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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阖家记 ...

  •   皇父、额娘大人膝下:

      暌违日久,拳念殊殷。自儿病发,一年有余,浑浑噩噩,未辨明晦。蒙皇父不怨不弃之恩,承额娘孜孜照料之情,今忽觉醒,念及久疏双亲前问安,实感羞愧。今罪臣之身,不敢有面圣妄念,唯有向北遥叩,祈愿皇父、额娘万福金安。

      思及经年旧事,历历在目。幼时居藩邸,多经皇父、嫡母严格教诲,诗书充耳,圣训于心,儿始破懵懂而明是非。然又不乏偎膝之情。始记冲龄,逢冬日雪霏,皇父携儿于怀,至郊外踏雪寻梅,草庵煮酒,亲述生母之前事,其情真切,令人尤记恻痛。后蒙圣祖错爱,儿幸以常侍左右,圣祖亦亲身教示,儿受益匪浅,终明忠君事孝之理。

      时圣祖临崩,寄江山于皇父,亦委重任于儿。儿跪领圣命,誓保叔伯。然世事不易。自皇父继位,旰食宵衣,励精图治,而叔伯中用心效力者少,如皇十三叔、皇十七叔,掣肘造事者多,如八叔、九叔。儿为其辩护,非目盲心昧,不辨忠奸,有意忤逆皇父。儿亦对其疾首蹙额,多曾规劝、怨念于八叔前,奈何八叔之执怨甚强。

      儿何以执拗力劝保之?原因有三:其一,圣祖遗训在心,儿不敢有分毫松懈;其二,皇父初年曾言朝中贤良无多,八叔、十四叔本为可用之才,儿亦希翼以儿之善行为皇父融冰化雪,尽消前嫌,使之能为皇父效犬马之力;其三,儿常恐好事者以手足相残为端,发难于皇父,有损皇父圣名。

      然天不随人愿。皇父虽对其等多有训诫,希其等有改过之日,然邪念已入骨髓,非今生今世能改。儿愈厌之,却仍疲命周旋。之于种种悖逆皇父事,儿愈憎己矣。深知儿活一日,便一日要与皇父相悖,苦不堪言,时已萌离世解脱之心,唯念八叔、九叔仍然在世,儿未完圣祖遗嘱,内心挣扎不已。今八叔、九叔已殁,自是天裁。十四叔党羽尽消,已成末弩,皇父亦对之额外开恩。儿终可卸下心中负担,阖目安息矣。

      之于额娘事,实乃造化弄人,亦为儿之大不孝。生而夺母之福,离魂去家,屈尊为奴,忍辱负重。见亦不能相认,认亦不能相聚,唯添皇父、额娘离散之苦。又有歹人谗害,言其为蛇妖,与儿毒药一瓶,妄加戕害。幸儿天良未泯,心智未蒙,虽未相识,但念及额娘往日之殊恩,不肯轻信,未曾行动。然曾生加害之心,已是罪重孽深,天不可恕。儿亦顽劣,今日仍以雄黄酒入茶试探,方确信无疑。额娘未怪,反调笑儿之举,儿之羞愧悔恨无以复加。今见毒瓶尤在,如见当日毒害之心,耻辱至极。往日亦曾欲弃数次而不决,不知心中何以彷徨。今思量,应是天罚已定,留与己身,以命偿罪。

      纵观儿之此生,碌碌无为,竟无一事能成,实属辱没皇家门风。未能履行圣祖遗命,是为不忠一;未能以皇父治国大计为要,是为不忠二;未能体皇父为政之艰难,是为不孝一;未能体额娘用心之良苦,是为不孝二;未能劝恶为善,是为不智一;未能摒除邪念滋生,是为不智二;未能保八叔、九叔善终,是为不信一;未能为诸幼弟树良榜,是为不信二。历数儿今生不忠不孝、不智不信之重罪,已无颜苟活于世,唯有自残余命以消深孽,图来世复生为人,再报皇父、额娘生养教育之深恩。

