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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赔罪记 ...

  •   八阿哥胤禩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八福晋郭络罗彤丹,这本是最平常的礼数,可这会儿却让胤禩浑身不自在,好像正被刑部的衙役压着要送进天牢一般。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却听得自己嗓子眼里好大的一声“咕咚”,他稍稍回头看向身后的彤丹,发现她正阴沉着脸看着自己。胤禩内心暗暗叫苦,可也露出了一个讪讪的笑给她。彤丹白眼一翻,看向旁边,弄得胤禩更加畏惧了几分。

      终于走到了胤禩平日里住的寝殿,彤丹刚转身把门掩上,胤禩就从身后把她环了起来,坏坏地往她耳根子后吹气,嘻笑着问她:“怎么生那么大的气?你身子刚好一点,再生气又会把身子气坏的。”

      彤丹僵着身子并没有回头,冷冷地反问道:“谁准那个贱人进府来的?”

      “呃……”胤禩一时语塞,接着连忙解释道:“这都是九弟的主意,我本来也不想的,可九弟说,就我跟四哥的关系还好,也只有我能请得动四哥,所以……”

      “所以你们就准备在咱们府上算计四哥?老九就算再有主意,没你的允许,他敢么?!”彤丹用胳膊肘使劲顶了胤禩一下,痛得他只得放开她。

      “福晋啊,你听我说。我们这样做,完全是想拉四哥入伙。你想想,四哥在皇阿玛跟前一向恭顺老实,也正是因为如此,皇阿玛才对他颇另眼相看,甚至有时候还能听得进他的劝。如果四哥站在了我们这一边,岂不是如虎添翼么?况且,从揭发大哥镇魇的事儿上,我看三哥是个靠不住的主儿,五哥跟九弟是同母兄弟,自然站在咱们这一边儿。七哥是个不管事儿的人,只求独善其身,拉他是拉不过来的。那个十三弟,表面上看一派天真,让他去做的事儿他也做,可肚子里有自己的小算盘,十四弟告诫过咱们千万不要小瞧了他。算来算去,现在能顶事儿的,也就四哥了。四哥素来与十三弟好,却还不曾有支持他的意思,所以我们怕十三弟有所行动抢了先,就出此下策想拉四哥过来。”

      彤丹一边仔细地听胤禩的解释,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待他那边刚说完,她这边又问:“按说爷朝上的事儿妾身是不该过问的,可妾身有点不明白了,你们拉拢四哥,跟那个贱人有什么关系?干吗非得设这么一个不干不净的局?反倒显得咱们自己卑劣无耻了。”

      “福晋有所不知,那女子因为被十四弟说象四哥府内的一位侧福晋,九弟才去找她来的。”胤禩笑着拉了彤丹坐到炕上,自己坐到她身边,接着说:“我们听说四哥一直宠着他府上的那位侧福晋李氏,也就是弘昀和小弘时的亲额娘。可惜她红颜天妒,生下小弘时后就一病不起,曾让四哥哀恸绝望了很久。那天听得十四弟说起那个叫‘玲珑’的乐户女子长相颇有些象李氏,所以我们就打算做个人情,把她送给四哥。可你也知道,四哥向来好作无牵无挂之态,又好面子,你送给他的,他反而不会要。所以我们就让他亲自来拿。”

      “呸!”彤丹啐了胤禩一口,冷笑道:“那把他灌醉又是何种用意?”

      胤禩轻笑道:“不是怕四哥清醒的时候不好意思嘛。你也知道,有时候酒能壮胆,亦能增厚脸皮,况且酒后所言所行,都不会被当真,也不会被严厉地怪罪。我们这样,也是为了给四哥留个台阶下嘛。到时候他既抱得美人归,又不损他的面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彤丹斜眼狠瞪了胤禩一眼,可嘴角已有了明显的笑意,看似对胤禩的回答还挺满意的。她微微松了口气,道:“你们男人啊,满肚子坏水,还号称什么‘正经事’!我算是看透你们了!事到如今,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胤禩看彤丹脸上的表情已经缓和下来,顿时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笑道:“这会子,那个玲珑怕是没命得四哥的欢心了。十三弟他是素恶娼门的,四哥又向来喜欢在他面前摆个正正经经的兄长样儿,碍于十三弟,他也不会想再跟那个玲珑有什么牵连了,就算咱们再送,他也铁定不会要了。都是那个半路杀将出来的璇玑,太可恨了!生生破了四哥的一桩好事!”

