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党（修改中）》悠悠晴天

88、天赐记

　　四十八年的正月很快就过去了。二月初，康熙帝巡查京畿，把四阿哥和八阿哥都带了上。仍逗留在八爷府上的璇玑有些担心胤禛和胤禩这两个兄弟如何相对，毕竟发生了那次“醉酒”事件后，胤禛就很少往胤禩府上走动了。可以看出，胤禛已经对胤禩有了相当的戒心。

　　虽然如此，可两府女眷间的走动并没有减少。璇玑猜想，虽然明明两府间已经相互猜忌了，可又不想让对方猜忌自己，就只得让两府的主母来维持表面的安定、友爱。她戏称这种交往为“维持正常邦交”。

　　可至少这样的来往，能让她常常见到小弘时。弘昀因为功课的关系来得比较少，所以每当璇玑抱着小弘时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去想念弘昀。而每次弘昀跟着兰慧来彤丹这儿时，总也不忘拿些平日里的功课过来给彤丹看，当然，也都会让璇玑看一看。看着儿子日渐显现出的谦谦少年的雏形，璇玑乐在脸上，却忧在心中。她只记得历史上这孩子也是早殇的，不过十一岁左右的年龄。她每日祈求上天，祈求已殇的小弘昐只是个意外，她和胤禛的弘昀不要再走到历史上那个弘昀的道路上去。想改变历史？想！在儿子的问题上，她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算是逆天，就算是天塌下来，她都想要试着为他们顶着。

　　可八阿哥胤禩还是高高兴兴地回来了，不仅给八福晋和侧室们带了些特产回来，还赏了璇玑一小竹篓的橘子。听说老爷子在路上对八阿哥亲切有加，让去年把尊严从颠峰跌到谷底的八阿哥重新拾起了一些些脸面。

　　而且八阿哥带回来了一个消息：皇上巡视的途中，提拔了一些官员，其中就有年家的二儿子年羹尧，本为侍讲学士的他被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从八阿哥跟八福晋的聊天中璇玑听出，年羹尧的这次升迁，胤禩也没少托人推荐。年羹尧是胤禛的门人，却受到这位注定跟胤禛成死对头的八爷的如此关心，这八爷定没有安什么好心。

　　璇玑总是视胤禩为胤禛的天敌，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的一言一行。

　　三月初十，自二月以来好不容易有了些喜气的八阿哥府上又愁云一片。这日，皇上复立二阿哥胤礽为太子。而且封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为亲王，七阿哥、十阿哥为郡王，九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为贝子，定于本年十月二十一日行册封礼。唯独八阿哥仍是当年的贝子爵，没贬可也没升，卡在原地尴尬得要紧。

　　所以胤禩下朝回来时身后跟了一竿子又喜又忧，看似有些疯癫了的人。璇玑去前面为八福晋拿送到外面修补的一件锦袍时遇到了他们，她一眼看出，这群人中竟然少了那个有“八阿哥的钱袋”之称的九阿哥胤禟。璇玑觉得有些奇怪。可在第二天璇玑又“不经意”遇到这群人的时候，她又瞧见了九阿哥。不过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他手中竟多了一支拐杖，走路一瘸一瘸的，好像伤了腿，连神情也没那么趾高气昂了，胖乎乎的脸蛋晦气地耷拉着，倒好像一只被同类欺负，倒了冠子的肥鸡。

　　这些八皇子党的核心人物们在八阿哥府上的花园里喝酒，气氛却挺沉重。偷偷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的璇玑听到了胤禟和阿灵阿①你一句我一句的叹息，阿灵阿甚至还有不愿活下去的言语。不过八阿哥倒是劝慰他们不必如此心灰意冷。他劝慰他们说，胤礽再如何恢复了储君的身份，也还是个“储”，而非“君”。只要胤礽一日不为“君”，他们就还有一丝希望。听了八阿哥的这番言论，那几个刚才还愁容满面的人顿时脸上有了些笑意，大家频频举杯，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就连璇玑也不仅在内心有些佩服胤禩。这样一个会做思想工作的八阿哥，能拉拢不了人心么？可惜她不能久留，只得快快回内庭八福晋那儿了，却错过了后面的一出好戏。

