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芙蓉》爆走金魚

3、疤痕

　　「大母，这是？」

　　婉儿猛然转过身来，出声的人站在她后方，高大的身材遮蔽了阳光，婉儿挡住光线，才看清那人的面目。

　　眼泪，就这样落下。

　　「很像吗？」房妃在她身后问，似乎是早已预料到。

　　婉儿无法说话，只是望着。

　　那双黑瞋瞋的瞳仁里，镶嵌着她的倒影，她看见自己的泪、自己的笑，更多是那早以杳如黄鹤的青春。

　　「大母…」那人皱了眉，不确定地喊着，再次听见他的声音，婉儿低下了头，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不想哭，然而，泪水早已在她动念之前滑落。

　　哭声之中，房妃缓缓地说「她只是把你当成了你阿哥。」

　　「我想也是。」那人冷冷地说，婉儿听得出来，语气里的冷漠是针对她，而不是房妃。

　　婉儿身子一震，她终于控制住自己，房妃轻轻地说「这是守礼，守礼，这是婉儿，你知道的。」

　　李守礼…婉儿心中念着这个早已埋藏在回忆里的名字。

　　太子贤最小的儿子，太子死后，长子光顺被女皇鞭杀、次子守义病死，最后由守礼继承太子贤被追封的爵位，虽然名为嗣雍王，其实已经在这座偏宫里关了十四年，不为什么，只怕有人拿他的血缘来作乱。

　　「谁能不知道呢？」守礼笑了，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不该有的老成「叶下洞庭初，思君千里余…小时候就听过的。」

　　婉儿瑟缩了一下，那沉稳的、不失礼的言词下，带着明显的嘲讽，是当年与女皇的冲突越来越明显后，贤最常采用的口气，守礼…不过二十出头，哪来这样深沉的心绪、这样狂傲的性格？

　　还有他炽热的、充满防备的目光，婉儿无法直视，就是死了也无法忘记的双眸，微微上勾的眼角带着一丝魔魅，深深的双眼皮下，却是一双盈满孤寂的眼瞳，浅褐色的瞳仁里，总有一抹忧郁的灰和胡人般的、流浪的蓝。

　　「守礼，不要学你阿哥！」在尴尬的寂静后，房妃叹了口气。

　　婉儿喘了口气，守礼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桀骜不驯的神情，在面对房妃时，一扫而空「是，大母。」

　　守礼正要走到房妃身边，突然站住了脚，深深地呼吸着，轮廓分明的五官掠过一抹残忍而自嘲的冷笑，房妃问「怎么了？」

　　「没什么。」守礼微笑着，低头看着只到他肩膀的房妃，轻声地说「要下雨了。」

　　婉儿诧异地看着天空，分明是晴天！

　　房妃似乎并不觉得讶异，点点头说「婉儿快回去吧，从这里到含元殿还有距离，别淋湿了衣裳。」

　　「太子妃、雍王万福，奴婢告退。」婉儿没有抗拒，蹲下身。

　　房妃与守礼点头，婉儿于是离去，回头，看见房妃被几个十多岁的少年簇拥着进屋，而守礼站在原地，专注地凝视着房妃的背影，目光中一片澄净。

　　婉儿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只是站在偏宫檐下窥视着里面的一切，当守礼与房妃的身影都没入屋中，远方一声炸雷，大明宫下起了雨。

　　「为什么知道会下雨？」婉儿问，听见雨点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婉儿剔亮了烛火，一个男人的健壮身躯侧躺在她身边，他的胸膛异常白皙，枕在脑下的手臂却有着贲起的肌肉，怯怯地靠近，她的发垂在男人肩上，他却恼怒似的坐起身来，未经梳理的乌黑长发披在肩上，火光摇曳下，背上蛛网似地遍布着深浅不一的伤痕。

　　「还有谁打了你？」婉儿问，口气中不自觉地带了母亲般的怜惜，手指轻轻地抚上他的背。

　　「跟妳同路的人。」躲开她的碰触，男人披上长衫，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婉儿不语，从后紧紧拥住他，凝脂一般的脸庞，隔着衣衫轻轻摩挲粗糙的疤痕，滚烫的泪渗入布里，是揉合了疼惜、深情、患得患失等复杂情绪的再度溃堤。

　　从贤因东宫藏有皁甲而被捕的那日起，数来已有二十年，婉儿已经死了二十年，直到今日，她才感觉到一种死而复生的喜悦，她是他的女人，只是女人，而他是她的！她的！

　　「贤…」她着迷地唤着，男人的背抽动了一下，她的手指划过一条深褐色的疤痕，恍惚之中，竟与房妃脖子上的伤痕重迭了，她问「她脖子上的疤，从哪来的？」

　　「刀划的，本来她二十年前就会死的，终究，是狠不下心吧？」男人回忆似地说，榻边的烛火在他眼中跳动「这些年，我才懂为什么，是那双眼睛…她太干净，不能沾上一点血污，即使是做一缕千年游荡的孤魂，在她的眼泪下，也是幸福。」

　　男人不说话了，站起身，穿好了衣服，婉儿再度问「为什么知道会下雨？」

　　「因为空气一湿，我的背伤就会抽痛，晴天，就好得多。」

　　「你还来吗？」婉儿问，男人不语，整理好衣襟，彷佛这场宫廷中的隐晦关系不曾发生。

　　良久，男人才说「我不知道。」

　　「说你会再来…」婉儿凝视着他，烛光照出他肖似太子贤的脸庞，却冷然如一具刚从晨光中醒来的尸首「说你会再来，守礼。」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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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结果守礼是中国最早的湿度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