      彤丹听了,轻叹道:“那也未必!这个璇玑,听说原先是永和宫德妃娘娘那儿的人,后来才调到乾清宫的。”

      胤禩听了有些吃惊,急忙问道:“难道福晋觉得她是四哥的人?”

      “我也不能肯定,这是不过是我跟兰慧嫂嫂聊天的时候偶然听来的。我说这丫头对兰慧嫂嫂和四哥的两个孩子那么亲近呢,原来是早先的主子。不过,璇玑这丫头,四十三年就被调到乾清宫了,现在看起来是一心忠于皇上呢。你想想,如果她不是一心忠于皇上,皇上能派李德全送她到咱们这儿么?不过,咱们还是多长个心眼的好。这些时间来乱七八糟的事儿发生了那么多,咱们不说步步为营,但是处处小心谨慎一些总是对的。”彤丹欠了欠身,又问道:“那么,四哥那边你打算给个什么交代?还有四嫂那里,肯定也要交代的。”

      “还能有什么交代?当然不能跟他说我们设局给他送女人了,他清醒的时候可是铜胎铁面不认人的。到时候就说是那个贱人自己趁没人溜进去的好了。”

      “嗯,这样也好。而且,明儿我带璇玑去四哥府上一趟吧。一来呢,是给四哥赔个不是,毕竟这事儿是在咱府上发生的,而且那丫头也泼了四哥一身冷水。二来也暗示他们一下,咱们府上不是好欺的,不管是谁的人,只要在咱府内犯了错儿,就得受惩罚。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四哥对这个璇玑的态度。他若是无意包庇,那璇玑便只是乾清宫的人。可若他有意宽容,就算这个璇玑不是四哥的人,却也一定是永和宫的人了!”

      “可若是四哥念着璇玑是乾清宫的人,而对她宽容呢?”胤禩有些疑问。

      彤丹笑了笑,道:“你说过的嘛,四哥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他若是跟璇玑没有私情,肯定会罚这丫头的,暂且先不论罚得轻重。一来是做给自己,因为璇玑以下犯上了;二来呢,他还得做给四府的上上下下,还有十三弟看,用他对这件事情的怒火给他们一个交代,表明昨晚之事确为酒后失态,并不是他有意。而我带璇玑过去赔罪,正好是给他送去一个出气筒子,毕竟让一个奴才偷看到自己的丑态,又被泼了一身冷水,也是有损主子身份的。那么对这个虽然无意间帮了自己却同时也冒犯了自己的奴才自然是要罚的,当然也有可能先罚再赏。这三来嘛,璇玑昨晚看到的事情,就有可能被回到皇上那儿去,他可不还得做给皇上看么?他罚璇玑也好,先罚再赏也好,在皇上那儿都树立了一个铁面无私的形象。皇上前一段儿不正刮这股风的么?他也算是投其所好了。所以怎么想,若是四哥不罚这个璇玑,才是奇了的。”

      “哼,是该教训教训她!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我看她是诚心添乱!”胤禩想到璇玑把事端往他身上引,惹得彤丹跟他小气了一场,他就恨不得踹她几脚。

      彤丹拉起胤禩的手,轻声劝慰他说:“爷,妾身也要提醒你,璇玑她就算再是个奴才,也是从皇上那儿派来的人,说得好听了也算个无冕钦差。咱们虽然犯不着敬着她,可也不要跟她太过不去,省得她回到老爷子身边搬弄咱们的是非。”

      胤禩猛地瞪大了眼睛,笑了出来:“高,福晋的计谋真是高!竟然想出了这个借四哥的手教训璇玑的法子!”说着,他拉起彤丹的手,用力握了握。外人都道他的八福晋是个骄昂跋扈之人,可这阖府上下能跟他贴心,能为他做有力后盾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

      第二天一大早,璇玑服侍彤丹用药,彤丹接过她手中的碗,却没有象往常一样马上喝下去,而是放到了一旁。她毫无表情地问璇玑:“我八福晋的名义就那么好用?”