      之于儿妻董鄂氏涵瑛,已悉知其中来龙去脉,本意随儿而去,儿心不忍,借伊需替儿为双亲尽孝消孽之由,挽其性命。恳请皇父、额娘善待伊,多加规劝,经年之后,为伊再择一纯良人家善嫁之,使伊余生有倚,善始善终。不孝子弘时先为伊叩谢皇父、额娘再造之恩。

      人之将死,其心已灰。叩请皇父、额娘恕儿无能、无力存于世间,先赴祖宗处告罪消孽去矣。

      又及,再十日为中秋月圆之际,儿思明日之后再不能绕膝承欢,侍奉高堂,不禁悲疚入骨,扑地痛哭。不孝儿弘时无以报答双亲生养之恩,唯有伏身叩首,遥祝皇父、额娘自此平顺安康,天佑神护。

      一叩,再叩,三叩。

      儿弘时跪禀绝笔
      八月初五日

      允祥从弘时的这封绝笔信上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他看向案几后仰面闭眼瘫坐在椅子上的皇上,不知该说什么好。允祥对弘时这信中所言及的额娘有些疑惑,但从种种迹象上猜测指的可能是璇玑。可李氏怎么变成了璇玑?他实在想不明白。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还是不问的好。

      “请皇上恕臣弟失察之罪,臣弟真难以想象皇上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允祥哽咽地说着,起身跪在了皇上面前。

      胤禛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看向允祥,眼光却又似乎穿过了他,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个地方,缓缓开口道:“他这么一走倒解脱了,却几乎要了他额娘的命。她昏迷中还在不停地流泪,幸好针灸后转醒过来。可醒来却对朕说啊,她太累了,累得活不下去了……朕知道她心里的苦,可朕心里也苦。朕虽为天子,却无力为她挽回这一切,只有抱着她任她放声痛哭,把心中的苦全部宣泄出来……”

      “她……她可好一些了?”允祥小声地问道。

      “还好,她记得她是为着朕而来的,此前又经历过无数的劫难,所以这次仍强撑了起来,没有垮掉。前几天已经能进些水米,只是没有精神,没有力气。这种丧失爱子的打击,就是朕这样的汉子,都是强撑下来的,更别说是原本就病体没有痊愈的她了……”

      “现在是谁在照料?涵瑛她……”允祥无不担心地问。

      胤禛摆了摆手,答道:“涵瑛这丫头守信,替弘时送来了这封绝笔,并说自愿为奴,终生侍奉高堂左右。可朕哪敢让她去侍奉。璇玑见了她怎能不想起弘时?哪还能安静休养?朕没有准她的请求,本想遣她回家,可又怕这丫头跟那个倔孩子一样想不开再做了什么傻事,就把她交到熹妃处照看着。这些日子来皇后也悲伤得病卧了,毕竟弘时是她一手带大的,如同亲生……”

      允祥跪着向胤禛靠近了些,伏身以头碰地,哽咽道:“皇上在如此沉重的悲痛中仍能心思缜密,周全国事与家事,臣弟却不能为皇上分忧,实在是惭愧难当,痛心疾首。”

      胤禛苦笑了一下:“朕是一国之君,是一家之主,只要不是上天来纳命,就万万没有倒下的道理……”

      “皇上定会得到神佑的,万望皇上保重龙体……”

      “十三弟啊,今日是八月十五,本该阖家团圆之夜,朕却微服回宫,又把你秘密召来,是有一事要做。”

      “但凭皇上吩咐。”

      胤禛起身,也叫允祥起身,便带着他,由苏培盛亲自掌灯前引,自养心殿到了乾清宫。

      进入到乾清宫,胤禛命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苏培盛和允祥两人,又叫苏培盛把东暖阁的一架梯子搬来,对允祥说道:“十三弟啊,那个密匣是当年你亲自放上去的,今天还要劳你上去把它拿下来。”

      允祥心中一惊,可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躬身领了命令,苏培盛帮他扶着梯子,他缓缓地爬了上去,从正大光明匾后拿出了那个装有储位名单的密匣,又下来,交到了胤禛手中。胤禛打开密匣,拿出了那份明黄色的折子,打开来看了一眼后,交到允祥手中,道:“你看过后,就把它烧了吧。”

