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成仙道，道名不可证》却知风

2、不辞别（女主视角）

　　簇云楼。

　　往常这么早的时辰最是清闲，今日却远远听见楼内有喧哗之声。
　　没一会儿，两个身材高壮的护卫从楼中走出，拖着个手脚乱舞的男人。

　　男人一身锦衣，身量不高，体量却宽，或者说，是个胖子。
　　被两个簇云楼的护卫拎着胳膊往外提，脸色涨红，大声叫嚷着：“你们知道爷现在是什么身份吗！爷的表侄昨天被中洲仙师收去做关门弟子了！爷现在是仙师家眷！背后有人！你们竟敢这么得罪爷——你们、你们等着被仙师教训吧！”

　　护卫面无表情地撒手，动作熟练地将锦衣胖子往街上一扔。
　　有什么别的东西也落到了地上，但他们全然不多看一眼，直接转身回去。

　　胖子摔了个仰面朝天，痛呼一声，挣扎着翻起身，伸手去够掉到地上的钱袋，嘴上仍不停：“什么兰茵新桃雪梅，统统给爷等着，回头定叫你们一个个都跪下来求爷！”

　　他的手将要碰到钱袋，眼前忽然一暗，落下片阴影。
　　一只芡食白云丝绣鞋率先踏在了钱袋上。
　　槿紫色的裙摆随之映入眼帘。

　　楮语语气平淡，声音温和：“你想让她们怎么跪？怎么求？”

　　胖子却大惊，豁然抬头。
　　瞳孔一缩，惊弓之鸟般，整个人猛地向后再跌去，回过神来，迅速以与身形完全不相协的灵活度爬起，直接转身逃跑。

　　楮语敛眸，并不追缠，步入簇云楼。

　　时辰尚早，楼中并无来客，大堂中只有洒扫的几个小童，倒是三楼围栏边，一片绣衣华裳，貌美的女子们斜倚栏杆，正闲聊消困。
　　见着楮语进来，忙招呼起来。

　　“小兰茵妹妹回来啦，今儿怎么出门这么早？”
　　“又帮兰茵姐姐送东西给同光书院的俊先生去啦？”
　　惹得一阵娇笑。
　　“哎那可不巧了，刚把那晦气的应家胖子扔出去，不会正好给小兰茵撞上了吧？”
　　“哎！妹妹赶紧上来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姐姐们早。”楮语抬步上楼，目光扫过一圈，问道，“兰茵姐姐呢？”
　　话音落下，兰茵刚好推开门来。正瞧见她，于是招手道：“小语。”

　　有人立刻道：“哎散了散了，姐妹俩又要说悄悄话了。”
　　又是一阵娇笑。
　　楮语莞尔，走进兰茵房间。

　　兰茵将房门关上，拉着楮语坐下，先倒了杯温茶递给楮语，才在一旁也坐下：“那些画卷可顺利送到楚先生手中了？”
　　楮语接过茶杯：“送到了。”
　　“那便好。”兰茵露出笑容，松叹一声。

　　楮语却忽有所觉，抬眸看向兰茵。
　　果然，兰茵正也看着她，目光中带着点别样的情绪，唇瓣微动，欲言又止。
　　楮语放下茶杯，温声：“怎么了？”

　　兰茵启唇欲言，又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好半晌，轻叹一声，起身慢步窗边，目光落到雨后清晨碧蓝的远天，才道：“两年前你来到簇云楼，也是这暴雨后的清晨。”
　　“当时家中来信说我妹妹病重，我回家相送，不料返程时逢上仙人渡劫。”

　　“我仍记得，整个天都是暗沉沉的。天边是滚滚不绝的雷云，地上下着瓢泼暴雨。我躲在马车里动也不敢动，却有一道光突然从天上落了下来，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兰茵回过头来看向楮语：“我当是天雷砸落，车夫壮着胆子走近，才发现是个人——你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楮语垂下眼。

　　兰茵却放松下来，手搭在窗沿，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我当时竟也不觉得吓人，鬼使神差就将你带了回来。心中想着，若你能活，算是一桩善缘，若救不了，我也无愧于心。”
　　“但请了许多大夫也没人愿治，他们都觉着你死定了。
　　“不成想你自己挺过来了。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小孩。”

　　楮语轻笑了声：“我今年十七了，姐姐。”

　　“是啊，你今年十七了。”兰茵眸光闪烁，眉眼分外柔和，“已经做了我两年妹妹了。我妹妹刚离我而去，你就从天而降，代她陪了我两年。”

