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墨》箬紫菡

5、第四章

　　寒来暑往几个秋，稚儿已褪豆蔻龄。
　　漪澜轩依旧是那副孤傲清冷的模样，两扇朱漆雕花铜环大门也仍是当年一般的古朴厚重，然而此时门户大开，霎时便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拒人千里的冷淡，透过洞开的大门，只能看见院中的影壁阻了看客的目光，忽然一颗小小的头颅自那影壁之后探出，却是罩着面纱，只能借着露出的那双忽闪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看出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
　　“鸢儿，我还是觉得不甚妥当！”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自那女孩身后传来。
　　“凌哥哥，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只是去凤岐山脚下采些龙骨草来，你也知道爷爷近来咳疾又加重了，只有那龙骨草可以减轻他的症状，而名爷爷已经出门尽三个月了还不见归来，不能再等了！”紫玥扬语带担忧的说道，这些时日，紫晏一直缠绵病榻，看的她好生烦闷而又担心，偏偏又无法可施，若不是那日听到紫晏同福婶交待药方的事情被她瞧见，怕是还要这样继续忧心下去。
　　“可是那凤岐山岂是寻常人可去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前去，叫我如何能够放心，如果你非要前往，那我和你同去！”晏凌有些恼怒，这个他疼入心坎如妹妹一般的女孩，他如何能放心她前去涉险。
　　“万万不可！凌哥哥，这漪澜轩不可无人照应，你亲身而历当是明了这两年晴梦泽不太平，现如今名爷爷不在，你必须留下保护好爷爷才是，你难道忘了那骁王有多容不下爷爷了吗？”紫玥扬眼中凌厉闪过，断然拒绝道。
　　“可是。。。”晏凌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紫玥扬打断了，她低声道：“莫要可是了，就如此决定，我答应你，速去速回。”说罢便自那影壁后快速行出，脚下如生风一般，转瞬已不见了芳踪，徒留晏凌在原地兀自恼怒而又无可奈何。
　　此时的晴梦泽与八年前并无二样，只是当年的小女娃如今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身姿蹁跹婀娜，她身形如电般自晴梦泽快速掠过，只能瞧见一闪而过的紫色身影带起的风摇动着水泽之中的芦苇丛，疾行之中的紫玥扬此时全然没有欣赏这美景的心情，风鼓荡着裳摆，也拂开了面上的薄纱，虽是豆蔻年华却难掩娇美容颜，娟秀小鼻端庄清丽，樱桃小口虽紧抿却朱润秀雅，只是皱紧的黛眉和严肃的神情平白添了一丝冷然和孤傲。
　　紫玥扬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晴梦泽西边而去，虽然未名曾答应过要带她去凤岐山看夕落朱枫，然而这些年间发生的种种却是让她甚少能够走出漪澜轩的大门，也只是前两年的时候远远的瞧见过凤岐山的样子。
　　如风般的疾行中她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不禁溢出一声轻叹，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有的活泼和天真，可是这也怪不得她，自那年晏凌获救于漪澜轩中静养，便时常有人试图闯过晴梦泽，虽然大部分人未能走过那暗流涌动的水泽，但还是偶有侥幸之人能够进到深处，也亏得爷爷窥得先机，这些年来漪澜轩中布置的的层层机关起了作用，将那些人悉数送去了阎王那边。然而也是自那时起，紫晏便心中升起了一抹危机之感，于是令晏凌与她一同跟随未名修习武艺。
　　这些年未名常常感叹紫玥扬虽为女儿身却是天生习武的良才，然而面对晏凌时却总是一声低沉的叹息，那时的她并不明白未名为何会失望，但是随着光阴的流逝，慢慢长大的紫玥扬逐渐明白，晏凌不是不够明聪，只不过是心中戾气过重，那些沉重的仇恨牢牢缚住了他的心，让他全然不能够静下心来。
　　八年光景如白驹过隙，紫玥扬已不再是当年懵懂的小女孩，其画艺深得紫晏真传，虽然紫晏未曾收她为徒，可该指点她的却是从未疏漏，是以这些年来她画艺之纯熟灵巧颇得紫晏称赞。
　　相较紫晏，未名更是欣慰，因为他的绝学隐蜂指和云梦梯紫玥扬也早已悉数尽会，在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的天赋，本该对未来踌躇满志的紫玥扬却是另有烦恼，其实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没有父母，也曾私下里问过未名，得到的却是含糊其辞的父母已然过世，那时她其实便隐隐有了怀疑，直到两年前她意外听到紫晏和未名的对话，方知晓了自己是被收养的弃婴，自那以后她便常常轻抚着颈间的那支鸢尾花玉佩希望这样自小伴着她的物件能告诉她，她究竟是来自哪里。
　　其实更令紫玥扬感觉压抑的还有一件事，便是幼时那支莫名枯死的鸢尾花，虽然未曾再被提起，却成了她心头一抹不散的阴霾。那时她虽然年纪尚幼，却也对那段记忆格外深刻，只是她见到紫晏和未名对此事那般严肃便不敢再提。
　　可凡事自有定数，两年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紫玥扬辗转难眠，便索性起床偷偷溜进了紫晏的书房，本想习画来静心凝神，却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一般的按着紫晏房中的那幅画，绘出了那女子的容颜，她曾经询问过紫晏这画中人是谁，得到的却是沉默以对和紫晏凝望画中人时深切的哀恸，于是她知道这个人是不能在紫晏面前提及的。