　　几巡酒过，九阿哥挥起了放在身边的拐杖，有些不忿地抱怨道：“哼哼，便宜都让老三、老四占去了！偏偏这一个小人、一个闷客被封了亲王！连十弟都被封郡王了，八哥和我却什么都不是！”

　　正跟胤禩说话的胤（礻我）猛地一回头，语气有些凛冽地问道：“怎么，九哥是觉得自己亏了，还是觉得弟弟我不配啊？”

　　胤禩连忙一手拍着胤（礻我）的肩膀，一边飞速向胤禟递了个责备的眼神，劝胤（礻我）道：“你九哥喝多了，说胡话呢。你别搭理他。今儿十弟被皇阿玛封为郡王，哥哥们都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边确实有些醉意的胤禟却没搭胤禩的话茬，继续嚷嚷道：“厚此薄彼！我早就知道皇阿玛他看不上我！他……”

　　“呃，八爷，阿灵阿内急，去去就来。”说着，阿灵阿起身往茅房的方向走去。其实他是要回避这一不大合适在场的场合。

　　八阿哥当然看出了阿灵阿的用意，也觉得胤禟今儿虽喝得是有点多，可也是在借酒装疯。他严厉地打断胤禟道：“九弟，你再胡言乱语，小心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哼，不就是那个璇玑么？叫她来，爷正要说给她听，让她给皇阿玛学去！”

　　“九弟……”

　　“八哥你也太弱了，要是放到我府上，看我不捏死她！”

　　“切。你也就嘴上撑硬。真放到你府上，你怕是天天用银票象供着乾清宫那个‘鬼笑杨’那样供着她呢！”胤（礻我）讥笑道。

　　“你说什么？！”胤禟一听火大了，大声嚷嚷道：“你去把她找来！我今儿就把她领回府去捏给你看！”

　　“九弟！你再这样耍酒疯，我可替你担待不了！”胤禩口吻颇为生气地呵斥胤禟。

　　胤（礻我）也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说呢，原来是真喝醉了呀。我还以为那日给老四下的药这会儿在你身上发作了呢……九哥你也别生那么大的气，也别逞强。这人呀，你是领不走的。就算八哥同意，皇阿玛也未必能让你如意。你捏她？到时候还不定谁捏死谁呢！”

　　“十弟，你也少说点！”胤禩严厉地瞪了胤（礻我）一眼。

　　胤禟本想反嘴，可立刻被胤禩一个凌厉的眼神逼了回去。他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到不远处的一丛茶花里，愤怒地挥下拐杖抽打那些无辜的花枝。

　　胤（礻我）斜着眼睛，冷冷地瞧着他发酒疯。

　　胤禩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他心疼那丛茶花。

　　花园角落里那个茅房中站着的阿灵阿，一边用手捏着鼻子，一边无奈地歪着脑袋看向茅房一侧露出来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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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中旬，康熙彻底处理了大阿哥的事情，不仅增派了看守的值班官员，而且下旨在新造的王府内选择一个小而坚固的房间监禁大阿哥。后来又加派人手，并传旨诸看守章京等严加看管。外界的人都不大明白皇上这又是怎么了，可乾清宫的那几个常在皇上跟前的人都知道，内线来报，大阿哥在被囚自家府中时，仍有书信传往外间，特别是往军中。

　　呆在八阿哥府的璇玑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具体是为什么，她自己都讲不清楚。她时常想：“这八福晋的病也算是痊愈了，老爷子怎么还不叫我回乾清宫呢？难道是把我给忘了？”璇玑怀疑自己有点想念老爷子了，更确切地说，是生怕自己没有守在老爷子身边，会有人跳出来作怪。

