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末日》浮游的蜉蝣

4、不正常，正常

　　凌肖所说的人名为易骆，本业是个医生，一个被吊销了执照的医生，吊销执照的原因是一起医疗事故。事实上很多知道那起事故的人都在怀疑‘事故’一词的准确性，猜测他是故意造成的人远比相信他是尽力而为却力有不逮的多。
　　无奈易骆后台够硬，执照虽然被吊销了，但本人一点事没有，无照营业的事之后也没少做。
　　他发现周围人变得异常的时间比方馨更早，夜晚才是他的活动时间，他记得很清楚，那天的午夜十二点，他无所事事地在街上走着，装气派的大钟沉沉响起，周围的气氛陡然一变，然后他就看见原本或行色匆匆或漫步目标游荡或三两成群嘻嘻哈哈的人们，都变得面无表情。
　　游戏节目吗？易骆第一反应如是作想，因为黄金周开始了。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因为没有任何游戏会让所有人都全力参与。
　　易骆对人类这种生物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他观察人类，并利用他的观察结果试验人类。当试验结果如他所料时他乐不可支，当结果与预期有差异时他兴趣更浓。
　　于是当周围每一个人都显出异常，而且是同种的异常时，易骆毫不犹豫地进行了大范围的试验。
　　从恶作剧般的吓唬，直至现在，当着其他人的面，杀人。
　　他觉得这些人完全不畏惧死亡的样子，很有趣，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杀人却没有引来惊恐、指责、谩骂、甚至哪怕一点点注目，很有趣。
　　有趣到让他有上瘾的感觉。
　　现在的世界比起以前的来可好玩多了，最好玩的地方在于，他可以不受任何约束地玩。
　　*
　　“你管这叫‘比较危险’？”听完凌肖的描述，莫晴一边走向下一个商店一边问道。
　　凌肖静了片刻才回答：“对，只是比较危险，因为真正的危险是那种现在已经开始大规模屠杀的人，还有，虐杀。”
　　莫晴看向凌肖：“你似乎希望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凌肖微笑着点头：“交换好吗？”
　　“不，”莫晴说，“我没兴趣知道你的秘密。”说完便又去碰各种商品，连架子上用来装饰的小物件都没错过。
　　“但是你已经猜到了。”凌肖走在莫晴身后，不急不缓地说。
　　“你也猜到了，”莫晴回应道，“用猜到交换猜到，足够。”
　　凌肖脸上笑意更深：“我的能力是‘看见’，无视距离和物理阻隔，只要我想，在地球表面范围内，我可以看见任何地点的情况，不过地球内部太靠近地心的地方还看不到，那里能量太高。”
　　莫晴的动作顿住，带着一丝不情愿地转身又看向凌肖，难得的有些皱眉：“我没有答应你要交换坦白。”
　　凌肖点头认同：“我只是说说我的情况，从现在的状态看来，事情很难会向好的方向发展，事实上，保有自身意识的人不算少，以世界范围来说，可是，绝大部分人都是单独一个，周围没有同伴，因此而崩溃的占了不小比例，发现无所约束后肆意放纵的又占了不少，除此之外的人，也都谈不上有合作精神。死亡，是相当迫近的事情。”
　　“‘世界范围’是什么意思？”莫晴没有在意会不会有新同伴的问题，她只关心环境状况。
　　“这种异变，是全世界同时发生的，至少发生时间没有相差太远，”凌肖说，“我浏览完了世界各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正常的。”
　　“无所谓，”莫晴说，“我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窝着，物资不是问题，如果你们愿意，可以一起来。”
　　凌肖露出一丝无奈：“你就不能直接说你的能力是什么吗？”