　　她与所绘的画中人隔宣而望，这画中的女子，明眸皓齿，肤脂如玉，气华温婉，紫玥扬对她不禁更添好感，从她懂事起，这漪澜轩中便没有女主人，她总是有一种感觉，这女子似乎就是这轩中的主母，她迟疑着，想起幼时看到的那团紫色雾气，思忖良久终是决心一试，于是将左手食指含入口中，贝齿上下合拢，咬破了自己的指尖，鲜红的血珠滴答着落在那画中人的罗裳素裙之上，她屏息着不知会有何事发生。静默了许久，忽然她吃惊的发现那画竟似笼了一层薄雾，又似荡起一层水纹，隐隐瞧着画中那女子纤手微扬竟去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清亮的瞳眸轻眨两下，温柔的看向这边已然怔楞的紫玥扬，朱唇轻启，那声音仿似珠落玉盘一般悦耳又静心，紫玥扬只听得那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真好，原来我还能再回来，我已经等了许多年了。”说罢那女子已自画中起身，周身罩着雾气立于紫玥扬身前。
　　“你…你是谁？”紫玥扬不禁退后了两步，眼前这发生的事情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期，询问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疑不定的微惧。
　　“孩子，你莫要怕我，我并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世上之人，四十多年前我便已然身归尘土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借着你的血和画再回到这世间看上一看，之尘，他还好吗？”那女子徐缓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镇魂的效用，紫玥扬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这漪澜轩中并无此人！你。。。叫什么名字？”紫玥扬仔细回忆着，确认并未听过之尘这个名字，却是对这女子的身份着实好奇。
　　“没有吗？这不可能，这幅画明明是他为我所绘的！之尘，巽儿来了，为何你却不见了踪影？”这个自称巽儿的女子回首望向悬着的那副画像，两行清泪已划过丽容，那一瞬也灼烫了紫玥扬的心。
　　“姐姐你莫哭，这里确实没有叫之尘的人，但是这画是我爷爷紫晏所绘。“紫玥扬想要伸出手去安慰她，终是未敢有所动作，只能软言宽慰着，蓦地她忽然若有所悟，惊诧道：”莫非爷爷就是你要寻找之人吗？”
　　“紫晏，紫晏，原来他真的用了这个名字。孩子，我叫瑶巽，既然你唤他作爷爷，自当叫我一声奶奶，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闻言颊边尚残留着泪痕，可是唇畔已经勾起一抹浅笑，再看向紫玥扬时眸光中更多了一抹慈爱。
　　“爷爷唤我鸢儿，我的名字叫紫玥扬。”紫玥扬虽然还是满心的疑惑，但还是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鸢儿，鸢儿，这名字真好听，还真是配极了你额头的印记，看到他能够儿孙绕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瑶巽欣慰的点点头，似乎对于这样的结果满意极了。
　　“我不是爷爷的亲孙女，我只是被爷爷收养的弃婴，而爷爷似乎也没有娶妻。”瑶巽的话触及了紫玥扬心中的烦恼，她低垂着头小声的喃喃着。
　　“他…真的很傻。”瑶巽的笑凝在嘴角，看着眼前这个沮丧的孩子，她又温言道：“如此你和他也是有缘分的，你可知他是个多么温和而柔情之人。”
　　“我知道，爷爷对我很好，只是我忽然得知这个消息，我心中难免会失落，不过我也明白，若不是爷爷那时好心收留我，何来今日的鸳儿，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爷爷的养育之恩我都是铭记在心的。我活这一世决定不来前奏，却是要自己去抒写过程和结尾！”紫玥扬微抬起小脸，这一瞬她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心情也不禁如雨后霓虹一般豁然开朗。
　　“知足而常乐，而世人多贪心，故而欲壑难填，你虽然年纪不大，却看得格外通透，未来不可限量。”瑶巽闻言不禁赞许道。
　　“其实我这些年很快乐，有爷爷教我作画，名爷爷授我武艺，还有凌哥哥与我作伴玩耍。”紫玥扬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实不该沉溺于那种无谓的哀伤中。
　　“紫晏教你作画，那这幅画是你画的？看你不过十来岁的年级，竟有如此水准的画艺，若不是亲眼所见，实是难以相信。”瑶巽闻言周身环顾着，摸摸衣裳，触触青丝，颇为感慨的说道。
　　“我喜欢作画，只有作画时我才能够全然的抛却所有，整颗心都融入那青墨的世界里。”紫玥扬谈及作画时那副神情执着而又炽烈，瑶巽点头含笑，这孩子爱画的模样像极了紫晏。她轻声道：“鸢儿，可以带我去见见紫晏吗？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停留多久。”
　　“好，你随我来！”紫玥扬将左手递与瑶巽，瑶巽伸手去握，然而就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紫玥扬只觉得掌心中一空，竟是握住了一团空气，而瑶巽竟然扭曲着化作一团轻烟消散在自己面前，徒留两人惊诧的眼神最后对视中的无奈和彷徨。紫玥扬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面前，再偏头看向书案，就连作画的那张宣纸都随着那一阵轻烟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呆立在原地，将左手举至眼前，才发觉自己原来是用带有伤口的手去触碰瑶巽，心中闪过一丝怀疑，难道说自己的血竟有如此神奇的效用？
　　她莫名觉得内心一阵惊慌，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够坦然处之，是以她逃难一般离开了书房，更是对那晚的事情不敢再去多加思索，所以那天夜里的事情成为了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就连未名她都未曾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