      璇玑一愣,不大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彤丹看出璇玑的迷茫,质问她道:“昨儿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本该在哪里?”

      璇玑小声回答:“该在福晋您这儿。”

      “那你跑出去随便溜达,是不是犯了错儿?”

      璇玑无藉口可托,只得点了点头。

      “皇上派你来干吗的?”

      “照顾福晋您。”

      “那你昨儿不好好守着我,却偷偷溜到了前边儿,又跑去管你不该管的事儿,是不是错上加错?”彤丹的声音越发地严厉了。

      璇玑无语,只得双膝跪下,一副低头认罪的模样。

      “你明明就是自己好奇才去偷看的,事后却打着为了八爷和我的旗号,算不算第三错?”

      “我……”璇玑无言以对。

      “不过,八爷和我这次都不准备因此而罚你,毕竟你这一段儿照顾我也算是有功劳和苦劳,功过可以两消。可是四爷那儿,咱们还是要过去赔个罪。你昨儿大冷天儿里可泼了四爷一身冰水呢。”

      璇玑内心一颤,躬了躬身子,恭顺地说道:“多谢八爷和福晋宽宏大量,奴婢一切都遵福晋的吩咐行事好了。”

      用过早饭,郭络罗彤丹先派下人往四贝勒府上递了张帖子,然后才带着璇玑来到了相接临的四府。迎接她们的是兰慧。她面对彤丹的时候,脸上竟然有些羞愧之色。彤丹内心笑了笑,脸上却呈上一副更加羞愧的表情。她先开口道歉道:

      “四嫂,昨儿真是对不住四哥了。都是那几个看护园子的人,趁我这些日子病着,八爷也有些醉了,就偷偷躲起来赌钱去了,结果让那个不要脸,一心想攀龙附凤的小贱人差点坏了四哥的名声。那些下人和那个贱人八爷已经着手去处治了。他被气得不清,又加上昨儿吃多了寒酒,这会儿正腹痛躺在床上呢。所以我就先行代替他过来,给四哥赔个不是,也亲自过来跟嫂嫂您解释一下,真的不是四哥的错儿。对了,昨儿四哥受了冷水,今儿没事儿吧?这就是昨儿泼了四哥一身冷水的奴才,却不是我们府上的,我们也不好处治她,就只能亲自送来让四哥定夺了。”说着,她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璇玑。

      兰慧也看了一眼璇玑,有些吃惊,已然明白了老八和八福晋这分明是要给四爷出难题。可她也客套地回道:“八弟妹真是费心了。昨儿十三弟送我们家四爷回来的时候已经把事情的大概说给我们听了,这自然不是八弟和八弟妹的错儿,万万没有要你们赔不是的理。治了那些玩忽职守的奴才和那个不知羞耻的贱人的罪就行了。看了你先行派人送来的帖子,本来应该你四哥亲自出来见你的,可他昨儿受冷染了风寒,这会儿也正躺在床上呢,不便出来相见。弟妹的话我定会带到的,这事儿咱们就当它过去好了。至于这个璇玑……”

      兰慧还没说完,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再一看,是四爷身边的奴才高无庸。他走进厅堂,向两位福晋行了礼,然后向兰慧回禀道:“福晋,爷听说八福晋过来了,就叫奴才过来代替问候一声,说他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这事不怪八爷和八福晋。”

      兰慧点了点头,笑着看了看郭络罗彤丹,象是让她安心。

      “四爷听说昨儿泼了他一身冷水的奴才也跟着过来了,就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高无庸说着,脸上一副愤恨的表情,仿佛在学当时四贝勒爷的表情一般。

      “喏,就是这个,人我带来了,任四爷处治就是了。”彤丹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个元凶就是站在一旁的璇玑。

      “四爷命奴才带她过去,四爷要亲自处治她。”高无庸向兰慧和彤丹回禀道。

      彤丹心里一乐,转向正有些不知所措的兰慧,说道:“我是没什么异议,四嫂你可同意?”