　　“我不回答废话，”莫晴说，“比较起来我倒想问，你所谓的‘不受物理阻隔’的看见，那阻隔也包括衣服吗？”
　　凌肖一顿，面上露出窘迫：“不，我并没有……”
　　“单就能力本身而言。”莫晴强调道。
　　凌肖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轻咳了几声。
　　“不想说就算了，我问问而已。”莫晴转头，继续工作。
　　“……”凌肖内伤地发现他也没法继续追问莫晴她能力的事情了。
　　*
　　长时间的心理压力其负面影响不仅是精神上的，也会作用在身体上，十一月底，方馨发起了高烧，一夜之间便烧得意识模糊，但都模糊了她还死犟着不去医院也不让找医生来。
　　“我绝不让那些活死人给我看病，哪怕死都不。”方馨狠狠地说，说完就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事实上不用她说，其他人也不敢把性命交给那些活死人来拯救。这段时间以来，死亡已经不仅仅是推测或者是凌肖远远地看见，而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周围。从楼顶跳下的人，在马路中间用刀割破自己脖子的人，一步一步走进河中躺进河水里的人，煤气爆炸、火灾……每一天他们都会亲眼看见非正常的死亡。
　　周围正在脱序，原本虽然仿佛行尸走肉但到底是延续着社会运转的人们依然麻木但不再继续维持规律的脉搏，毁坏开始层出不穷，一颗颗螺丝在松动，掉落，垮塌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想饿死会是崩塌的开端，可是事实告诉他们那遥远得甚至不值一提。
　　“正常的医生……还是有。”凌肖迟疑地说。
　　“但是易骆那个人，不是比那些活死人更危险吗？”广旭皱眉。
　　“的确更危险得多，而且当他发现原来果然还有人没有麻木时，他无疑会更加危险，我们很可能成为他的研究对象。”凌肖说，“可是，方馨需要医生，而我们，也必须有医生坐镇，除非我们自己能够治病，否则即使有充足的物资，即使我们能躲过所有人找个僻静的地方生活，我们的生命也得不到保障。”
　　他们七人中凌肖自己是学数学的，广旭学的是传媒，裘文是计算机系的，四个女生则都是学机械，没有任何一个跟医沾边，连作为兴趣了解的都没有。
　　在这种环境下，他们必须要有一个医生同伴，负责治疗，也负责研究周围人异变的原因以及是否有救治的方法。
　　凌肖觉得以易骆那种肆无忌惮的人体试验，很可能已经有所收获了，哪怕他从来没有过拯救的心思。唯一的问题是，易骆作为医生的有用度和他作为变态疯子的危险度是成正比的。
　　*
　　权衡之后还是决定与易骆接触，执行者是裘文和任缘，因为两人都能打——裘文是武术科班出身，而任缘是不良过一阵子。
　　易骆看到两人时，瞬间爆发出了嗜血的目光，他最近杀人已经杀成习惯了，但也开始杀得厌倦，死前反应——死者和旁观者——太过一致，再没有了意外和惊喜。
　　现在他更想试试杀有其他反应的人，也就是还没有麻木的人，易骆肯定还有这种人存在，他不可能是唯一的，只不过之前他还没开始找而已。这下好了，也不用他费力去找，人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
　　易骆的眼神让裘文和任缘倒吸一口冷气，但并不吃惊，因为来之前凌肖已经预料过会有这种情况，对这个离他们最近有用他们需要技能的人，凌肖到底已经观察了很久，而易骆本身的为人也容易了解——虽然很难接受。
　　凌肖告诉过他们：“易骆杀人已经成了习惯，他看到你们时第一反应也会是杀，所以你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你们活着比死亡更能带给他乐趣。让他的思维回归到单纯的‘找乐子’而脱离‘找乐子=杀人’。”
　　“用什么事来引起他的兴趣？”裘文问。