      允祥受宠若惊,遵照皇上的命令低头看去:“皇四子弘时立为皇太子。”

      “皇四子?弘时?”允祥有些迷惑了,“弘时不是三阿哥么?皇上您这是……”

      胤禛闭上了眼睛,片刻又睁开,道:“弘昐殇得早,所以府上的人都忘了他,管本来排行第四的弘时叫做‘三阿哥’。可弘昐也是朕和玉徽的孩子,又长到了三岁,怎能不作序齿?他们叫他们的,朕一直把弘时当作朕的四阿哥。”

      “原来是这样……”允祥喃喃自语道。他心想这要不是弘时阿哥意外殁了,到皇上百年后再看这份外人不知情的立储名单,不知会闹出多大的风波呢。皇上这是怎么了,百密一疏,还是另有隐情呢?

      可这个时节,他既不敢说出来,也不敢问出来。

      谁知那边胤禛倒自言自语了起来:“当初也是想钻这个空子,想跟老天抗一抗……或许当日听了璇玑的话不立弘时,他也不会步步被逼上绝路,没了性命……果然是天谴啊,天谴啊……”

      允祥没有吭声,可他心里琢磨着:璇玑是弘时的额娘?她不让立弘时?四哥家里的事可真是怪得没边儿了……

      “烧了吧,去烧了吧。”胤禛对允祥摆了摆手。

      允祥连忙走近一座烛台,苏培盛为他拿去灯笼罩子,允祥把手中的那份名册凑近烛火,“扑”地一下,火苗燃着了名册,不一会儿就把它烧成了一堆黑灰。

      胤禛又把密匣盖好,交到允祥手中,道:“放上去吧。”

      允祥诧异地看了看手中的密匣,又看了看皇上,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这里面是空的,您确定要臣弟放上去么?”

      胤禛点了点头,轻声道:“他的弟弟们中,还没有人能象他一样令朕满意,朕现在不想再立任何人,此事以后再说吧。”

      允祥只得把那只空锦盒又放了回去,然后跟着皇上走进了殿外深沉的夜色中去。

      **************************4月9日更新********************************

      璇玑怀孕了。

      先是喜欢吃酸的,所有的菜都弄成了醋溜的,以至于跟她同桌吃饭的胤禛后来闻到醋味就想反胃。这是前三个月。

      胤禛心里暗乐:“这该是个阿哥。”

      三个月一过,璇玑的口味骤变,所有的菜里都要放辣椒,否则就没胃口。看着她那边把各式红通通的辣子吃得津津有味,胤禛忍不住倒吸冷气。

      胤禛心里纳闷:“咋就又变成闺女了呢?”

      第五个月,已经开始显怀,可穿着宽松的宫装,只要璇玑坐着,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然而只要她走动,大家就能看得出她定是有孕在身。苏培盛此时又帮了璇玑大忙。他每日只调几个信得过、嘴巴严的宫女太监在皇上和她身边伺候,连刘声芳那里也打好了招呼,整件事情被他们瞒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晚上胤禛批折子,璇玑仍是陪着他,可不能陪他熬夜了,因为每天不到亥时她就困得东倒西歪。而胤禛也发展了一项新的爱好:每当他批折子批累了,就走到璇玑身边蹲下,摸摸她宽大衣服下凸起的肚子。

      璇玑看着胤禛蹲在自己面前,皱着眉头,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手还轻轻地抚着她的肚子,便忍不住用手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问道:“想什么呢?”

      胤禛抬头一笑,答道:“我在想啊,我是管它叫‘儿子’呢,还是‘闺女’?”

      璇玑看着他用那一副处理国家大事般认真的样子对待这个问题,有些乐不可支。她把胤禛拉起来坐在自己旁边,而自己则倚到他怀中,顺势拉过他的手,让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的么?看看老天这次能不能顺了你的心。”

      “可咱们只剩下弘昀了……”胤禛无意识地顺出了这句,可立刻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

      果然,怀里的璇玑身子一僵,没了声音。胤禛搂紧了她,两人就这样相依相偎地坐着。良久,璇玑带着囊囊的鼻音,轻声问胤禛道:“弘时的那封遗书还放在老地方么?”