      兰慧内心有些慌乱。早上接了八府送来的帖子,四爷说要装病不见,就叫她来招待老八媳妇。可这会儿怎么又说要见这个璇玑?而且还说要惩罚她。难道他忘了璇玑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么?兰慧有些想不透其中的缘由。可她知道四爷做出任何决定都是有道理的,所以她不再犹豫,便也点了点头。

      高无庸带着璇玑往后院走,可令璇玑吃惊的是,他们并没有去胤禛日常住的寝殿,而是去到了清晖室。璇玑前脚刚进屋,在门外的高无庸就把房门给掩上了。

      她抬头看,看到正站在桌案后专心写字的胤禛。看他那个情形,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璇玑内心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她不大敢靠近,因为她不明白胤禛的用意。难道他真的是要惩罚她?他有没有察觉出昨儿是被人算计了呢?如今这样的身份,该如何跟他相处呢?

      胤禛那边也没有抬头,只在心平气和地写字。只见那毛笔随着他右臂一招一式地移动而移动,时而强劲有力,时而轻抬虚点,直到最后干净利落地收笔,胤禛才抬起胳膊,举着那支狼毫,仔细地看着自己刚写好的字。

      璇玑本能地正想走上前去靠近他,他却开口道:“来,帮我看看这幅字。”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生气之意。

      这种独处的场合下,又是在清晖室,璇玑压根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便轻快地走了过去,站在桌案旁歪起脑袋审视他的书法,却是一首极其悲切的诗中的两句: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璇玑内心一阵酸楚,喃喃道:“是苏轼的《江城子》啊……”

      “怎么,你知道?”胤禛抬眼看向璇玑,正对上她那双略闪着泪光的眸子。

      璇玑低头不语,怕一开口泪水就会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幸好胤禛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会盖印章么?”

      璇玑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点了点头,却仍是不敢说话。

      “来,帮我盖个印章,今儿我手上没劲儿。”说着,他把一枚拳头大小的金座岫玉印章放到了璇玑手上,之后还不忘嘱咐了一句:“使点劲儿往下压啊。”

      璇玑听他这么婆婆妈妈的,差点破涕为笑。要说写毛笔字,她虽然练过,却是写得不怎么好的。可盖章,她是个行家,当初胤禛多少幅笔墨上的印章都是她给盖上的?

      胤禛看着她熟练地在他的署名下三指外的空白处工整、清楚地盖上了他的私印,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待她把印章放好,胤禛问她:“会写字么?”

      璇玑抬头,才发现两人已经靠得很近了,他就站在她的斜后方。他的气息,让璇玑怀念,现在却又有些陌生了的气息。让她安心,现在却又让她头晕目眩的气息。

      “来,你也写一个看看。”说着,胤禛把手中的狼毫交到了璇玑手中,并且为她铺开了一张裁好的宣纸。

      璇玑握着笔,想了想,下笔写了个“天”字。

      胤禛笑了出来,问道:“为何要写这个字?”

      “二人齐心,可以顶天。”璇玑盯着自己写下的这个字,出神地喃喃道。

      胤禛静默了片刻,从她手中拿过那支狼毫,说道:“那,我也写一个字。”说着,他往上挪了挪那张宣纸,挥笔在同一张纸上,在璇玑的“天”字下,写了一个“念”字。

      “为何写这个字?”璇玑怔怔地反问道。

      “今在心上,无怨唯念。”胤禛轻声在她身后说。

      --------------------------1月9日更新线----------------------------------

      璇玑有些迟疑,转身抬头,发现胤禛正凝视着她,两人的距离已经超出了暧昧的界限。缓缓地,他低下头,渐渐寻着她的唇去了。璇玑脑子里残存的一线理智“砰”的一声,瞬间化为彻底的乌有。她微微阖上眼睛,等待那双曾经熟悉的唇贴上她此时有些颤抖的唇。

      他的气息越逼越近,璇玑身子颤抖不已,觉得双膝已无法承担自己的重量,就要倒下去一般。她无意识地向后跌,才发现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了。那是一种草巢之于疲鸟,暗穴之于倦兽,深潭之于怯鱼的安全感、归属感。

      仿佛不曾生疏,胤禛吻上了璇玑有些冰冷的唇。一瞬间他怔住了,那不是记忆中令他怀念的玉徽的唇,陌生的柔软,陌生的温度,陌生的味道……那一刻,他出乎意料地僵住了。

      当年玉徽清脆的笑声在他的脑海中一阵阵回旋,一幕幕旧时的记忆如潮涌来:梅花、白雪、红衣、沉睡的面庞……

      他本以为可以毫无顾及地接纳这个新的她,却不能!

