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几千重》遛弯的鱼

14、旧居见新痕

　　范潜的惊怒，便是唐县令都不敢掠其虎须。宋榆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直到处理蝉衣的仵作，将一层薄得几近透明的皮，从死者的脸上完全揭下来，验尸房里的低气压才渐渐消散。
　　“大人，看见尸斑了！”仵作惊喜地说道，指着略微有些变形的死者面容。
　　“好精巧的面具！”常乐见猎心喜地感叹道，看着仵作手中那薄薄的一层。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薄得几近透明的面具，是如何将佩戴者的本来面貌遮掩起来的。
　　“这个人，是谁？”范潜指着已然变了模样的死者，开口询问道。
　　只要能找出死者的真实身份，案子便能有新的进展。
　　“这张脸，有点面熟。”唐县令扯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道，却一直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爹，请刘县丞过来，他一定知道。”唐嵘提醒道。
　　刘县丞是唐县令的佐官，此人在政事处理上有些刻板，极爱钻牛角尖，但记性却是极好的，只要见过的人、翻过的文牍，就一定能记得清清楚楚。
　　“去请。”唐县令也想到了这茬，虽然对刘县丞的不知变通有些无奈，到底还是吩咐随从前去叫人。
　　刘县丞被叫过来时颇有些迷糊，他知道自己的性子容易得罪人，万一不小心惹恼了上官，难免吃不了兜着走。这几日，便干脆请假在家里待着。唐县令也知道他的性子，倒也没难为他。
　　此番被叫来，看见站在验尸房里的范潜和唐县令，他不由得一个激灵，躬身便拜。
　　“你可认得这人是谁？”范潜看了他一眼，指着尸斑越发密集的尸体。
　　刘县丞双腿发颤，到底还是挪到了尸体面前。小心翼翼地瞟了死者的面部一眼，便侧过头去。
　　“此人是城西刘青。”过了好一会儿，刘县丞才缓过神来，提醒唐县令道，“大人可还记得，庆和二年城西刘家来县衙报案，说是府中有人失踪，失踪之人便是刘青。”
　　“你这么一说，本官倒是有点印象。”唐县令恍然大悟，与范潜细说详情，“庆和二年的元宵庙会，刘家遣人过来报案，说是刘青无故失踪。下官当时派人搜遍扬州城，将城门卫问了个遍，都没能将人找到。再加上元宵庙会人来人往，无法确定案发地点，案子最后便不了了之。”
　　“此人失踪，却并未离开扬州，反倒光明正大地扮作了另一个人，唐大人自然是遍搜不到的。”范潜蹙眉道。世间事，最难察觉的便是灯下黑了。“只是此人是如何变成百草堂掌柜的？原来的掌柜又去了哪里？这么多年没有破绽，他又为何突然暴毙？”
　　范潜的一连串追问，仿佛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谜团，无不昭示中其中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秘密，或许便与刘青的死有关。
　　唐县令等人一时之间，无不瞠目结舌，讷讷无言。
　　扫视一眼，范潜目色锋利道，“去城西刘府。”
　　以幕后之人的傲气，也许，唯有刘府才能找到些许线索。
　　有黑衣人闯入县衙的前车之鉴，对范潜的命令，唐县令不敢有任何迟疑。
　　“快，跟上。”安排人守好验尸房，他便召集人手，催促衙役们紧跟着范潜的步伐，浩浩荡荡地一起去城西刘府。
　　这一番动静，便是扬州城的百姓，都忍不住猜测纷纭。
　　看着神色不变的范潜，宋榆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不由得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范大人，您不是担心人多眼杂，为何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看着宋榆眼底真切的疑惑，范潜紧抿的唇线微微松缓，解释道，“大公子，幕后之人既然知道我们破解了蝉衣的秘密。那么无论本官是小心查探，还是大张旗鼓，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幕后之人凶狠毒辣，步步抢先本官一步。若按照原来的步调，本官将会处处受人制肘。”
　　说话时，他的身上洋溢着运筹帷幄的镇定，让宋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范大人是想投石问路？”宋榆几乎立时便明白他的意图，心底对这位大理寺少卿又有了新的认识。
　　查案就如同与人对弈，若按照对方的节奏来，难免被对方限制了手脚。主动试探，未必不是打破僵局的好办法。
　　“有时候，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范潜意味深长地说道，语气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冷厉，“本官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是否还能一直把尾巴藏好！”
　　见他如此，宋榆不由得有些同情那位幕后之人。遇到范潜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查案者，还不知道会如何头疼。
　　就如范潜所说，狗急了会跳墙。当此之时，一动不如一静。只要有动作，便可能留下破绽，而以范潜的能力，想必那幕后之人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众人一路往城西而去，最终在一扇破败的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刘府是扬州城的大户，怎会如此破败？”看了眼已经歪掉的门匾，常乐忍不住开口问道。
　　走来的这一路，众人已经将刘府的来历打听得清楚明白。作为扬州城曾经的大商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也不该落到这样颓败的地步。