　　楮语敛了笑，认真看着她。

　　“两年已经够久了。”兰茵低声，自言自语般，而后走回楮语身边，“我不知道你当时究竟遭遇了什么，你不说，我也绝不过问。但我知道你的伤一定很严重，至今应当也没好。而我……终究只是个凡人。”

　　“我看到过，你深夜在院子里施法术，竟有星斗，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颗颗围着你。而你也像它们一样闪闪发光。”

　　“小语。”兰茵忽然唤道。
　　“嗯。”楮语应。

　　兰茵重新坐下，定定看着她，说得极慢：“听闻近日有不少中洲仙师前来收徒，天舟泊在蓬莱山顶。楚先生的家人两日后要上蓬莱，我已与他谈好，到时可以捎着你一同去。”
　　说完，她终于舒了口气，轻松道，“蓬山路远……有人同行，我也算放心。”

　　楮语沉默。
　　其实兰茵一开口，她便有所猜测了，只是一句句听完，心中还是涌上了一些理不清的怅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舍不得我？”兰茵笑，毫不犹豫道，“我也舍不得你。”
　　“但是，迷路的星星，迟早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楮语眼睫轻颤，忽有热意上涌。
　　却仍沉默着，竟骤然变得不善言辞。

　　于是又听兰茵道：“哎，竟差点把我自己说哭了。好啦，今儿天热，厨房里做了绿豆汤，你赶紧洗洗然后下去喝点凉快的。”
　　说着便拉楮语起身，挽着她的臂将她送到门口，皱起眉，做出一副嫌弃的语气：“雨后的夏天就是黏腻，你这出去一趟，我都觉得你身上黏糊糊的，快去沐浴换身衣服。”

　　楮语终于出声，喉间滚出个含糊的“嗯”。
　　兰茵抬手，替她揽过鬓角垂落的碎发：“去吧。”
　　待楮语走远几步，便将门关上，有些失神地坐下。

　　楮语亦有些失神，微垂着眼，缓缓走到楼梯边。
　　“姑娘！”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声，带着难掩的惊喜之意。

　　楮语循声，向楼下大堂望去。
　　竟是早上在书院遇到的那四名修士。
　　领头的女修笑容满面，正热情地向她招手。

　　约莫半刻钟后。
　　楮语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四人。

　　其实她早闻有中洲人士前来收徒，但原本并不打算去寻，今日书院偶遇，只当或许是天意，便顺了祝枝的意问星。
　　然而那星图没有亮起。

　　倒算不上意外，她也未感失落，因为已没那么轻易会失落，不曾想回到簇云楼，兰茵竟早作了安排，希望她能登蓬山求仙。
　　而后此四人又寻来，道她资质非凡，向她介绍他们的师门太微门，并十分恳切地希望她能够拜入门下。

　　她这灰暗浑噩的两年之末，竟就这般突然照进来一束光。
　　吹起她心中的那点余烬。
　　她确实动心了。

　　但她还是略带歉意地道：“我有师门了。”

　　“没关系！不就是有师……”祝枝等了半晌，终于等来楮语的回答，想也没想就接话，然后猛地呛了住，“咳！师门？！”
　　几位师弟似乎也大惊，睁大了眼。

　　楮语颔首。

　　祝枝旋即回过神来，却是道：“十四洲竟然有别的门派修行辰宿之力？所以说你已经开了天关点亮主星，正在修行了？”
　　楮语微感意外，虽然重点似乎不是这个，但她还是答了：“是的。”

　　“难怪！”祝枝恍然大悟，“你已有主星，体内能够运转辰宿之力。问星时太白星图上蕴含的辰宿之力直接被你吸纳了，所以星图不会发光。而你走后，星图缓慢吸收天地间的辰宿之力，重新汇聚到你本该点亮的星官上，才终于亮了起来！”

　　“原来如此！”于师弟惊叹。
　　“楮语姑娘，你可知星图被你烧了！”樊师弟接道。
　　“我们从未听说何人在问星时直接将星图烧了的！”周师弟紧跟上。

　　竟烧了吗……
　　楮语回想起当时情形。
　　她原看着星图没反应，只道是天意弄人，并不曾多想。

　　祝枝却又露出困惑之色：“可是，我并看不出你的修为，难道你已是金丹之上……”
　　此事楮语倒觉得没什么必要隐瞒，便道：“我堪练气。但两年前受了伤，许是伤势的影响，也或许是我师父为我做了遮掩。”

　　“重伤？现在怎么样了！还严重吗？我这有健灵散、补气丹、回春……诶，我的回春丹去哪了！”樊师弟一边说，一边凭空掏出一堆瓶瓶罐罐，俄然发现少了一瓶，挠了挠头，“啊，我好像已吃完了。”

