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录》春猫猫虫

20、控制

　　三天了，宋知许一直不曾出门，不管外面的画灵说什么，他都置之不理，只是枯坐在地上，手里捏着那张手帕。

　　听不到情郎的回应，门外的画灵流着泪，哀求连连，她带着浓浓的哭腔：“宋郎……你理理我，好不好？我真的……我好害怕……你不要不理我……求求你了……”声音渐低，原本靠在门上的身影也滑落下来。

　　她也有想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宋郎火冒三丈，要赶自己走。

　　却不想，这还不是最坏的，她心痛如绞，感受着自己心上人逐渐微弱的生机，又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外一次次，一遍遍，不停哀求。只是这一次，她就算再怎么哭，再怎么闹，也再求不到宋知许的心软了。

　　宋知许对门外的动静恍若未闻，他原就不在乎她，只是怕长着心上人脸的妖怪到处跑，败坏了心上人的名声，也是因为……见不得那张脸，在自己面前哭泣……一时心软，酿成大错。如今他就这么慢慢死去也好，他要早些去找怀柔，跪在她面前，向她忏悔，求她原谅自己。只要能再一次……见到怀柔……他恍惚着想。

　　门外渐渐没了动静。

　　画灵沉默了下来，眸光闪烁不定，像是在做着剧烈的心里挣扎，终于，她下定了决心，一把推开了卧室的门，那门狠狠撞出一声巨大的‘砰’！

　　而宋知许也终于有了反应，他迅速将手帕塞进自己怀中，猛地抬头，顾不得袭来的晕眩，怒吼道：“滚出去！！”

　　画灵不言不语，疾步上前。

　　男人面色瞬间慌乱，他挣扎着后退：“你别过来！离我远点！滚啊！！！”

　　画灵强忍着听到这话的巨大心痛，逼近男人，伸出手去，不顾男人的挣扎和反抗，死死抓住他的肩膀，顿了顿，轻轻凑到跟前，冲他呼出了一口妖气……

　　那原本还挣扎不止男人，瞬间停住了动作，呆呆的看着她。

　　画灵抚上他的脸，眼中含着悲伤和绝望：“宋郎……”

　　宋知许还是呆滞的模样，不言不语，也不理她。

　　她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女子清灵的嗓音染上沙哑和哽咽：“宋郎……你是宋郎……”

　　“……我，是，宋郎……”

　　“我……我是……林怀柔……怀柔……你最爱的女人……”她几乎要说不出话，踏出这一步，就没了回头路。

　　宋知许呆愣愣的重复：“你，是，林，怀柔。我……”

　　画灵含着泪，勉强扯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我是你……最爱的女人……你最爱我……爱到可以为我去死……你最爱我……你最爱我！”

　　“……我最爱你……我最爱你……爱你……”

　　这是第一次，宋知许对她说，他爱她。哪怕是在自己的控制下，画灵紧紧抱住宋知许，露出一个满足中带着苦涩的笑容。

　　在她怀里的宋知许，也机械的笑了起来，温柔地，回抱住了她。

　　—

　　一觉睡到中午的柳文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从床上坐起来就吓了一跳。

　　“嚯！”

　　看着他的反应，坐在桌边的晏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才肯起来了。”

　　柳文戎作势拍了拍胸口，慢吞吞的爬下床，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回他：“哪能啊大师！为了降妖除魔，就算我想睡到晚上，也得为了这份大业委屈委屈自己，早些起来啊！”

　　原本端着茶盏往唇边靠的晏初被恶心的茶也喝不下去了，默默放下茶杯：“是啊，委屈你了，太阳才到正中呢你就起来了。”

　　洗漱的柳文戎嘻嘻一笑，贱兮兮的贫了句：“那大师可不得请我吃点好的，补偿一下我啊？”

　　听了这话，晏初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难得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也心情极好的回道：“快入冬了，还有这样的太阳。这么好的天气，请你吃香酥鸭。”

　　那边终于收拾完毕的柳文戎惊喜的看向他：“好啊！好久没吃了！走走走，现在就去！”他快步走到窗边拽着晏初就急吼吼的往外冲去。

　　晏初也不反抗，可能是早就习惯了这家伙说走就走的性格，他只是提醒前头那个兴冲冲的身影：“吃了饭，逛一逛，就该去干正事了。”

　　柳文戎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知道知道，大师还得降妖除魔嘛！”他顿了顿，转过头来，又露出了晏初熟悉的那种贱兮兮的笑容，“不会耽误大师的，不过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大师缓一些去，那妖物也闯不了什么大祸的。”

　　晏初强忍着想揍他的冲动，磨了磨牙，还是随他去了。算了，这家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被他气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忍忍就过去了。

　　也不怪两人如此漫不经心，实在是，一个刚成形不久的妖，除非屠城，不然难生什么气候，也就是一剑的功夫，抽个空就去了。

　　只是令晏初皱眉的是，明明是从那般精纯的灵气中生出的灵，本该纯洁无瑕，却不知怎么走了歪路，还杀了那么多人，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赋，还造了这么多孽。

　　若非如此，他也懒得插手，个人有个人的命运，也许选择会造成分岔，但像他们这样的还是少插手为好，你在这里救了这个人，下一刻，该死的还是会死。

　　就应了那句，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

　　—

　　这厢的两人，晒着太阳懒洋洋的往酒楼走去。

　　那边，画灵却在哄着宋知许。

　　“宋郎……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她这阵子，总是很不安，精怪向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怕自己要大祸临头。

　　宋知许温柔地注视着她，顺从的点了点头：“好啊，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画灵沉默了一下，笑了笑：“那我去给你做饭，你便收拾东西，我们今日便走。”