      璇玑只是泪流不止,此刻她的知觉已是全无踪影,只有那种强大的漂浮感充斥着全身。

      胤禛感觉到她的战栗,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璇玑只想大声喊出来:“我不想离开,不想再离开了!”

      然而内心的这种呼号,在撞击得五脏六腑都彻骨地痛了起来后,却只化作一声声压抑的恸哭,从她嗓中切切而出。

      胤禛的胸中亦象是被塞进了一只刺猬,一阵一阵地憋闷,一阵一阵的刺痛,哽咽得无法言语,只有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脊背,把她更紧地搂在怀里。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还没有办法让她回来!

      胤禛内心一阵阵的痛楚:她的魂魄回来了,却没有回到玉徽的身体里,这些年来扮着这个“璇玑”,怕是天命已定、无力逆转。而依璇玑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跟她走得近些都有困难,更不要说从他皇阿玛那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要回来。况且,若是真的这么去做了,却没有成功,那只会把她推向更危险的万劫不复。如今人心越发的复杂险恶,鱼龙混杂中常常忠奸难辨,善恶难分,反倒是留她在皇上身边,再加上她自己十分的小心,十分的机智,就可以保全。更何况,她离开了自己,离开了孩子们,却选择隐忍沉默地呆在宫中这些年,一定有她的道理。玉徽是个知晓未来的人,那么璇玑——这另一个她——又何尝不是呢?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或是,更远大的计划?

      更何况,他亦不复当年那个只求安居一隅,作个“天下第一闲人”的四阿哥。自从太子行恶愈烈,最终被废后,他就一直在考虑自己的立场。是甘为人臣,还是争作人皇?为何同为皇室血脉,有人就一定要站得比自己更高?为何自己不能象八弟那样潇洒一搏?为何自己要满足于小家的安康而没有雄心大志整饬这个从基底的暗处开始霉烂的帝国之业?是根深蒂固的“嫡嗣为立”观念?还是困扰已久的儿女情长之情?多少次御门听政和朝会,他注视着激昂江山的群臣,仰望着成竹在胸的皇阿玛,他问自己:“何以为子?何以为臣?何以为贤?何以为君?何以为国?”;多少个孤灯相伴的不眠夜,他苦苦思索分析着形势,按耐着纷繁复杂的心绪,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忍耐,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出奇制胜靠得就是“动则千军齐发,静则微澜不现”;多少次在梦中,他发现自己犹犹豫豫走向那个镶金雕龙的座椅,寻不着他的皇阿玛,却被人从后一推,登上九五至尊。在梦中,他试着坐上那把龙椅,发现并不如想象得那样藏针纳刃,还甚是舒服。他坐在最高处,看到群臣匍匐的身体,听到他们高呼的万岁。更让他震撼的是,他看到晨霭中这个庞大帝国里广袤的土地、辛勤的民众、整齐划一的城镇,以及一轮蒸腾而生,渐渐把每一个沉寂的角落都照亮的旭日……他被自己的梦境深深感动,觉得那轮旭日就是他的指引,是上天给他的神启。

      他变了,心中不再自怨自艾、故步自封,却多了一种日日燃烧着他的渴望;她也变了,不复当年的天真无忧,多了许多缜密的心思和睿智的冷静,而这些,包括她现在的身份,都是在他成就大业中所需要的!

      所以,尽管此时已从心底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却不应相认!至少现在还不是时机!

      若是此时相认,之前她所受的苦难全化作零,并无功效,而且对她、他都无益。若是此时相认,却仍需把她一个人丢回那个凄冷孤独的境地,必会让她备受煎熬。若是此时相认,必会抽掉这些年来支撑她走下来的坚强信念,使她无以立身。

      正如对于腹中空乏之人一样,闻香比饥饿更加难以忍受!

      而这些年来她不主动与自己相认,怕也正是基于相同的考虑。

      “怎么,刚才还有顶天之志,现在却成了爱哭鬼了?”胤禛强压下悲伤,调笑地说道。

      他的这句话象是一记鞭挞,让璇玑背上猛地起了一个战栗,脑子里似乎也清醒了些。他,究竟有没有认出她?还是和她一样,迫于顾虑,不能开口?