      “嗯,那匣子就在西暖阁的博物架上,好好地收着呢。”胤禛假装帮她把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实际上是想去摸摸璇玑背对着他的面孔,想知道她是不是又落泪了。

      “我,想再看一遍……”璇玑抱住他的胳膊,把头倚到了他的左肩窝里。

      “算了吧,”胤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肚子,“伤心过多,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的吧?”

      璇玑枕着他的胳膊发了一会儿呆,点了点头。忽然,她又转过头去看向胤禛,说道:“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胤禛看着她一脸的严肃,忽然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出宫生这孩子。”璇玑坚定地对他说。

      胤禛怔怔地看着璇玑,良久,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好吧。只是,这找房子,雇家奴,再派一个可靠的太医跟你出去,一切事情都需要从头打点,你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宫。”

      璇玑摇了摇头,道:“我偷偷出宫,回我爹娘那儿去。”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接着说道:“我身子越来越沉,肚子越来越显,这宫里消息又传得快,只怕到时候再想走,就走不掉了。”

      “可邬伯父和伯母今年也有六十多了吧?他们怎么能照顾得了你?”胤禛想了想,有些担心。

      “思道的一个儿子和儿媳现在在他们二老身边照料着呢,家里又有几个干粗笨活计的家仆,足够了。不过,我确实要带一个人一起出去……”

      “谁?”

      “涵瑛,该让他们母子相见了……”

      *********************************************************

      一个冬日寒冷的夜晚,小风嗖嗖的穿着大街小巷,把被冻得缩手缩脑的人们都早早地吹回家烤火去了。街道上的店铺也都早早地关了门,偶尔从哪个戏楼子里传来一阵松散的锣点声,却也很快没了下音儿。

      一个穿着灰布棉袄,戴着棉帽的人在一座敞着院门的小院门口站着,一边来回跺着脚驱寒,一边从袖筒里伸出手来抹了一把鼻涕。忽然,安静的道儿上传来了一阵车轱辘的声音。那人举起放在身边的灯笼向不远的黑暗中照了照,看到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正往这边慢慢驶来。他一跺脚,转身跑进小院里,还一边高兴地喊着:“老爷,来啦,大姑娘回来啦!”

      房间里呼哩哗啦一下跑出一群老老少少的人来,大家刚涌到门口,就看到那辆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赶着马车的车夫先跳了下来,把脚凳摆好,然后从马车里钻出了一个一身素色棉衣,看样子刚二十出头的女子,她被车夫扶下来后,又转身去扶从车里出来的一位穿着玄色大氅,五十岁左右的男人。

      站在前排的邬祠稔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当今皇上——曾经的胤禛。他微微吃了一惊。转头看了看老伴朱宝珊,发现她也正吃惊地看着这位如今已是九五至尊的女婿。

      最后出来的是璇玑,枣红色的大氅和脖子里的狐皮围巾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那边三人扶着她慢慢下了车,走到邬祠稔他们面前。

      朱宝珊盯着璇玑上下打量着。虽然她从邬祠稔那里知道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璇玑,仍不免有些生疏。她小声地唤了一句:“玉徽?”

      璇玑看着朱宝珊花白的头发,衰老的脸庞,很难把现在的这个她和几十年前那个鲜活、美貌的少妇再联系起来。可唯有那双对她充满了慈爱的眼睛是没有改变的。

      “娘。”璇玑微微蹲下身子,唤她道。

      朱宝珊愣了一下,接着上前了一步,伸开双臂把璇玑搂在了怀中。

      “好闺女,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这对母女正在感怀,邬祠稔走到胤禛面前,刚准备行礼,却被胤禛扶住了。

      “邬先生,在邬家小院,都是一家人,那些规矩就免了吧。”胤禛见到消失已久的邬祠稔,觉得心里很是激动。

      邬祠稔笑了笑,却忽然转身,对后面那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多岁的晚辈命令道:“过来,给你们姑夫磕头。”

