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末日》浮游的蜉蝣

1、安静

　　莫晴，女，21岁，S大学二年级本科生。她是学什么专业的并不重要，因为她本身对她的专业毫无兴趣，当初考进S大时她的分数刚卡在S大的录取线上，但又没有达到她选择的专业的要求，现在所学是调配的结果，不过，其实就算是她亲手填报的专业她也并没有更多的兴趣。
　　事实上，她对人生对世界统统都没有兴趣，如果不是也没有兴趣死亡，她大概是活不到现在的。
　　莫晴是个好学生，从来都是，但并不是个优秀的学生，或者该说，她是乖学生，最容易被老师同学忽略的那种。
　　从不迟到早退，从来按时上交作业，老师讲解的典型例题她不会反复犯错，但超出典型范围的，被定义为考验学生灵活性和智商的题目，她多半也做不出来。
　　沉默，是她给周围人最大的印象，如果说，她有给周围人留下印象的话。
　　上大学后，她与同系同班的三个女生同寝室，不过由于兴趣相差太大，彼此间相交很难称得上多，尤其从大一下学期开始，一个室友厌恶学校宿舍的刻板而在外租了房子不再回寝室住，一个室友学习刻苦不临近门禁时间绝不会离开自习室，还有一个室友与男友片刻舍不得分离夜不归宿是经常会发生的。
　　只有莫晴，除了上课和吃饭，基本上都待在寝室中，一台笔记本配上与迅速无缘但总之能用的校园网，也就有一日混一日了。
　　要说莫晴沉迷网络倒也不算，她并没有刻意去关注什么，随意浏览网页看看视频听听音乐，与其说她需要靠网络来打发时间不如说她用了网络打发时间，网络于她的意义大概就是图书馆的书、路边的花草、喷泉的流水，只是一种存在的东西罢了。对着电脑和对着天空，都只是发呆的不同方式。
　　正是由于不太关注，所以当莫晴看到弹出的新闻页面内容和昨天的一样和前天的也一样具体来说是一整个星期都没有更新过，她也只是略微疑惑，但并没有深究，即使她看到她存的十几篇连载小说都非常默契地连续一周没有新的章节，她也只是想着写手们约好了要罢工。
　　至于说她的三位室友都一周没有见过，那也不算异常，毕竟现在是黄金周，假期意味着无序，她自己也好几天没有踏出过寝室，靠着一箱饼干在度日。
　　不过今天，在黄金周的最后一天，莫晴的寝室口粮只剩下最后一片饼干。
　　是去食堂，还是不去。上午十点五十分，莫晴一边等着听食堂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一边考虑着。她所在的宿舍楼与食堂是面对面的位置，加上老房子的不隔音，食堂里摔了个碗宿舍中都能数清碗弹跳了几次——塑料碗的质量还不错，至少在耐摔方面很值得称道。
　　但是一片寂静。
　　因为这一周根本没有考虑过要离开寝室，所以一周来莫晴还是头一次注意到外面的安静，注意到后再回忆这一周的情况，似乎放假的头一天还有些吵吵闹闹的，然后就越来越安静，甚至是死寂。
　　她原以为是因为大家趁着长假要么回家要么旅游总之不在学校里了所以才如此，但假期的最后一天，理应是返校的高峰期，应该和放假头一天一样的吵闹，却连食堂都悄无声息。
　　时间十一点整。
　　莫晴从阳台探出头，看向食堂，零星有几个人往食堂内走去，很慢很慢的速度，以假期来说倒算不上奇怪，但莫晴还是一瞬间感到了古怪，不过很快她又将这种莫名的感觉抛之脑后，左手拿着最后一片饼干，轻轻一晃，塞了一片在嘴里，咀嚼着，左手中还剩下一模一样的一片。
　　*
　　莫晴走下宿舍楼，慢吞吞地往食堂走去。
　　食堂的供食时间是七点到九点、十一点到十三点还有十七点到十九点。一般而言，假期时间，早餐段人烟稀少，午餐段十一点半左右人最多，晚餐段则是十七点半左右——十二点以后以及十八点以后才走进食堂的，是生活过得比较有追求有目标的年轻人，而大部分本科生都偏向于或者说试图偏向于吃了就睡睡了接着吃的境界，至少莫晴是这么个态度。
　　所以当莫晴在走到食堂门口时看到方馨，她的三个室友中最刻苦学习对未来抱有最正面积极态度的一个，莫晴是很有些惊讶的，即使脸上看不太出来。
　　此时十一点零十分。
　　方馨拖着一只箱子，她黄金周回家了一趟，看起来是刚刚返校，虽然卡着午餐时间点到达食堂位置有点不符合她勤奋大才女的风格，不过莫晴猜她大概是准备解决了午餐下午就立刻去自习，也许行李都会直接往自习教室拖，等自习完毕后再拿回寝室，反正只是个小箱子而已。
　　方馨看到莫晴时明显露出惊讶和戒备，似乎还有恐惧。
　　莫晴有一丝不解，但没有深究，微微冲方馨点了点头，面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只是开口道：“需要我帮你把行李拿回寝室吗？我吃了饭就上去。”
　　方馨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急促道：“你还是正常的？！”
　　正常……是个什么概念？莫晴想了想，回答道：“你回家前我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方馨一把拉住莫晴的手腕，匆匆往图书馆走去。