      罢了,既然早已扮上了“璇玑”这个角色,就有始有终地唱完这出戏吧,又何苦明知无法转变,却做无谓挣扎,与己慽慽,与人烦忧呢?认了也罢,没有认也罢,谁又能扭转他们当前无法团圆的局面?

      璇玑暗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头问他:“那,四……四爷您有志顶天么?”

      胤禛看着她红肿的眼泡,用手试图抚去她脸上的泪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璇玑使劲吸了几下鼻子,用袖子胡乱地擦了几下脸,努力笑道:“让四爷笑话了……”

      她还没说完,就听门外的高无庸低声提醒:“四爷,时间差不多了……”

      璇玑这才一下意识到,自己来清晖室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八福晋还在前厅等着呢!

      她看了看门口,又抬头看了看胤禛,一时难以抉择。

      胤禛怔了一下,缓缓放松了胳膊上搂着她的力道,低头贴在她的额上,轻声道:“万事小心,照顾好自己。”

      璇玑仰头看向他眼中,似乎想看透他此时的内心。胤禛的嘴唇再次贴了过来,却在即将吻上她的时候被璇玑一个侧脸躲了过去。璇玑从他握着她的双臂,愈发加力的手上,感觉出了他的矛盾和挣扎。

      她挣开了他的怀抱,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低着头轻语了一句:“那,奴婢回去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在高无庸诧异的注视下,走了出去。

      胤禛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觉得身上最后一分力气也被抽干了。

      走在熟悉的庭院中,璇玑仍有些失魂落魄。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环顾四周无人,她便闪进了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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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络罗彤丹正跟兰慧你一句我一句地唠着家常,可心里却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好奇老四把璇玑叫去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究竟会说些什么。可那个丫头总也不回来,她表面上就是带着这个丫头来让老四处治的,所以也不好张口催促。正想着,突然看到打门外进来一个低着头的丫头,可不正是璇玑么?

      彤丹眼尖,一眼就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和脸颊上的淤红。她笑着对兰慧说:“这丫头可总算回来了,看来四哥也算是出了气了。”

      兰慧看着璇玑,内心隐隐生出许多不安来。

      璇玑过来见过了两位福晋,却被起身走到她身边的八福晋拉住,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

      “呦,怎么被打成这样了?宫里的规矩,处罚宫女是不能打脸的。”说着,她转头对兰慧说:“四嫂,不是我诚心说四哥的不是,给这样的处罚可就是四哥的不对了。就是再生气,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吧?这丫头可是乾清宫的人,她被掌嘴的事儿要是让皇阿玛知道了,咱们可不好交代啊。”

      兰慧正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听璇玑委屈地嗫嚅道:“回,回八福晋,是奴婢自个儿掌的嘴。”

      彤丹一愣,下意识地问她:“没事儿你掌自个儿嘴干吗?”

      “有,有事儿,奴婢去了,四爷不说话,只是严厉地瞪着奴婢,把奴婢吓得魂儿都飞了……后来,四爷问奴婢知错了么,奴婢说知道了,四爷又问知道该如何罚么?奴婢很怕挨板子,就灵机一动,学着谙达的样子自己掌自己的嘴,只求四爷能消气,能放过奴婢……四爷只是看着,过了一会儿就叫奴婢滚出来了。”

      彤丹听着,内心火气直往上冒。听听这个璇玑,还“灵机一动”!这丫头的自作主张搅了她设计的这场好戏,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那四爷训斥你什么了么?”

      “奴婢滚出来前,四爷告诫奴婢,若是再偷看主子们,就回了皇上,让李谙达剜了奴婢的双眼……还有,还有就是叫奴婢不要乱说,别自作聪明干些暗地里污人清白的事儿……”

      兰慧那边正不知该怎样替胤禛解释,突然听到璇玑最后一句话,差点噗哧笑出来。她虽然不知道昨晚的具体情况,却也听胤祥讲了个大概,也觉得里面肯定有鬼。四爷对璇玑这么讲,实为算好了八弟妹会让璇玑回话,所以借璇玑之口骂老八家不厚道。这招指桑骂槐,知情者都会听得明白。

      兰慧飞快地瞟了彤丹一眼,发现她果然一怔,脸色一下煞白。

      可彤丹不依不饶,又问道:“那怎么用了这么久才回来?难不成你这个喜欢瞎逛的丫头又把四爷府逛了一圈不成?”

