事。
      “好啦!”端着盛好的饭走了过来,士郎将碗筷摆好之后坐到了切嗣的对面。
      “我开动了——”
      合掌说过之后,两人开始安静地动着筷子。一如既往的安静的早晨。不过——这种安静总会让人觉得似乎缺少了什么?
      “说起来,藤村小姐最近没过来吗?”终于发现与众不同的安静的来源,切嗣不禁问着。
      “藤姐去剑道社集训,因为快到比赛了嘛。”解释着,士郎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走之前的晚上,跑到咱们家来一下子吃了三大碗饭呢。”
      “……不愧是藤村之虎啊。”
      有些笨拙地用左手动着筷子,切嗣单纯地抒发着感想。对面的士郎忽然停止了筷子的动作,盯着切嗣看了起来:“老爸,右手,怎么了吗?”
      “哦哦,这个。”——果然还是没瞒住,切嗣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昨天稍微有点扭到,不是很严重。”
      士郎沉默了两秒,忽然低下头去,以比刚才更快的动作动着筷子。不一会儿就将空饭放在桌上:“我吃饱了!”
      ……所以,这是在生气的表示?
      对少年的思考回路毫无头绪的男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养子。
      “田径社有晨练。我先走了。”
      匆匆将自己的盘子暂时放到了水槽里,顺道嘱咐老爸不要去碰之后,少年拿着书包和便当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所以,这是有急事的意思?
      放弃继续去思考养子行动背后的意义,卫宫切嗣漫不经心地翻开了一如既往地送到桌上的报纸,草草扫过其中的标题——
      直到那个短句跳入眼帘。
      连续儿童失踪事件第五起受害者发现

      弥撒后的第二天,有个穿着黑色西服、乍一看像是会社社员的男人来到了教会;眯细了眼睛而露出的笑容,却怎么看都含着些狐狸味道的狡诈味道:“言峰神父,冒昧登门打搅,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您是……?”
      “鄙人雨生。任职于冬木市警署搜查一课,请多多指教。”
      随着这样的自我介绍,自称雨生的男人从怀中掏出了警察手册递到了神父面前。
      “雨生先生。”点了点头,言峰绮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男人,“那么,您跑这一趟的原因是?”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最近的儿童失踪事件呢?”
      “确实有所耳闻。”
      “不瞒您说,这起案子的绝大部分事实,警方并未暴露于人前。”即使是说着这样的话,雨生的脸看起来也依然像是在微笑着,“不知道是风水不好还是受到诅咒呢?冬木市总是发生这类的恶性事件,所以警方也多少有了些专门门路——一年前那起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据说能够得到最后的解决,还是多亏这里的言峰神父。”
      “那是我的父亲。”言峰绮礼那死黑色的眼睛毫不退让地注视着雨宫脸上掠过的所有细微表情,“很遗憾,他已经在去年回到天父的怀抱。至于您所说的事件,恐怕只是单纯的传言吧?”
      即使被这样反驳,雨生也只是呵呵笑了两声:“做刑警的,不管传言多么微小都要想办法确认一番,这工作就是这么不讨喜。……在您忙着否定之前,先看看这个如何?”说着,他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掏出了文件夹,递到了始终一副不感兴趣的神父面前。
      言峰绮礼接过了文件夹。
      虽然不打开也能够大概想象里面的内容;但是打开之后,照片的内容还是让代行者皱起了眉头。
      和Caster那种血腥艺术并不一样。在散落一地的肢体中只能看到某种冷酷的意味。刻画在失血的惨白皮肤之上的是扭曲的鲜红痕迹。
      ——那无疑是某种魔术的残留。
      “您看起来似乎并不感到恐怖呢。”
      雨生那犹如在芥末的基底中调入了浓稠蜂蜜的声音,极其贴近地在言峰耳边响起。言峰绮礼抬起眼,才发现对方在自己低头看着照片的时候无声地倾身过来,就像要偷看什么一样眯着眼睛。
      “只是早年曾经在战乱的国度待过。”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言峰绮礼合上了文件夹,“凶手确实相当残忍。”
      “您认为和恶魔信徒有关吗?”
      “那只不过是小说家的妄想。礼拜恶魔的行为,不会给人类带来任何幸福。从神学的理论上而言是有存在之可能,但实际上我从未见过。”
      这当然是谎言。
      在作为代行者的日子里,言峰绮礼早已见过了各色被圣堂教会所定义的异端:恶魔崇拜者、走向极端的原教旨主义者、乃至那些以各种非人之手段寻求着通向根源之路的魔术师们。但是,所有这些均是不可能和外人提起的——即使那些照片中的景象,确实让神父想起了某些尘封于记忆中的信息。
      “这可真是太可惜了。”雨生夸张地露出了失望之色,“您真的什么也无法想起来吗?”