　　这天八阿哥还在朝中，八福晋也在午休，去给八福晋端参汤的璇玑路过八阿哥的一间不常用的小书房时发现房门竟然是开着的，房间的地上还湿漉漉的，看似刚被打扫过。璇玑想大概是哪个粗心的奴才没掩好门。她正准备随手帮着关上，却突然觉得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一种特别不安的感觉随之涌上心头。她看了看四下里发现没人经过，便走进了那间小书房，并掩上了房门。

　　璇玑发现这间房子的西墙有一溜被摆得整整齐齐的书架，架子上的书籍也繁多，可是这些总是让璇玑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讲不出什么道理。她放下手中的托盘，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了一本书，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放回去了那本，她又随手抽出了另一本，不过一本《论语》而已，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再抽出一本……

　　突然，璇玑瞪大了眼睛，发疯似的扒着架子上陈列的书籍，彷佛明白了什么。就在她胡乱地扒着那些书的时候，一本书从架子的最高层掉了下来。璇玑拾起来，发现封皮上并没有一个字，只是落满了灰尘。她吹掉上面的浮灰，小心翼翼地随手翻到一页，然而首先映入她眼中的第一句话，着实相当于在她的大脑中霹过一个响雷。只见那句话这样写道：

　　“这是我来到清朝的整整第九个年头，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一切，甚至游刃有余，今天被封为贝子，感觉良好，果然还是生在帝王家比较舒适……”

　　璇玑只觉得一阵阵的天旋地转，眼前的字也越发模糊不清了。她又往后翻了几页，更加肯定这是一本日记，而且是八阿哥亲笔书写的，因为她认得八阿哥的字迹！

　　再看那架子上的书，一行行整整齐齐地竖着列队，书脊冲外，这是后世人摆放书籍的方法，不似古人平放书籍的习惯……

　　璇玑只觉得心脏狂跳：原来，她一直在寻的那个穿越人，竟然是八阿哥！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嘛！可为何当初那个关于“飞机”的话是从宜妃口里说出来的？不对，宜妃也是听别人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璇玑脑袋里一片空白，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从身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一阵风，顿时让她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一个激灵，璇玑连忙把手中的书放回原处，端了托盘便跑出了小书房。

　　她此时只想尽快和邬祠稔联系上，告诉他这个惊天的大发现！

　　可刚等她心神不宁地回到八福晋的院子，就看到八福晋身边的另一个侍女从屋里奔了出来，夺过她手中的托盘，急急地对她说：“宫里来人了，八福晋已经到前院去迎了，好像是要接你回去的，你快快过去吧。”

　　璇玑就这么晕晕糊糊地被带回了宫里，确切地说，是皇上的畅春园。

　　宫里的规矩大，从外面进来一定要用盐水彻底把自己清洗干净。洗完澡，她不敢随便走动，怕老爷子随时会传她过去。于是她吃了些点心，准备休息一下，也考虑一下一会儿该怎么跟皇上回话。突然，她发现这间曾经是她和玉衡同住的房间的一侧，已是空荡荡的了，玉衡的东西大部分都不见了！璇玑心里一惊，跑出去抓住了一个隔壁的人就问：“玉衡姑姑呢？玉衡姑姑去哪儿了？”

　　那个小宫女微微一笑，答道：“璇玑姑姑不知道吧，玉衡姑姑现在已经被皇上收入了内廷，成了后宫的一位小主了，自然不会再住这里了。”

　　“什么？”璇玑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被这个消息惊得背过气去。

　　“呵呵，我忘了，前一段璇玑姑姑不在宫里，这其实是二月间的事情了。现在玉主子住在集凤轩。”

　　“玉主子？”璇玑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呀，玉主子，就是以前的玉衡姑姑啊。”

　　“哦。”璇玑觉得今天受到的冲击已经快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先是发现八阿哥是另外一个穿越者，现在又听说玉衡成了老爷子的庶妃。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乱成一团糟！

　　容不得多想，院子里又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给她躬了躬身说道：“璇玑姑姑，皇上叫您过去呢。”