      两人恭恭敬敬地走过来,跪在胤禛面前给他磕了头。胤禛并不认识他们是谁,只是觉得那个男孩的面相有些眼熟。让两个晚辈起身并给了见面礼后,他才听邬祠稔解释道:“这是思道的小儿子和儿媳,如今在京城跟着我们老两口,替思道照顾我们。”

      “思道如今在哪里?”胤禛笑着问邬祠稔。

      “他呀,如今在文镜手下当个幕僚。他走的是他的道儿,我们也放心。你也知道那两个人,虽然从小就吵吵闹闹的,可从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

      胤禛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许多年前在邬家小院的那段生活,忽然觉得如一场大梦一般。

      “外面多冷啊,快进屋吧,别冻坏了闺女。”朱宝珊拉着璇玑,笑笑地招呼大家。

      可璇玑却走到胤禛身边,帮他紧了紧大氅的高领,轻声说道:“爷,您还得赶回去不是?天儿冷夜黑的,就别在这儿停留了。”说着,她抬眼去看胤禛。

      胤禛满眼不舍地看着她,想抱抱她,可因着有晚辈外人在场,只好作罢,只是握起她的手,轻声道:“我尽快过来看你。”

      璇玑点了点头,笑着偷偷捏了捏他的手指。胤禛会心地一笑,便向邬祠稔他们告了别,上了马车,由苏培盛赶着马车向来时的方向驶去。

      璇玑目送马车离去,心中很是难过。涵瑛过去扶住了她,璇玑转头对涵瑛笑了笑。

      邬祠稔身边的那个后生悄声问道:“爷爷,姑夫是做什么的,怎么刚把姑姑送来,这么急着就走了?”

      邬祠稔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你姑夫做生意啊,官家的大生意,忙得很呢。”说完,他便招呼着大家赶紧回屋里去。

      朱宝珊过去也扶住璇玑,一边领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念叨着:“前几天说你要回来,我们就打扫出了一间空房,姑爷又提前送来了好些日常的用具,光羊皮褥子就送来了六条之多,说你怕冷。娘心想啊,这烧着火炕,再铺太多褥子就把人热坏了,所以就自作主张给你铺了一层棉褥子和一层羊皮褥子,若是真的冷的话,再给你加。为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太热了。”

      璇玑连忙点头称是,却一边心中暗笑胤禛真是太费周章了,又一边感动于他的那份细心和体贴。

      “他还是那样对你好?”朱宝珊笑笑地问璇玑。

      璇玑笑着点了点头。

      “那,玉徽的身子……”毕竟朱宝珊经历过换魂那种怪异的事情,所以并不惊讶于这个换了个身体的女儿。可她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她。

      “娘放心,在宫里有专人照料着呢。”璇玑伏到她耳边小声说。

      “哎,你们母女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悄悄话。老伴啊,今儿先让闺女歇了吧,有话明儿再说。”邬祠稔笑笑地看着母女俩。

      这时璇玑左右看了看,才注意到一直没有看到小永珅的身影。

      “小家伙呢?”她有些奇怪地问邬祠稔。

      “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家伙们早都睡了,明儿他们还得早起去学堂呢。”邬祠稔解释道。

      “哦。”璇玑转头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涵瑛,拍了拍她的手。涵瑛还不知道在这儿能见到她以为早已殇了的儿子。

      “这位是……”朱宝珊看璇玑对涵瑛甚是亲切,而涵瑛也不像是什么侍女,便有些好奇她的身份。

      “娘,这是弘时的媳妇。”

      朱宝珊一怔,脚下有些不稳,虚晃了一下身子,幸好被快步走过来的邬祠稔扶住。她红了眼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拉着璇玑的手。

      看到璇玑那边也一脸的伤心,邬祠稔轻声喝道:“好了好了!都安歇了吧。素梅啊,”他转头对孙媳妇吩咐道,“带你姑姑去她房间吧,涵瑛跟她住一间。”