　　“常大人有所不知，这刘府原先确实是扬州城的大户。不过，自从刘青失踪，刘府的当家人担心再出事端，不久便举家迁回了祖籍。这院子久无人打理，自然就荒芜了。”唐县令深深叹息一声，便示意两位衙役将刘府大门推开。
　　果然见到院落里已经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杂草，廊檐下更是挂满了蜘蛛网，一脚踩在地上，都能溅起不少灰尘。
　　推开正厅的木门，只见厅内的桌椅虽然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却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是贵重的物件已经一概不见。
　　推开其他的房间门，发现室内无不如此。
　　贵重物品被尽数搬空。不仅如此，还能做到室内摆设纹丝不乱。
　　见到这的情景，只要有正常思维能力的人，都知道这刘家搬迁是一场有预谋的撤离，真正是好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
　　前院看完，众人移步后院。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常乐的禀告之声。
　　“大人，有发现。”常乐引着众人来到发现异常的房间，宋榆随着他的提醒往室内一看，只见地面干干净净的，且有凳子倒在地上。
　　若非有前院的井然有序做比较，这样的细节差别倒也不甚明显。
　　顺着凳子翻倒的痕迹作参考，很快又有衙役发现了一处被炸毁的暗道和其他几处有异状的房间。
　　暗道已经被炸毁，即便要追查也无迹可寻。众人只得来到被发现有异状的房间。
　　“大人，地面有拖痕。”除了清晰的脚印，又有心细的衙役找到其他线索，指着地面上白中泛黑的印迹。
　　“这种印迹？”让众人避开明显异常的地方，保留原始的现场痕迹。范潜缓步走到印迹旁边，蹲下身来，用手摸了摸印迹所在的地方，居然光洁无尘，显然不是陈年旧迹。
　　但是这种白中泛黑的印迹，又不同于常规的白色划痕，让人有些难以确认被拖动之物到底为何。
　　“是黑色油纸。”宋榆仔细查看了片刻，抽出软剑在地上的痕迹处剔了一点黑色粉末出来，放在指尖送到鼻翼下闻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
　　见范潜不解，宋榆便将沾了黑色粉末的手指，递到他的鼻子下。一边让他亲自闻，一边解说道，“这种黑色油纸是经过药水特殊处理，专门用作成品药材防潮的，初闻起来似乎没有味道，时间久一点便会散发出青草的气味。这种油纸造假不菲，一般情况下，只有远距离运送大批药材才会使用。”
　　随着窜到鼻子里越来越明显的青草气味，范潜不由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她的博学而惊异。
　　见他点头表示了解，宋榆便将手指上的黑色粉末弹掉，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素帕，将全部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她的这番举动，让范潜心底才升起的那点佩服，瞬间便烟消云散。
　　“这种油纸，有防潮的时限吗？”想到幕后主使的物尽其用，范潜开口问道。
　　“油纸的防潮时限，这就要看使用之人的魄力和决心了。一般来说，制作投入的银钱越多，防潮的时限便越长。从三个月到十年不等。”宋榆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常年与药材打交道，又游走江湖多年，她才了解这些勉强算得上秘闻的东西。倒是范潜，从未接触过，便直指核心的询问，让她不由得有些佩服他的敏锐。
　　看到宋榆心底毫不掩饰的欣赏，范潜心情大好。接着问道，“大公子能否通过这些痕迹，看出这批油纸的防潮期限？”
　　他的眼中的信赖，似乎笃定她知道答案。
　　宋榆略略颔首，尽可能详细的说道，“这种油纸，防潮时限的判断，与能让人嗅到青草味需要的时间有关。距离失效的时间越长，青草味便越是淡不可闻。而这一处，不过三息的时间，便能闻到青草味，且味道越来越浓。所以，我推测，距离防潮失效时间不超过九日。”
　　范潜点点头，根据她的说法，结合扬州的天气状况，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扬州即将进入雨水丰沛期，如果失去防潮作用，药物便很有可能损坏。也就是说，这批药物，必须赶在九日内，运出扬州城。”
　　“不，只有六日。”宋榆摇了摇头，说出这一行当约定俗成的制作习惯，“根据制作油纸的习惯，一般都会考虑到时限提醒。也就是说，为了及时知道油纸的实际失效时间，在防潮作用消失的前三天，青草气味便无法遮掩。城内虽然花木逢春，但洋溢的却是花香，若突然出现浓郁的青草气味，难免被人察觉。”
　　听完宋榆有条不紊的分析，范潜不由得眉峰微凝。一脸肃色的吩咐道，“唐大人，本官要看近十天扬州城的城门出入记录。未来六天，也请唐大人安排人手守好各处城门，务必严格检查出入马车和各色箱笼。”
　　“是，下官这就去办。”唐县令面色一整，扬手带了一半人手就准备离去。
　　“唐大人，本官身边有喻大公子，想来安全无虞。县衙的人手，你全部安排下去，以防再出意外。”范潜叫住他，关键时候只等守株待兔，已经不容有任何闪失。
　　“是。劳烦大公子，保护范大人周全。”唐县令闻声对着宋榆作了一揖，因为唐嵘的关系，他对宋榆还算信任。见范潜亲自点名让宋榆保护，他也不再反驳。毕竟宋榆的武功，他是亲眼见过的，比起他安排的衙役，确实强了不止一二。
　　“唐大人放心。”宋榆恭敬的回了一礼。她与范潜之间，还有关于蓝色冰雪莲消息的交易，自会护他周全。
　　唐县令带着县衙的人马，从刘府旧宅鱼贯而出，分散到各个重要的关口。
　　范潜带着宋榆和常乐，回到县衙后，便接过刘县丞送来的出城记录，仔细排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