      “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只有一条也许会误导您的线索。”神父重新打开了文件夹,翻到了最后一张照片,“——在这里。”
      雨生低下了头。在图片正中是死去的孩子的头颅。在那惨白色的额头上,有着用烙铁印下的痕迹:“大写的A吗?”
      “是包含在希腊文Ω之中的Α。‘我是阿拉法,我是欧米伽。我是那起始的,也是那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
      “启示录……吗。”雨生若有所思地道。
      言峰绮礼将文件夹合起来递了过去:“看来您也很熟悉啊。”
      “我家里是虔诚的信徒,从小就很熟悉圣经。我这样不信教的家伙,算是我们家里的黑羊了。”雨生说着,笑眯眯地接过了言峰手里的文件夹。
      “那您应该知道,这个符号是神明之标志。为什么杀人者要将它刻在尸体上,就不是我所能想象的了。请您为了无辜之孩童继续努力吧。”
      “您这样的说法,就好像——”从那雨生细小的眼睛中,骤然闪过了一道凌厉的光芒,“难道、您不会感到恐怖和遗憾吗?”
      言峰绮礼沉默地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无论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人类。即使说出了那种话,也不过是警察玩弄嫌疑犯的老手法。但在那短暂的片刻——他会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被看透在这平静的外表下掩盖的,翻卷涌动的污泥之集合。
      ——那只是错觉而已。
      “自然。”
      简短而平静地,他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抱歉。这是愚蠢的问题。”做出了道歉的表示,雨生拿起了一旁的鸭舌帽子扣在了头上,“多有打扰,对不起得很——不过,估计还是会再来叨扰您的,言峰神父。”
      并没有对讨厌的警察再说什么,言峰绮礼只是作出了无声的送客手势。直到那黑色的身影将要走出教堂的大门时,他才念出了那个已经被时间抛掷至遗忘边缘的名字:
      “雨生龙之介。——您认识他吗?”
      微微一顿,男人回过头来:“不。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微笑着道出了谎言,神父目送着拥有同样姓氏的男人离开了教堂。
      ——目前的状况绝非他想要看到的。
      虽然言峰绮礼不会讨厌增加的痛苦和悲鸣,但是这样异常的事态继续恶化下去,圣堂教会就算对远东再不重视,也会象征性地往冬木教会加派人员的。那样一来,言峰绮礼就无法隐瞒地下室和从者的秘密了。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暂时拾回代行者的职责
      真是愚蠢。
      神父在心里对着自己发出了冷笑。
      将全部的人生赌在世上一切之恶的降临上的自己,居然要去做那类似正义使者的行为——
      这是多么讽刺且不相称之事啊。

      卫宫士郎回到家里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养父并不在家里。
      “早上的时候才抱怨过手腕扭伤不是吗。既然如此就好好留在家里啊。”
      有些沮丧地嘀咕着,少年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放在了起居室的桌上——里面装的是社团指导老师家中秘传的药油。正是因为想问老师借这个,士郎才刻意一大早抢在其他社员之前到了学校。
      ——士郎真是好孩子,知道关心爸爸。
      从来都是好脾气的老师答应了,还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但是卫宫士郎并不需要这种夸奖。
      每次从旅行中归来,卫宫切嗣都会为养子带回新的故事,但往往,男人的身体都会因为旅行的疲惫而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也许是感冒,或者低烧,总之,会有几天的时间留在家里。
      “……你的老爸啊,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男人。”
      藤村家的人们在聊天的时候总是或开玩笑或认真地这么对士郎说着。
      “要照顾好爸爸呀。”
      其实,被照顾的是士郎。
      无论再笨拙也好,切嗣对从火场中救出的漠不相识的孩子,尽力作到了身为父亲所能作到的事情。用那孩子一般的态度讲着在外面发生的故事,认真地倾听士郎很小的烦恼,而且,从来不会摆出说教的样子。
      “我没有伟大到可以教育别人的地步。”
      切嗣这样说的时候总会带着苦笑。但对士郎而说,自己的父亲就是正确的指标和梦想的方向。
      “照顾切嗣”,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这只是士郎撒娇的方式。
      自己那些孩子气的“照顾”,其实切嗣并不需要吧。惟一沾沾自喜的,大概只有自己——就好像这样下去,就总能或多或少地拉近和父亲之间的差距一般——
      “……士郎?”