　　坐在那里的男人微笑不变：“好啊，我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日便走。”

　　看着他的笑容，画灵心酸更甚，她掩饰一般的扭过头，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掩下，这才努力笑出来：“那我给你做你爱吃的。”她匆匆说完，便往厨房走去。

　　被她留在身后的宋知许笑着重复了一遍：“好啊，你给我做我爱吃的，我去收拾东西。”这才有些僵硬的起身，走进了卧房。

　　等画灵做好了饭出来叫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知疲倦般收拾了一院子的东西，手里还搬着一个箱子，正往院中放。

　　画灵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你……”她停下了，看着这双不知划到了哪里，伤痕累累的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呆滞，温柔地对着自己笑的男人。

　　她咬了咬牙，扯出一个笑容：“我们先去吃饭，一会儿再收拾，好不好？”

　　她紧紧盯着这个男人，看着他微笑着点头，机械的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在等待什么。清醒的他只会厌恶自己，可现在这个他，真的是他吗。画灵迷茫了。

　　可当他主动牵住她的手时，她还是笑了。

　　—

　　等两人吃完饭再收拾好行李，已是逢魔时分了。

　　画灵叮嘱着宋知许：“宋郎，你去叫两辆马车来，我们这就离开。”

　　宋知许依然温柔地看着她，仿佛充满了爱意：“好，我去叫两辆马车来，我们这就离开。”

　　男人起身，走到大门口，刚打开门，就看见两个男人站在门外，一人抬着手，正准备敲门。一看，不是晏初两人又是谁。

　　宋知许呆呆的看着两人，此时他的大脑中正在纠结着。怀柔让他去叫马车，可是有陌生人，也许会伤害怀柔。嗯！他点了点头，还是转回身子，跑进了院子，挡在画灵面前。

　　柳文戎嘴角抽了抽，与晏初对视了一眼，还是走了进去。

　　画灵莫名其妙的看着回来的男人：“宋郎，怎么了？”

　　男人不言不语，只是把整个身子都挡在她面前。

　　她一头雾水，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走进来的这两个陌生男人，她不认识，可她的全身在那一刻都绷紧了，叫嚣着，危险！危险！她警惕的看着这两个男人，恐惧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挡在她身前的宋知许就像是一面厚实的墙壁，她忍不住往他身后靠了靠。

　　晏初看着院中的场景，挑了挑眉：“想逃？”

　　画灵一声不吭，躲在宋知许身后。

　　柳文戎见此，笑了起来：“喂，宋小子，你知不知道你保护的是谁啊？”

　　宋知许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身后的画灵听到这话瞳孔骤缩。

　　不要说……

　　“你后头这家伙，可是杀了你的未婚妻啊，你仔细看看，她身上还披着你心上人的皮囊呢，你确定你要保护她？”柳文戎玩味的笑着，轻描淡写的解开了真相。

　　不要说……

　　不要说！

　　画灵在心里拼命的喊着，可她面上只是脸色苍白，颤抖不已。

　　宋知许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了抬眼，眼中的光芒闪烁不已，好半晌，终于还是黯淡了下去，沉默的立在那里。

　　晏初皱了皱眉，看出宋知许的不对劲，但他也懒得理会，挥了挥手，一道无形的力量就将宋知许推到一边。这下，画灵彻底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内。

　　不要杀我……我马上就要和宋郎过上两个人的生活了……不要杀我……不要……

　　她心里疯狂叫嚣，可她身体动也动不了，她就像是碰上天敌的兔子，只能僵硬的站在那里。

　　晏初见碍事的人已经被他挥到一旁，就打算解决掉这个妖物，只见他随手挥出一道剑光，那光芒瞬间就到达了画灵的跟前，眼看着这个杀人如麻的妖物就要被就地诛杀，一道人影却瞬间扑到了画灵的跟前，这道剑光一下子便穿透了两人。

　　宋知许猛的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濒死之际，他的眼神终于清明起来，他只来得及颤着手将那张手帕从怀中掏出，紧紧握在手里：“怀柔……”就这么睁着眼，断了气。

　　湛蓝的天空倒映在他的眼中，可他再也看不见了。

　　“不要！！！！”画灵瘫坐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只差一点……自己就能拥有宋郎了……

　　她连滚带爬的扑到宋知许身上，晃着他渐渐冰凉的身体：“宋郎！！！不要！！！”她慢慢失去了力气，她蜷缩在宋知许的身上。

　　是她的爱害死了他。

　　她痴痴的笑了。

　　“宋郎……”她握住他的手。

　　“宋郎……你最爱我……爱到可以为我去死……所以……”她摸到他手上的帕子，费力的抬眼一看，那个‘柔’字，终于也刺痛了她的眼。

　　她发疯似的，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你起来！你起来啊！！”她终于崩溃大哭，“你叫的是哪个怀柔？你说啊！你叫的是谁啊！是我对不对！是我！是我！！”

　　她的身体从脚开始，慢慢瘪了下去。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

　　“没关系……”

　　“没关系……”她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窝在宋知许的怀中：“反正到最后……你都是我的……你是为我……而死的……”

　　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静静的搭在那里。

　　晏初和柳文戎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直到这时才走上前去，收起那张人皮，打算拿去林家小姐的墓上，物归原主。

　　风一吹，地上孤零零的躺着男人的尸体，除此之外，就只有那张心上人送的手帕。

　　临死之际，宋知许在想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跟心上人初遇的那条大街上。

　　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叫卖声，马车驶过的咕噜噜声，大黄狗对着肉铺老板讨好的呜呜声，暴怒的母亲追着自己调皮的孩子打骂的声音……这一切都让宋知许感到美好。

　　突然。

　　林府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路过他的身边 ，微风拂过。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画灵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