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幽冥子孙》黄衣喵斯塔

5、冲突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沿着桌子边缘走到了阿格尼斯的身后。她没有理会我的行动，但一个坚定而危险想法正在她的头脑中酝酿。我尽量忽视她的想法，不再解读她的心思，而将注意力放在她现在的端坐的样子上。我轻轻地为她梳头，想借以排遣心中的焦虑，但那毫无作用。她的脸庞透着红光，那是人类所特有的红润，我并不想将它夺走。那种红润的光晕，让我立刻联想到了血的香味，这使我人类外表中所隐藏的、属于恶魔的本性暴露无疑。想到这里，我突然发觉自己确实有些饿了，我已经花了大半个夜晚听阿格尼斯说她的过去而没有进食，确实已经饿了很长时间了，她均匀跳动的颈动脉让我的胃不住地翻腾。但此刻出去，如果能找到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恐怕算是幸运的了。
　　我披上斗蓬，无论如何我不都愿意让自己饿肚子，也不希望去抓些老鼠或小猫来充饥，就我的观点来看，什么动物的血也比不上人类的香甜。
　　“丹尼尔，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当我正准备出去时，阿格尼斯突然站起来急切地叫住了我，“你可以不必出门寻找的，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将你的神秘礼物赠予我呢？”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回过头，礼貌地回答着。
　　阿格尼斯失望地站在那里，耷拉着头，仿佛所有的信念与不切实际的幻想被现实击垮了似的站在那里。我走过去，捧起她的脸飞快地亲吻了一下，但她显然对此早已麻木了。
　　“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只是不愿意而已。可是我想要，我希望得到黑暗禀赋，希望能和你在一起，直到永远。所以请你给我好吗，给我你的不朽之吻，求你了。”
　　她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并不很亲密，但我可以感受到这里面多少带着些暧昧。她斜着眼看向我，些刻她的眼神里带着乞求与某种足以加剧我饥饿程度的渴望，让我那种想要立即饱餐一顿的欲望如洪水般喷涌而出。我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她有些颤栗，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但当我看到她眼中所流露出的渴望时，便如同接触到了闪电，浑身打了个冷颤。
　　“不。”我摇了摇头，松开了她，“请原谅，我无法实现你的要求。”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同你一样？为什么我不可以做一个吸血鬼？”
　　“你是天使，并不适合杀戮。我宁愿看着你有一天老去并死亡，也不希望将你变成一个包裹在人皮中魔鬼。就这样吧，阿格尼斯，不要再提起今晚你所提过的要求，忘了它，让它死去，把这个可怕的要求永远埋葬掉，绝对不许再提起。”
　　阿格尼斯用手捂住耳朵，拼命摇着头，坚持地问道：“可你没回答我为什么，而且这也不是理由。”
　　“没有为什么，也不需要理由。别多问了，否则，我会杀了你。”我冷酷地否定了她所想要的一切，这是我唯一能够让她死心的方法，虽然这样的回绝并不是我想要的方式。
　　阿格尼斯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间所有的字句都在她微微轻启的双唇间凝滞。沉默就像墓地中死亡的气息那样弥散开来，在空气中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整个房间充满了萧瑟。我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心情是否失落，对现在的我而言，屠杀比安慰或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更富有激情，也更能引起我的兴趣。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向着大门口走去。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走出门口，因为就在我转身的时候，一个身影快速地从楼梯上掠过，向楼上跑去。那种笨拙而慌张的奔跑姿势透露出他内心的恐惧，楼梯下面，阿格尼斯睁大双眼看着，却不知所措。我像是在欣赏一部演出似的静静地看向楼梯上的艾菲尔，并没有因为他而生气，但有点可以肯定，我的反应有些迟钝了。阿格尼斯仿佛预见到了什么似的，大步走到楼梯口挡在了我的身前，或许在她眼里，我会伤害、甚至杀了艾菲尔，但事实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我一点儿伤害那孩子的意图都没有。
　　我用吸血鬼特有的迅速避开了阿格尼斯，就在她错锷不已之时，我早已到了楼上。艾菲尔并没有把门关上，可能因为过于慌张而忘记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倒不想探究。当我推门进去时，他整个儿地把自己蒙在了被子中。我坐在床边，掀开被子的一角，但他就像拥有动物感觉到危险时与生俱来的警觉天性那样，立刻往里面缩成一团。
　　“你害怕了？刚才你听到了多少？”我尽量用祥和的语气问他，生怕会把他吓着似的，虽然我和阿格尼斯的对话早就让他惊恐不已，但我还是希望自己没有真的将他吓坏。
　　过了很久，他才胆怯地掀起被子的一角，露出脑袋与两只眼睛向我这边看来。在确定了我并没有做任何不良的举动后，才放心地把整个头伸出来。他紧抿着嘴唇，瞧着我一言不发，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已经告诉民我他的所想，他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人，只是不敢开口。
　　“我是吸血鬼。”我说着，用平静得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语气，“但这是个秘密，不可以给其他人知道。”
　　“所以，你能保密吗？”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他内心最恐惧与脆弱的一面。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猛力地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