　　璇玑连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跟他去了澹宁居。此时天已全暗了下来，澹宁居里已经点上了通明的灯火。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璇玑一踏进澹宁居，就看到了候在外间的李德全。她笑了笑，走过去给李德全行了个蹲礼。李德全也笑了笑，对她摆了摆手，示意让她一人进去。璇玑有些惊讶，可还是顺从地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璇玑微微抬头看书桌后的康熙皇帝，发现他正在批折子。于是她不声不响地上前了几步，低着头跪到地上，静静地等老爷子发话。

　　听到那边一声笔杆敲到瓷器上的清脆响声，璇玑知道老爷子要问她话了，她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丫头啊，回来了？”老爷子的语气甚是轻松。

　　璇玑一抬头，冲老爷子一笑，欢快地答了声：“回皇上，奴婢回来了。”

　　“嗯，你去了多久？三四个月吧？八福晋的身子已经痊愈了么？”

　　“回皇上，托您的福，八福晋已经痊愈了。回来时，八福晋还要奴婢代她向皇上谢恩呢，说下次来请安的时候再亲自谢恩。”

　　“嗯，好了就好啊。这些儿孙们，都在朕的心里。璇玑丫头啊，朕知道你在八阿哥那儿肯定看到、听到了不少新鲜的事情。怎么样，愿意跟朕讲讲么？”老爷子慢慢站起来，背着手踱到璇玑身边。

　　璇玑把老爷子的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得真切，明白老爷子是在警告她：不要扯谎，朕还有别的信息来源。

　　她仍笑着看向老爷子，把在八阿哥府上看到的、听到的，捏拿了分寸，生动地向康熙回禀了一番。当然，璇玑不会把所有的细节都讲给他，特别是她发现八阿哥的灵魂早已易主的事情。她自有一套早已想好的回禀原则：只陈述事实，不带任何评判。绝对不说老八他们的任何坏话，必要的时候还夸夸八阿哥，一切都让老爷子自己去思考。至于老爷子对她的话会作何感想，那是老爷子的事情。

　　康熙一边听，一边捋着胡子点头，还不时地问她一些问题。

　　“这么说，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跟八阿哥还是在频繁走动啊？”老爷子一边走回书桌后的椅子旁，一边扭着头看向璇玑。

　　“是，皇上，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吃饭喝酒。”

　　“那，四阿哥也常去么？四阿哥的府不是就在八阿哥的府旁么？”

　　璇玑寻思了一下，觉得老爷子估计是听到了些什么消息，否则不会突然问起不是皇八子党的胤禛的。她镇静地答道：“回皇上，四阿哥偶尔被八爷、九爷他们邀请到府上一起聚聚，但发生了一件小事儿后，四阿哥几乎就没怎么去八阿哥的府上了，平日里也只有四福晋和八福晋还在相互走动。”

　　“小事？什么样的小事？”康熙有些好奇。

　　于是璇玑就把那晚发生的事情给康熙复述了一遍，但是她只讲了表象，并没有明确说出是八阿哥他们给四阿哥下药、设圈套的事情。

　　康熙听了，眯着眼睛看向璇玑所在的方向。可璇玑知道，老爷子这会儿正在思考问题，并没有把她看在眼里。

　　“这么说，你真的泼了四阿哥一身冷水？”良久，康熙问她道，可语气里并没有任何明显的感情色彩。

　　璇玑不明老爷子问这话有何特别的意思，所以只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老爷子却“噗哧”一声笑了，他故意调侃璇玑：“丫头啊，这下你可闯大祸了！”说着，他停了下来，很有乐趣地看着正一头雾水的璇玑。

　　“奴婢不明白，皇上……”

　　“朕已经封他为亲王了，你泼的可不是一般的贝勒、贝子，你可是泼了未来的雍亲王一身的冷水啊！”老爷子盯着璇玑的脸，饶有兴趣地期待她的下一个反应。

　　璇玑知道老爷子偶尔有喜欢做弄人的爱好，是万万要配合的，所以她做出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回答道：“是呀，三月间听八阿哥说起这个，奴婢就一直后悔呢。虽然那事儿发生后的第二天八福晋就带奴婢去向四阿哥道歉了，而且四阿哥也罚了奴婢，可奴婢还是觉得不安呢。”