　　*
　　图书馆中除了管理员们外空无一人。
　　这其实挺不可思议的，虽然说大部分学生都是本着有一天混一天的心态在过活，但与之对应的也有数量绝不稀少的学生是认认真真地在为了未来而一刻不放松地努力。
　　更何况S大是本省最优秀的综合性大学。
　　至少就莫晴偶尔不得不踏入图书馆的印象来说，人多得连找位置都困难才是常态。
　　“难道你没有发现？”方馨看着莫晴，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莫晴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带着浅淡的疑惑：“发现什么？”
　　“周围的人……”方馨组织着语言，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行尸走肉。”
　　莫晴顺着方馨的视线看向门旁柜台后坐着的管理员。在莫晴有限的印象中，这些管理员大部分时间都是对着电脑看连续剧或者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但现在，他们是在发呆。
　　只是发呆。
　　莫晴注视了大概有三分钟，她确定在这段时间里，那位管理员大婶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不是大婶的眼睛每隔约半分钟还眨一下，她几乎都以为管理员坐化了，虽然半分钟眨眼一次的频率也绝对离通常很远。
　　“放假的第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就遇到过这种人。”知道莫晴已经发现了异样，方馨继续压低声音道，“开始时我没有注意，以为是精神不太好的人或者突然受了重大打击的人，然后我回到家，爸妈对我的回去没有任何欢迎，当然，我家本来也不是感情外露的，但绝不至于我时隔两个月回一趟家晚餐却只有米饭和罐头，甚至那米饭还是前天的。”
　　“但那时我依然没有放在心上，”方馨吸了一口气，“第二天我下厨做饭菜给爸妈吃，他们吃完了，但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表情，如果说头一天他们至少还对我说了一句‘回来了’，那么第二天他们没有对我说哪怕一句话。这时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我开始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方馨稳了稳情绪，“但在追问了两天却一无所得后，家里的菜没了，这很不可思议，我是说，除了米，家里什么可吃的东西都没有了，冰箱里完全空了，这时我的一向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妈妈才出门买菜。”
　　“我跟她一起去，然后我看到菜市场里非常空旷并且安静，”方馨面上露出焦躁，“黄金周的第四天，早上九点，菜市场中人居然很少，而且就那很少的一些人，居然几乎都没有说话，买菜的人在菜摊前不挑选地将一把菜拿起给摊主，然后摊主称过，报出价钱，买主给钱，摊主找零。整个过程除了报个数字再没有任何一句话。菜市场安静得像重症病房。”
　　莫晴看到方馨的手在发抖，脸上有着明明白白的恐惧。
　　“你带借书证了吗？”莫晴问道。
　　方馨点头：“一直随着携带的。”
　　就是知道她有这个习惯才问的。莫晴伸出手：“借我用一下。”
　　*
　　莫晴随手在最近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方馨习惯性地去看书名，经济学三个字一晃而过。
　　“你要借书？”方馨疑惑，不说莫晴从来没在图书馆借过书，就算她要实践第一次也该借跟她们专业相关的而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经济方面吧？
　　“不，我只是想试试。”莫晴说着往门口走去，然后将书和借书证递到管理员面前。
　　管理员平静地给莫晴做登记，期间没有一句话，没有看莫晴，直到登记完成将书和借书证推到了莫晴面前。
　　莫晴拿着两样东西，看向方馨：“不影响正常生活。”
　　方馨张了张嘴，好容易才将话说出口：“你管这叫正常生活？”
　　“很安静，挺好的。”莫晴说道。
　　方馨哑口无言。
　　莫晴低头翻了翻她随便借的书的内容，然后将书还了，管理员没有表现任何不满。
　　莫晴将借书证还到方馨手上，当着管理员的面说：“就这个实验的结果来看，这种似乎异常的人类，依然敬业。”说话间她还用手指了指管理员，管理员毫无反应，哪怕莫晴的指尖离她的鼻子只有十公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