      “奴,奴婢觉得,觉得委屈,就,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说着,璇玑的眼泪唰唰而下。

      “你还委屈了你?!”彤丹看不出任何破绽,气得直想发作。

      兰慧看着那边有些气急败坏的彤丹和一脸委屈的璇玑,暗笑了一下。她明白,这下该是她这个四爷府上的女主人出面打圆场的时候了。

      兰慧起身也走了过去,拽了拽彤丹的衣袖,劝慰她道:“好了,八弟妹就不要为难璇玑丫头了,好歹她也是皇阿玛身边的人,不是么?”

      彤丹看到兰慧脸上云淡风情的笑意,再加上刚才璇玑的回话,便明白老四定是已经对昨晚的事儿至少猜透了八九分,顿时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也知道你四哥不是个恁小心眼的人,只要让他把这口气出了,他自不会再计较的。八弟妹也不用为四爷因着这个丫头再生气了,你才好一点,难不成还想再气病啊?”说着,她抚了抚彤丹的肩膀。

      彤丹无语,只得点了点头。

      兰慧又转向璇玑说:“璇玑啊,虽然昨儿你是有心帮八爷,却无意中替四爷保了清白,也算是有功呢。只是泼了四爷一身冷水让他今日受了风寒,是万万不该的。四爷现在正病着,又在气头上,多有处治不公的地方还要你担待着。至于皇上那儿,就不要用这种鸡毛蒜皮,而且已经过去的小事去烦扰他了吧。”说着,她从耳上取下了戴着的那对翡翠耳坠,塞到璇玑手中,“我看你这脸上也没有大碍,就不再劳烦府上的医师了。这对坠子,就算是四福晋我替四爷赏你的吧。”

      璇玑怯怯地看了一眼八福晋,八福晋没好气地说:“四福晋赏你的,就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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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郭络罗彤丹和璇玑,兰慧急忙赶到清晖室去见胤禛。她把璇玑回去后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胤禛,他只是点头,只在当听说璇玑自掌了嘴巴时,他一下怔住了,脱口而出:“我没……”可又立刻收住了话头。

      兰慧担心地对胤禛说:“爷也是个一时糊涂么?璇玑她再怎么犯了错儿,也是皇阿玛身边的人,就算要罚,也要给皇阿玛一个面子。虽然这次是她自己掌的嘴,可爷您也不该不管不问,没有任何表态就把她打发了呀。更何况她这次也算是帮了爷您的……”

      “你不要罗嗦了!”

      胤禛粗暴地吼出了一句话,把兰慧吓了一跳,她诧异地看向一脸阴沉的胤禛。

      胤禛紧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缓了缓语气道:“我今儿是气过头了,我知道了。你先去歇着吧。”

      兰慧不大放心,本想再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可一看他那铁青的脸色,便知趣地打住了,只是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然后离开了清晖室。可她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清晖室内传出一阵“噼里啪啦”东西被摔到地上的声音。兰慧怔怔地看着清晖室紧闭的房门,突然觉得那就像四爷的心一样。他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心里,不愿让她靠近……

      兰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向后院走去。

      而此时的胤禛,正盯着被他扔出去的满地杂乱,双眼空空。突然,他紧皱眉头,痛苦地弯下了身子,右手紧紧地捂住了胃部。胃部的一阵阵绞痛迫得他跌坐到椅子上,只能伏在桌案边。可他仍努力仰起头,看向桌面上那张宣纸上的两个大字,她和他的字:“天”和“念”……

      疼痛再次加剧……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千个轮回》
    酒醉我心情一次次的憔悴
    风吹落残叶划伤你的妩媚
    手穿过你的长发我的泪
    红颜绝美让我沉醉
    喝下这杯浊酒我感觉无味
    爱总是让人觉得如痴如醉
    颤抖着双唇亲吻你的嘴
    那一刻我已经丢掉伤悲
    无所谓我是错是对是恨是悔
    也许我错我后悔爱情还值得回味
    无所谓我是错是对是恨是悔
    恨不能陪你一千个轮回
    与你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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