　　“哈哈哈……”康熙大笑了起来，“小丫头，不必担心，跟在朕的身边，没人能伤得到你的。”

　　“谢皇上龙恩！”璇玑感激涕零地给康熙磕了三个头。

　　“来，丫头啊，帮我看一张图。”说着，康熙从书桌旁的一个大瓷瓶中拿出了一卷图纸，展开在书桌上。

　　璇玑迟疑了一下，康熙又对她摆了摆手让她过去，她才站起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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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璇玑迟疑了一下，看到康熙对她摆了摆手让她过去，才站起来走了过去。她向图上看去，发现这是一张园林的布局图，正中间的园子上标明了是畅春园，它四周的几个小园子则只是绘出了轮廓而并未标记任何名称。璇玑大概凭着方位认出了日后的圆明园和熙春园，对于其他几个园子却并不熟悉。她抬头疑惑地看向康熙。

　　“四十六年的时候，朕的几个阿哥们上奏要在朕的畅春园周围建园，朕准了，并派了工部的几名好手帮他们设计、建造园子。这北面以东的，是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的园子。这水磨闸东南，连着揆方②家的，是三阿哥的园子。”康熙指着图对璇玑说道。

　　璇玑一笑，问道：“皇上要奴婢看什么呢？”

　　康熙瞅了璇玑一眼，打趣儿道：“看风水呀。”

　　“风水？”璇玑有些不解，“可是，奴婢哪里有本事看风水啊？”

　　“嗯，舒禄跟朕说过，四十三年你第一次见到朕园子里的那个涵洞时，就问他那个洞是不是向北的，可有这事儿？”

　　璇玑听得一头冷汗。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儿她都不大记得了，没想到老爷子却还记得。

　　“奴婢，好像是有问过。”

　　“那，你告诉朕，从这张布局图上，你看出点了什么？”

　　璇玑知道在老爷子面前越来越没法“装傻”了，只得硬着头皮说：“奴婢看到了园子。”

　　“废话！”

　　“还有……圈子……”

　　“圈子？”康熙不大明白璇玑的话，一下子又很好奇。“什么圈子？”

　　“皇上明察，知道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一惯要好，所以准许他们把园子修在了一起，就像把这三位阿哥圈在一起一样。而四阿哥，平日里跟二阿哥和八阿哥关系都不错，最重要的是四阿哥一向对皇上诚孝，所以皇上您就把他的园子安置到八阿哥园子的旁边，方便四阿哥和八阿哥之间的‘走动’和‘联络’，以形成‘牧羊’之势。至于三阿哥的园子，离皇上的畅春园最近，大概是为了形成‘屏障’之势。”

　　“‘牧羊’之势？”康熙觉得这个说法新奇，反问道：“怎么个牧羊法？”

　　“回皇上，就是一般的羊倌要做的嘛，领着、看着，防着羊儿们乱蹦达……”

　　“哈哈哈……”康熙笑得眼泪都迸了出来。“好一个‘防着羊儿们乱蹦达’！”

　　璇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康熙的神情，看到他甚是开心的样子，才暗暗松了口气。

　　“说得好哇！朕就知道，你这丫头都明白，就是在他人面前喜欢装傻，连朕都差点被你蒙了。”

　　“奴婢不过是守着宫里的规矩做事。”璇玑小声为自己辨白了一句。

　　“丫头啊，你还记得你跟着四阿哥清查这园子的时候在西花园北面发现的那个‘祭水穴’么？”

　　“奴婢记得，不过，后来皇上又说那是条涵洞。”