　　“多谢。”楮语道，但并不报具体伤情，只温和婉拒，“但这些应当无用，少君费心了。”
　　“啊……那、没、没事。”樊师弟似有些失落。

　　祝枝想了想，试探着问楮语：“尊师现在何处？”
　　楮语神色自然，平静道：“已去。”
　　几位师弟同时一惊。

　　祝枝瞳孔猛缩，空咽了口，声音更轻：“那贵师门？”
　　楮语垂眸想了想，道：“灭门了。”
　　几位师弟呼吸一滞，齐齐怔在原地。

　　“对不起……”祝枝忙道歉。
　　楮语心中倒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见着几人似是真情实感的惋惜与抱歉，温声道：“无碍，已经过去了。”

　　屋中却仍陷入静默。

　　祝枝凝眉，挣扎了好一会儿，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但是，楮语姑娘，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们呢？”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楮语的神色，诚恳道，“你若有意，可以来做我们的挂名弟子。你如此优秀的资质，至今却仍停留在练气期，想必身上伤势对修行影响极大。但我们太微门内有许多厉害的修士，师叔们神通广大，定有办法帮助你修复伤势、突破瓶颈。”

　　说到此处她停了住，轻咳一声，转口道：“若是师叔们解决不了，中洲强者如云，十四洲宗门林立，总能找到办法。你完全可以先在太微门养伤修行，再出去寻其他的法子。”
　　“应当是比你在莱洲孤身修行……要好的。”

　　几位师弟连连点头，出声附和。

　　楮语其实已有抉择，只是师承之事，必须先告知四人。
　　如今见领头的祝枝这番态度，倒叫她更坚定了几分。
　　而后一瞬恍惚，脑中竟走马灯似的闪过了十七年的记忆。

　　祝枝不再说话，静静等着楮语。
　　楮语却很快从回忆中脱离，问道：“可以明晨就走吗？”

　　祝枝惊愣，忙道：“可以！”
　　她尽量克制自己的激动，嘴上却是说得飞快，“现在动身都可以！”
　　几位师弟亦大喜。

　　入夜。
　　听闻仙师专程寻楮语而来，簇云楼的姐姐们都十分高兴，晚上早早关门，设了小宴招待。

　　几位师弟长相清俊、温顺有礼，不可避免得到了满座姐姐们的喜欢。他们虽身为修士年岁过百，但皆早早入道，醉心修炼，哪里应付得了这帮风月佳人，故而没吃多久，便一个接一个红着脸，告饶离席，逃去了临时安排的客房。
　　剩下祝枝和楮语二人，陪姐姐们谈笑了尽兴才散去。

　　长夜将尽。
　　楮语很快收拾好行李，不过几件贴身衣物，两年来的积蓄她则几乎全留了下来，并放下一封信。
　　想了想，又取出半块色泽温润的玉石来，压在信上。

　　“哎，师妹！”祝枝一眼瞧见那玉石上的纹路，忙出声，“这是长庚玉吧？”
　　楮语点头。

　　祝枝竟自作主张拿起，将它放回楮语手中，道：“长庚玉是每位修行辰宿之力的弟子最为珍贵的东西，且应当是你师父留下的吧。你还是继续留着。”
　　然后，也取出一块玉来，递给楮语，“这是护心玉，可以祛病避灾，挡邪祟侵扰。比起长庚玉，更适合留给兰茵姐姐。”

　　楮语看向祝枝，女修目光赤忱，端是一番好意。
　　她便收回长庚玉，略郑重道：“多谢师姐。”

　　“不客气！”听到一声“师姐”，祝枝肉眼可见地欢快起来，眼角眉梢喜色难掩，“我已是金丹弟子，护心玉于我而言其实没什么大用。我可以保护自己！”说着比了个握拳的动作。
　　楮语莞尔。
　　几位师兄见状，忙也从储物法宝中掏东西出来。

　　兰茵于楮语有救命之恩，几人所赠宝物对凡人来说极为珍贵，故而楮语全不推辞，一一道谢，并都在心中记下，待日后偿还。

　　临出门之前，祝枝还是没忍住，问道：“不和兰茵姐姐道个别吗？”
　　楮语摇头，声音微冷，如此黎明前的夜风：“送我离开她只会更伤心。”

　　聚散有时，不必辞别。

　　她再看了一眼簇云楼，目光淡淡，神色是一贯的平静。
　　一眼尽，便转身同祝枝几人离去。
　　她今日也穿了身色似燕颔蓝的衣裙，与祝枝四人看起来十分融洽。
　　渐行渐远，缓缓融入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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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楮：chǔ 。
祝枝：叫我师姐了！！！她是我（太微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