      “是,爷爷。”被叫做素梅的女子应了一声。

      ***************************************************************

      涵瑛和永珅母子得以相认,涵瑛又悲又喜,简直不知该怎么感谢璇玑。可已经七岁了的永珅早已不记得当年宫廷中小阿哥的身世,只知道自己的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现在娘回来了,可爹爹却又去了更远的地方。刚相认的几天里,永珅对涵瑛还有一种下意识的疏离感,可没过多久,小家伙已经变成了涵瑛的跟屁虫,整天一下学就跟在她身后一会儿一个“娘”地叫着,把涵瑛喜得心花怒放,却把小永珅那个长他一岁的表哥——铭功——给郁闷得够呛。

      小表弟的娘回来了,小表弟没空跟他玩了。

      璇玑看着这平凡却和乐融融的一家,想到自己和胤禛再一次的暂别,总是有些感伤。可每当思道的小儿子,也就是她的那个侄儿,恭恭敬敬地来给她问安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大笑出来,外加去敲一敲邬祠稔这个恶搞老爹的脑袋。

      弟弟邬思道共有三个儿子,被邬祠稔滥用一家之长的权力分别取名为:杰森、杰睿、杰克……

      得知自己的弟弟和他的儿子们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冠以这样的名字,璇玑哭笑不得。她忽然开始怀疑弟弟“思道”这个名字的来历,便悄悄去问邬祠稔。结果,邬祠稔果然爽快地承认其中是有玄机的:朱宝珊生思道那年,他一直盘算着开一家小店以养家糊口。儿子出生后,他就干脆用了英文“store”的音译作了儿子的名字……

      璇玑听得一愣,接着就被笑抽了:原以为多深沉的名字,结果竟然是这个样子!幸好玉徽的名字是收养玉徽的姨妈和姨父给取的,否则真难想象会是个什么样的古怪称呼……

      璇玑在邬家刚安置下来没几天,在宫里的胤禛还是放心不下,一道密令把和邬家住在一条街上的高无庸给指派了过来。看着送来成堆的各式补品,诚惶诚恐来给自己请安的高无庸,璇玑有些无奈:宫里那个自作主张惯了的家伙,果然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她吩咐高无庸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并保证有事的时候再去叨扰他。高无庸不敢不照着她的话做,极不情愿地回去了。谁知有其主必有其仆。高无庸在来请安的第二天,就擅自为璇玑请来了一位隐于民间的“陈神医”——还能有谁?自然是曾经的弘昀,现在的陈清阳。

      这些年来,胤禛和璇玑为了不打扰到命运已经转轨了的弘昀,只偷偷探望过他几次。多亏了高无庸勤快地向宫里秘密递着消息:弘昀成家了,妻子是邬祠稔物色好的良家女孩;弘昀开了医馆,据说是他师傅至清真人亲许的。弘昀和妻子头胎得子,二胎得女,儿女双全……

      其实,自打决定回到邬家待产的那一刻起,璇玑就想象过数种和弘昀重逢的场景。可因着她心中有所顾忌,怕自己的出现会扰乱弘昀目前平静而正常的生活,所以回到邬家后,她也一直没敢往弘昀所居的那个院子的方向去过。这下可好,高无庸一下把弘昀领到了璇玑面前,弄得她措手不及,却也欣喜若狂。

      望着坐在对面,闭着眼睛一丝不苟给自己诊脉的弘昀,也就是清阳,璇玑心中又一阵悲喜交加。

      陈清阳依次抬了抬按在璇玑脉搏上的手指,皱起了眉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一脸复杂表情的璇玑,摇头轻笑道:“夫人若再不能平下心来,本医可要为你开一剂安神定心的汤药了。”

      屋子里三个知情者,邬祠稔、朱宝珊、高无庸,都捂着嘴偷笑去了。

      璇玑抽回手来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也笑得泪花四溅:儿子到底是真出息了。果然不是个“蒙古大夫”。

      陈清阳被他们四人笑得不知所措,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来喝茶,等他们笑够。没想到四人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一起看向他。面对四双眼睛八道目光,他有些诧异,又有些好奇,却硬摆出一副相当无辜,相当大局在握的表情……

      那四个人竟然同时大笑着就奔出了屋子……

      陈清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突发的这一幕,挠了挠脑袋暗自反省:竟然连病人都从自己面前跑开了……这可是头一回啊……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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