　　“嗯，没错，是条涵洞。你清楚朕为什么要在那儿修涵洞么？”康熙看着璇玑，微笑着问。

　　璇玑犹豫了一下，答道：“那个地方，位于二阿哥所居的园子的后墙，很是隐秘。若是有人从那条涵洞里出来，就能轻易进入二阿哥的居处……”她说到这里，不大敢再说下去。

　　其实她明白，老爷子复立胤礽为太子，不过是走了一招“放虎归山”的险棋，目的是为了镇一镇那帮越来越嚣张的典型“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阿哥们、大臣们的气焰。可老爷子就怕哪天自己再也镇不住这些阿哥们，怕自己会被暗害，特别是来自二阿哥那边的势力。所以修那条涵洞，该是老爷子出于防范自己儿子们的考虑，特别是防范二阿哥。若是二阿哥有什么不端的势头，得到秘旨的可信得过的阿哥就能由外间带兵偷偷从那条涵洞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这畅春园，对二阿哥所住的园子轻易形成包围之势。这压根就是老爷子所布下的一个疏而不露的恢恢天网。换一个角度考虑，就算事端不是由二阿哥那儿起的，就算这畅春园是被叛臣由外部围困的，那么那条涵洞就可以作为一个逃脱的秘道。即使是不逃，从那里突然冒出来的援军，再加上外界赶来的军力，很容易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定能如突降的天兵，成为可以挫败任何事变的一支重要力量。老爷子自保的局已经布置得如此密不透风，可唯一的问题就是，那条涵洞的另一端一定要连向一个可信赖的死忠之人，否则的话无异于引狼入室。

　　康熙严肃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朕的那条涵洞断断续续地修着，早已修到了这儿。”说着，康熙指向图中四阿哥的园子。“只是，朕还有些不大确定，是否这会儿有必要跟这个儿子打声招呼，说‘你阿玛在你家地底下挖了个大洞，你好生守着秘密’。朕也还在犹豫，这个涵洞到底该通向老四的园子，还是该通向老三的园子。”

　　璇玑听了有些得意，因为这样听来，在几个儿子中老爷子还是比较信任胤禛的，虽然不能算全信。可有件事她又有些不大明白，便问道：“皇上既然想守着这个秘密，又何必要告诉四阿哥呢？”

　　康熙叹了口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这个洞最终要打通，又要秘密打通，就必须告知另外一头的人，不是么？上月朕复立了太子，本想他能够有所收敛。可现在看来，不过是在养精蓄锐，蠢蠢欲动罢了。朕累了，而且朕现在需要他出来站到前台，为朕压压他那几个不安分的弟弟们，所以暂时不想去管他……丫头啊，你觉得，四阿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呐？”

　　“奴婢说不好……”璇玑不敢轻易回答，生怕坏了胤禛“韬光养晦”的计谋。

　　“朕不是让你说！朕是命你看，用你的特异之能帮朕看！”康熙“啪”地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老爷子突然发怒，璇玑连忙磕头如捣蒜，却听得老爷子坐下后，努力忍着怒气对她说：“别磕了，你如实回话就行了。”

　　“奴婢……奴婢只能说，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是皇上可以信得过的人……”璇玑战战兢兢地答着。虽然有些所答非所问，可她觉着把胤禛单独赞美一番，不见得会有好效果，所以就干脆把他混入他的那些兄弟间去，也算是回答了康熙的问话。

　　康熙当然听明白了璇玑的意思。可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个小小的奴才有这样的胆量不向他交底。他问璇玑：“朕三番五次给你机会，让你告诉朕一些别人不知道，可你知道的事情，你为何不说？难道是怕天遣？难道你就不怕朕一怒杀了你？”

　　“回，回皇上，奴婢小时候认识的老道长跟奴婢说过，切不可泄漏天机，否则永无超升之日。奴婢怕啊，就算您，您杀了奴婢，奴婢也还有下辈子。可是如果……而且，皇上您是明君，又是仁君，一定会宽恕、体谅奴婢的……”幸好她记得这个璇玑曾有小时候到道观里玩耍的经历，所以就随便扯出一个她都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老道士当她的藉口。

　　“那，你就打算浪费着你的异能这样装一辈子的傻？”康熙真的有些怒了，可想想这样为难璇玑这个小奴才，让她丢了性命或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一定能达到自己想要知道某些未来的目的，不如留她到最紧要的关头再用，所以就又压下了怒火。

