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蓉潜跃，红尘错》干物牡丹

2、全一章

　　重庆不记得是哪年认识成都的，甚至连第一次见面的地点都记不清，同根而生、骨血相连的亲密模糊了时间与空间，他只记得，他初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双眼睛，目光温而软。于是，他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便从一个叫成都的男孩身上开始。

　　同一江水，同一杯粥，同一种说话的调调。重庆与成都沐浴着同一隙阳光，呼吸着同一方空气，长大成人。成都喜文，端方温良；重庆好武，耿直张扬。有天，年少的重庆看着成都的眼问，成都，我们真是亲兄弟吗？为什么差异这么大？成都夹一片水煮鱼放重庆碗里，用略带绵软的口音回答，我们都喜欢吃辣，不是么？成都一直觉得对于食物喜好的一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缘分，命中注定的羁绊。

　　成都与重庆的家位于市郊的西南角。水绕山，山傍水，绿水青山相偎相依。拂晓时分，常有水气氤氲了花窗，又在逐渐温暖起来的阳光中，蒸发，消溶，空气谙浥。藓苔植物油油地爬上屋前的石阶，隐约带着泥土的气息。成都喜欢这种带着泥草味的潮湿。清新而恬静。美好的清晨。

　　成都推门而出，重庆正哼哧哼哧地拎着早饭回来。初春温和的晨光散落到少年的眉宇间，映得眼神格外清亮。

　　“大清早随便吃点就好。”成都心疼。

　　“可是你昨天说想吃蛋烘糕。”重庆将手里的早点递到成都手上。金黄松软的外皮入手带着微温的热气。成都咬一口，芝麻，花生，核桃仁磨成的细粉混着白糖，甜香满口。

　　“累不累？”成都撸了一把重庆额前微微汗湿的碎发。

　　“不累，我饿。”重庆可怜兮兮地说。

　　“那你不知道先吃。傻瓜。”

　　“我吃了，你就没了。”

　　“我本来就吃不多。”

　　“那剩下的我都吃了。”

　　“吃吧。”成都看重庆一阵风卷残云将七八个蛋烘糕扫下肚里。少年人，总有填不饱的胃，用不完的精力。成都伸手摸了摸重庆的头，近几年，重庆长了不少，快赶上自己的身高了。成都突然想起重庆明亮的眼神，清浅的眼底，有种热烈若隐若现。成都抬头，院里的黄桷树上嫩黄的新芽在暗绿中悄然滋长，羞怯而青涩。不久就会长成绿叶了吧。成长，总在无声无息中。

　　成都没想到，重庆成长的速度远超过他的想象。当然这事，还因为有了个无法抗拒的外因——北京的到来。北京来了，带着一众家仆，以帝王之姿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他向重庆展示了一个光怪陆离，喧闹繁华的世界。繁花迷眼，血气方刚的重庆听得激动，白晳的皮肤因为血液里翻涌的热情而微微泛红。

　　成都看到重庆清澈透亮的眼里跳动着不安的火苗。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成都心里那一坪绿地，在火焰中残喘，随时可能化为灰烬。终于还是掩不住了么。他以为远离浮华，青衣素食，简居陋室能遮掩住重庆的光芒。他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他，留住他爱的那个孩子。看他在阳光下欢肆地笑，在他身边安稳地睡着。一直，永远。

　　永远。成都自嘲地一笑。这词，本身就是不可企及的奢望。是他奢求了。

　　“成都，我想去北京家里看看。”重庆爬上木板床，拉过被子盖上。

　　“小鱼”成都唤出重庆的乳名，“如果我不同意呢？”

　　“成都，我不想让你不高兴。”重庆有些固执，“可是这事，我不想改变主意。”

　　“如果是我留你呢？”成都踢掉鞋子，挤到重庆被子里，轻轻揽住重庆。

　　“成都，你一定要让我为难吗？”重庆反手搂过成都。对于成都的亲密，他从来都不反感，甚至还有着隐隐的欣喜，只是他还来不及懂得，那意味着什么。

　　“那……如果……是……这样……留你……呢？”成都艰难地说完，猛地吻住重庆的唇。成都的唇是湿凉的，像清晨的露珠。重庆根本无法思考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本能地伸手环住成都的纤细的腰身，攫住那丝丝凉意，借此平衡自己的炽热与干燥。

　　“小鱼，北京他……他……不是表面……那么……呃……友好。”成都斟字酌句，怕太直接惊了一颗琉璃少年心。

　　“成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男人，你应该信任我。”重庆眼中浮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月华如水，流泻到成都白瓷般的脸上，显得清冷而绝望。或许真的是放手的时候了。金麟到底是要化龙的。

　　“小鱼，我是爱你的。”成都说这句话时，声音破碎得几不成语。

　　“成都，我也爱你，一直，永远。”少年如是承诺。

　　成都颤抖吻重庆，泪再也忍不住，滚出眼眶，濡湿了重庆的面颊。

　　“我们做吧……”趁你还是我的小鱼，趁你还未飞走，趁我还可以爱你的时候。

　　重庆几乎是以一种野蛮的方式进入成都的。同宗同源的骨血在身体交合的瞬间产生共鸣，猛烈撞击着四肢百骸，像是要撑破皮肤，喷薄而出。痛，刻骨的疼痛。乐，噬魂的快乐。意识不清，五官失灵，是醉？是醒？是生？是死？分不清。醉生梦死，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重庆还是走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带回一批人，在三峡敲敲打打，说是修筑泽被后世的水利工程。泽被后世？成都看不到，水淹祖先到是近在眼前。二期截流时，成都躲在房间，反复书写：伐吴未克身先死，秋草长遗阆地愁。夙愿未偿身先死，张翼德，人生的结局或许总是遗憾。

　　重庆锋芒日胜。报纸，杂志，电视，但凡能讲出名字的媒体均将友好之手伸向了重庆。重庆成了最年轻，管辖区域最大的直辖市（官名，直辖代表性质，市代表级别，如：税务局 局长），成了西南地区的领军人物。成都合上华西都市报，躺回摇椅上，阳光穿透玻璃，刺到成都眼角，泪禁不住滑落。无能为力。在爱这条路上，他们已经离分得太远。

　　“成都，你有心事。”重庆脱掉外套，欺到成都身边。

　　“小鱼，我想我们之间只能到这里了。”成都侧脸背对重庆，怕控制不住的眼泪泄露过多的心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重庆急了，扳过成都的脸，想从他脸上读到留恋的信息。

　　“我是你哥，只是你哥。”

　　“为什么？你说过，我们要千山共斜阳，万水同烟波。事到如今，你告诉我，你只是我哥？成都，你他妈的倒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与你携手并肩。”

　　“那你想我怎样？一辈子在你的羽翼下？我是男人，男人！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爱的男人的庇佑。成都，我是爱你的。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一起笑看风云？”

　　“性本爱丘山。小鱼，你向往睥睨天下，我却喜爱归园田居。”

　　“成都……我……”重庆还想说什么，脑子里却半个字都没有。过了半晌，才问：“成都，我们怎么会错过了？”

　　成都摇头。错过，或许只是一弹指，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