　　“直接告诉他‘有趣’，但不告诉他到底是什么有趣，”凌肖说，“如果他还有一块脑子是清醒的，那么他就不会动手，这时就可以带他来，虽然依然危险，但已经是我们可以承受的程度，但如果他动手了，那么就没有沟通的价值，你们立刻离开。然后我们去找另一个医生，虽然有些远，但足够安全。事实上，就算我们接受易骆入伙，那另一个医生我们也是一定要去见的。”
　　莫晴还给他们一些气体麻醉剂。
　　——凌肖和莫晴都没有说的是，如果易骆没有沟通的可能，那么在任缘和裘文安全离开后，他们会杀了他，否则让一个高智商的疯子知道他们的存在然后想方设法地追击他们，那危险度已经破表了。
　　*
　　易骆保留了沟通的价值，于是他找着的试验品从两个变为了七个，其中之一还是立刻就能下手的。
　　“是让你治病。”任缘警告他。
　　“你们有没有发现，”易骆一边给方馨配药一边笑得几乎算扭曲，“那些活死人的身体也会生病。”
　　“……是有看到他们去医院。”裘文说，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探讨这个话题。
　　“可是僵尸不会生病吧？”易骆高兴地说，“我真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了，我解剖了不少，你们要不要听听阶段性研究成果？”
　　“如果方馨明天还没有好转我们就先把你解剖了。”任缘狠声道。
　　“嘿嘿嘿……”易骆笑得身体发抖，“不，你做不到，你敢动刀子，敢见血，但杀不了人，不过……”他的视线飞快地略过莫晴、凌肖和广旭，“这个世界现在确实比我原本猜测的更有趣，好吧，为了这份有趣，你们的朋友会好的。”
　　*
　　易骆是个疯子，但这不影响他医术精湛的事实，不过当方馨渐渐痊愈时，他们八人也即将到达另一位正常的医生的住处。
　　交通工具是飞机，驾驶员是广旭，虽然他的技术有点堪忧，但好在现在空中也没有人工飞行物了，就是需要小心点鸟，如果不是距离太远了些，其实他们更愿意选择汽车，但考虑到今后要找其他可以共处的人距离只会更远，大家还是觉得应该让广旭磨练技术——大不了一起死，反正这活着越来越渗人。
　　那位医生虽说是正常，但其实也只是相比易骆而言的，至少就凌肖所见，全世界还保有自身意识的人中，真真正正的正常人，可能要数方馨了，然后是任缘、吉翔和裘文，至于其他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有明显的异常之处。
　　这位比较正常的医生名为宋谷，是个好好先生，开了一间私人诊所。
　　“啊，有哪里不舒服吗？”当凌肖等人到达时，正看到宋谷和蔼地问一个走进他诊所的人，而那人……是现在这个世界常见的活死人。
　　“哟，难道异常爆发两个月了，他还一直开着诊所，治着病人，不管病人是什么样的？”易骆表示很惊讶。
　　“是。”凌肖无奈地说，所以虽然早就在想要找个医生做同伴，虽然早就知道距离最近的医生易骆靠不住，但这远的，其实也不怎么靠谱，不过……总比没有好，而且这俩都还算能沟通，就是要费点劲儿，还需要配备防范措施。
　　*
　　宋医生没发现有异常，对于人们普遍麻木的情况他说：“社会压力越来越大了，人们也只能硬撑着啊，唉。”
　　易骆阴笑：“你们真觉得他的医术能比我高？”此时方馨正由宋谷检查身体恢复情况，大病初愈她还虚弱着，尤其再加上不信任医者，虚弱度还得再加两成。
　　“医术我们是外行说不好，”任缘道，“但人品他比你高。”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易骆说，“不要得罪医生，尤其不要得罪品行差劲的医生？”
　　“没关系，我可以帮忙对抗。”宋谷插嘴说，一派‘我很善良’的表情。
　　莫晴看向凌肖，低声问：“他是真心的？”
　　“我不是监视器，”凌肖申明，“远距离偶尔看看很难看出本质的。”再说他只关心危险与否的问题。
　　“你是真心的？”莫晴又问。
　　凌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