　　“回皇上，傻人自有傻福，而且……奴婢守在皇上的身边，也不算浪费什么吧。”为了让康熙安心，不要轻易对自己使出必杀技，璇玑暗示康熙自己在他身边就是一种保障，至少在紧要关头她会对他有用。

　　“哦？你会忠心耿耿地守在朕的身边么？”康熙自然明白璇玑的话意，觉得有些欣慰。

　　“回皇上，只要老天不把奴婢收了去，奴婢就永远是乾清宫的丫头璇玑。”璇玑发誓道。她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是真心为着老爷子，而是如今知道了八阿哥就是另一个穿越者，她就越发觉得有必要亲自为胤禛守好老爷子身边的这块儿地了。

　　“好，你有这样的心思，朕很是欣慰啊。起来吧，丫头。”康熙看着叩头谢恩后起身的璇玑，突然又笑道：“这丫头，来朕身边也有七年了，怎么还跟刚来时的模样一样？是不是藏了什么长生不老药啊？”

　　璇玑听了哭笑不得，正准备再跪下回禀时，却听康熙说：“罢了罢了，你下去吧。朕准你休息一天，后天要回来正常当值，听到了么？还有，你去找李德全，就说朕说的，让他把那个东西给你。”

　　虽然不明白李德全要给她什么，璇玑还是按规矩跪谢了康熙，然后退了出去。一到外间，她才察觉衣服已经被背上的汗水给浸湿了。回了回神，她暗自庆幸又捱过了老爷子的一关。一抬头，却愕然看到正站在她面前笑得有些让她发怵的李德全。

　　“李谙达……”被吓得不清的璇玑连忙给他行了个蹲礼。

　　“皇上说什么了么？”李德全笑着问她。

　　“哦，皇上说您有东西给我。”

　　“嗯，恭喜啊璇玑，高升了。”

　　“高升？”璇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李德全笑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镀金，底端挂着红穗子的牌子，说道：“这是能随时出入宫禁、行宫和各个园子的合符，你好生收着，千万可别丢了，丢了是要掉脑袋的事。”

　　璇玑接过那块合符，只见其一面镌着阳文“圣旨”二字，另一面雕着祥云和龙纹。她看了看李德全，仍是一脸的不明白。这样的腰牌，她还从来没见过。

　　“在各个宫门的值班护军统领、参领那儿还有一块相应的阴文合符，两者比验相符时，就能开启任何一扇大内的宫门，即使在夜间，也能够使用。皇上让我把这个给你，你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么？”

　　“李谙达，我，我还是不大明白……”璇玑嗫嚅地说。

　　“你个傻丫头！”李德全在璇玑脑门上敲了一个贲儿，笑道：“皇上信得过你，让你接了玉衡的差事了。哦，对了，玉衡现在是玉主子了，你明儿过去拜一下，然后，她还有东西要给你。”

　　“玉衡姑姑的差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差事啊？跟一般宫女不一样么？怎么从来没听玉衡姑姑说起过？”璇玑一肚子的不明白。

　　李德全笑道：“还姑姑呢！谁是你姑姑呀？玉衡现在是玉主子了，别没大没小的！你明天去了，玉主子自然会交代你的。”

　　璇玑被李德全打发出来，一边走一边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始终闹不明白。

　　第二天，她早早地赶到集凤轩拜见玉衡。集凤轩里多住着一些康熙比较年轻的还未受过封号的庶妃。玉衡见璇玑平安地从八阿哥府上回来了，自然是高兴。她从自己住的屋子里拿出一个普通的朱漆小匣子，就带着璇玑往人少的河边走去。

　　两人来到河边的一处石桌椅处坐下，玉衡遣退了跟着的两个宫女，便把那个木匣交给了璇玑，并示意让她打开。璇玑打开匣子，看到里面是一本小册子。她翻开来看，发现里面记录的都是些女子名和她们的详细出身资料，什么“太子妃石氏”、“三阿哥福晋董鄂氏”，直到看到“四阿哥福晋乌喇那拉氏”的时候，她脑海里突然打了个闪，似乎明白了这些被记录在册的人名的用意。她又往后翻了翻，果然在其中一页上看到“四阿哥嫡福晋侍女英佳氏喜莲”的字样，她顿时彻底明白了。原来这些名字的主人，都是老爷子安插在各处的眼线，而玉衡则相当于她们与老爷子的总联络人，负责搜集、记录、整理、管理从她们那里得到的信息。说得不好听点，康熙老爷子就是个大特务头子，而玉衡曾经的这个地位，相当于特务头子的秘书长。那么既然这个册子上记录的都是女子的名字，定有另一本册子上记录的都是男子的名字。那本册子现在估计不是李德全收着，就是隋景收着呢。