　　“您会……杀了我吗，主人？”许久，他终于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当然不会，没有人会杀死一个天使。”
　　“那，阿格尼斯呢？您刚才说要杀了她。”
　　“那只是在开玩笑，艾菲尔。你们全都是我的天使。”
　　“天使？”他有些怀疑。
　　“是的，圣洁而美丽的天使，不会沾染上哪怕一丁点的尘埃与陋习的天使。”
　　“您是说我吗？”艾菲尔吃惊地看着我点头，立刻摇着头说：“不，人们说我是个肮脏的乞丐，不是什么天使，不是的。”
　　“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他们浅薄的目光看到美的存在。你和阿格尼斯，都是我最珍贵的财富。”
　　“您也一样，主人。”艾菲尔小声地说了一句。“可您真的会吸血吗？就像玛莎讲的故事中那些可怕的怪物一样？”
　　“呵，可怕的怪物？也许是吧，可能我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的血吸光了。”我笑着对他手，同时把手举到头上，张开五指，不停地挥动着，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或许是这个动作的缘故，把他的害怕全都一扫而光，他开始躺在被子中咯咯地笑起来。
　　这时，他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也做着和我相同的动作，就好像一大一小两个捣蛋鬼似的。我们毫无顾忌地又笑又闹，丝毫不顾是否已经夜深。直到阿格尼斯站在门口前斜睨着我们，告诉艾菲尔再不睡就要把他扔到塞纳河里喂鱼时，他才安静下来，乖乖地躺回去。
　　我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艾菲尔很快就入睡了，均匀的呼吸从鼻子中传来，胸膛在被子下面有韵律地起伏着，一种孩子的天性在他身上表露无遗。那憨态可掬的睡姿，以及强烈的心脏的跳动声，让我所有积压着的原始欲望都一股脑儿地从心底升腾起来。
　　我无法抑制我的饥饿感与强烈的欲望，因此我也无法自控俯下身子，轻轻地，在他柔嫩粉红的脖子上留下两个齿印。
　　那两个齿印就这样刻在了艾菲尔的脖子上，而这个痕迹让阿格尼斯又恼怒了半天。两天后，当我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她独自在书房中，一声不响地翻着手中的书。她只是胡乱地翻了几页，便将书随便丢到一旁，转而翻起其他的书来。很快地，她便几乎将我的书柜都清空，地上、桌上，到处都是杂乱的书本堆在一起。我耐着性子将她翻乱的书一本本整理好，重新放回书柜。
　　“讨厌！难道除了你以外，就再没有别的吸血鬼了？”她突然转过身，用某种疑惑，且带着稍许不可信赖的眼神打量着我，问了一句：“那个乔呢？她在哪里？”
　　我坐在椅子中，交叉着双腿翘在桌子上，随性地将书翻来覆去地玩弄在手，自顾自地、也没有来由地笑出声来。
　　阿格尼斯听到我的笑声后，突然间停止了一切徒劳的举动。她大步走向我面前，双手撑在桌子的边缘处，一字一句地问了一大堆问题。“这世上绝对不止你一个吸血鬼，对吗？创造你的是谁？乔在哪里？创造乔的又是谁？总该有别的吸血鬼存在，他们都在哪儿？巴黎？伦敦？柏林？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
　　“别傻了，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些什么？至于那些人类所著的关于迷信的愚蠢书籍能给你哪些想要的答案？”
　　“我会自己去找，总能找到的。”
　　我摊开双手，做出一付小丑般夸张的模样说道：“哈哈，是吗？那可真要祝贺你了。说不定当你找到的时候，你已经快要躺在棺材里了。还有乔，别忘了，她可是谋杀你未婚夫的人。当然，也是间接把你送到我身边的人。所以，阿格尼斯小姐，您应该满足了，因为你的身边已经有一位幽冥子孙在陪伴。而且对你而言，可能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位。”
　　“可你并不是唯一的。你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还有你的同伴，他们都在哪里？一定还有别人，或者，其实他们就在我身边，只是我不曾遇见罢了。”她继续辩驳，恨不得将苏格拉底从坟墓中拖出来帮她辩论，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没有什么其他同伴，我就是这世上唯一的、最后的吸血鬼。再也没有别的了。”
　　“你说谎！”她极力地否定了我的话，转过身，快速地离开了书房。
　　我无法自控地笑出声来，虽然我知道这其中多少掺杂着些勉强。我不希望她成为吸血鬼，这一点，我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我第一次看见她时，是多么地希望饮啜她那令人愉悦的鲜血，多迫切地想将她的美丽固定在瞬间，但某种属于人性的东西，怜惜，或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却也同时被激发了起来，让我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她可以成为吸血鬼或是一具尸体，在威尔士的时候，但也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所有疯狂的想法，在和她一起到达伦敦时，就已经破灭。
　　“你是一朵花，就该自然地生长开花，并自然地枯萎。”我隔着门对着空气说，也对着门外没有真正离开的阿格尼斯说。
　　门再度被开启了，出现在门口的那张脸是阿格尼斯冷漠的表情。她既没有吵闹也不再倔强，只用压得极低的声音对我说“去安慰一下小家伙吧，他有些恍惚，怕是受了惊吓。”
　　她静静地离开了书房，那一刻，我仿佛感觉到了渺小的意义。我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如果当时没有犹豫，如果把她变成我的同类，如果她将成为另一个乔，我不知道现在的结果将会是什么。也许她会更开心，或是更痛苦，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幻想与渴望极度地吞噬着，让痛苦逐渐延续累积。但我清楚地知道，现在并没有那么多如果。一种凝重的气氛霎时将我团团包围，让我产生了恍如人类的错觉，就好像回到了过去，当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所伴随的那种渺小与无能为力。这所有的一切感觉让我的头脑有些发胀，我的思维也随之变得混乱无序，但这些并不是现在值得我思考的问题，此时此刻，我只想知道我的晚餐该上哪里去找，沙龙、酒馆或是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