      推开了起居室的门,切嗣难得地看到了什么也不做地坐在桌边发呆的养子。
      “老爸!”
      被吓了一跳的少年从坐垫上转过了身,看见了将大衣搭在手腕上走进来的男人。
      “今天很早呢,没有社团活动吗?”一边说着,切嗣一边将手里的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随手也将西装上衣挂在了一边。
      “唔,正好……”
      根本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因为担心切嗣的状况才早退的,士郎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地对方的右手,“你的手没事了吗?”
      早晨的麻木已经消退,切嗣转动了一下手腕:“喏,你看,好多了。”
      “太好了。”注意到切嗣的手腕确实没有任何红肿迹象,士郎松了口气,但又不由得觉得自己有点愚蠢,“那、我去做饭——”
      看着自己的养子有些慌张地跑进厨房,切嗣疑惑地坐下来,便看见桌上的塑料袋。上面的并不是养子平日常去的超市。
      又看了一眼孩子的背影,切嗣伸手打开了袋子。
      里面只有一只装着液体的棕色玻璃瓶子,打开来就能闻到浓郁的药味。
      ……这傻孩子。
      “——那,那个!”
      闻到了散发开来的药味而慌忙从料理台旁跑了过来的士郎急着想解释,但是看到切嗣的眼神就说不出话来了。
      “真是,我又让你担心了。”虽然说着类似抱怨的话,切嗣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老爸,我……”
      “手腕事实上还有点痛呢。帮我涂点儿药酒吧。”
      挽起了袖子,切嗣将药油递到了孩子手里。
      “嗯。……老爸下次要小心哪。”低声说着,士郎将药油倒在手上,在切嗣的手腕上慢慢推开。
      冰冷的液体一旦揉开就有种轻微的灼热。在外面奔走了一天的劳累悄然潜入、无声地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到了此时切嗣也必须承认,自己基础体力也开始日渐下降的事实。焦灼和无力感再度从心头升起,他闭上了眼睛,强制自己丢开过分情绪化的思绪,简单地梳理着今天所得到的情报。
      残杀幼童的案件已经累计到五起。如果计算警方得到的失踪报告的话,潜在的受害者还要增加两到三名。
      数量上产生了变化。
      然而,从情报贩子那里弄到的照片却证实了切嗣的怀疑。
      在冬木犯下罪行的,是他一度追捕过的外道魔术师。
      具体姓名和擅长魔术不祥。作案手法小心谨慎,对象大多是未成年的孩子。除了猎物额头的烙痕之外,没有偏好的杀戮模式。在每个城市最多犯下四起案件就会离开,丝毫不吝惜重新布置工房所耗费的时间和钱财。
      “哈梅尔的吹笛人”。
      除了这一绰号之外,魔术师的一切都巧妙地隐藏起来。
      如果只是如第四次圣杯战争中的Caster组一般的快乐杀人犯,那就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地方。但是,在“哈梅尔的吹笛人”的行动背后,显然隐藏着更深的目的。
      在那无数的杀戮之后,他到底在追求着什么。他到底意图达成什么——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如果之前的杀戮都不会超过四起的话,那么为什么在冬木要打破这个禁忌?
      在魔术师杀手的心底,有一根名为警戒的弦,慢慢地绷了起来。
      “老爸?”
      士郎忽然叫道。
      睁开了眼睛,卫宫切嗣看着身边的孩子:“……怎么了吗?”
      士郎摇了摇头。
      ——那之前,只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完全陌生的人。
      但果然,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对了,士郎。最近放学之后,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回家好吗?”
      “怎么了吗?”
      “最近冬木不太安全的样子。”切嗣伸手揉了揉少年橘红的短发,“——听话。”
      “知道啦……”
      闷闷地回答着,士郎垂下了眼睛。
      ——真是不甘心。
      只是这样的、被切嗣当成孩子保护的自己。
      什么时候才能成长起来呢?
      什么时候才能像切嗣一样呢?
      就算大人怎么夸奖“听话”“懂事”也没办法高兴。
      因为自从在火中被救出的那一刻起,卫宫士郎就只知道一个梦想。
      ——明明是救了别人,却露出了仿佛自己才是获救者一般的笑容的男人。“得救了”的感动并没有到来;代替而生的,是从濒死孩童几近枯竭的心灵里所产生的强烈憧憬。
      少年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养父谈过这方面的话题。切嗣大概不会对此感到欣慰——即使是他,也隐约感觉到了。但是,卫宫士郎所能追求的全部幸福,在那一刻已经确定下来。
      就像切嗣那样去拯救别人。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该是多么、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二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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