　　璇玑一脑门子的冷汗。如今的她，岂不是也成了康朝最隐秘、分布最广的“皇帝党”特务组织的特务头子秘书长之一了吗？

　　璇玑本来就悲观地觉得未来事态的变化会越来越乱，现在康熙又把这个重任委到了她的肩上，她真觉得快要崩溃了。一个康熙老爷子就够她应付了，现在再加上一个隐藏得如此完美的穿越者八阿哥，她真不确定若是自己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或者没有些天赐的狗屎运的话，能否撑到胤禛顺利登基……

　　玉衡看璇玑面有难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不用怕，有皇上在你身后，有李谙达、隋景在你的身边提携帮衬着，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你也不要担心今后的出路，皇上是个念旧贴心的人，自会给你考虑周详的。你看看我，不是有了这么个不错的归宿了么？”

　　璇玑努力挤出一个笑，问她：“可是，这样的归宿是玉衡姑姑您想要的么？”

　　玉衡羞赧地一笑：“什么想不想的，随命呗。我们这样的人，当了那么多年的奴婢，在宫中享享清福老死，总比在外面不明不白地死要强得多。再说了，皇上是难得的圣君，服侍过这样的男人，别的男人都已不能入眼，就算是出去了，也百般不能适应，只能靠想着一个完美的影子过活，一样的不幸。”

　　“一个影子……”璇玑想到胤禛，忍不住泪水哗地流了下来。

　　玉衡以为她只是伤心将来没有着落，便拉起她的手，劝道：“你呀，早早为自己打算，想好将来的出路也是很有必要的。等将来有人能接替你的位置的时候，就要象我当初对你那样对她。记住，没人能在这个位子上干一辈子，宝娉姑姑可以作为一个血的教训，而我呢，虽说不能成为榜样，但你也多少可以借鉴些。这宫里，除了自己为自己打算，没人会真正贴心地为你打算。切记切记。”

　　听着她如姐姐般温柔的话语，璇玑更觉得难过、委屈，想一股脑地把憋在心中的所有事情都跟她道出来。可想想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想想胤禛的安危，她又忍了下来，只是点了点头。

　　告别了玉衡，璇玑像个游魂般地往住处走。突然，她猛地看向手中的朱漆小木匣，意识到：玉衡一直说自己没读过多少书，不大识几个字，可刚才那本小册子上娟秀工整的蝇头小楷，哪里象是她讲的那样的白丁可以写得出来的？

　　璇玑转身看向集凤轩的方向，惨笑了一下：本以为这些年来自己在宫里已经练成了上好的演技，没想到真正高明的人，真正比她还有演技的人，不过是藏而不露罢了……

　　注：①阿灵阿，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遏必隆第五子。初任侍卫，兼佐领。康熙二十五年，袭一等公，授散秩大臣，擢镶黄旗满洲都统。阿灵阿女兄，上册为贵妃。贵妃薨，殡朝阳门外，阿灵阿举家在殡所持丧。与兄法喀素不睦，欲致之死，乃播蜚语诬法喀。法喀以闻，上震怒，夺阿灵阿职，仍留公爵。寻授一等侍卫，累迁正蓝旗蒙古都统，擢领侍卫内大臣、理籓院尚书。四十七年，与揆叙、王鸿绪等密议举允禩为皇太子。上以马齐示意诸大臣，予严谴，不复穷治兴大狱。五十五年，卒。

　　②揆方：明珠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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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07-01-22 00:13:00初稿
2007－2－4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