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启示录》十九亿

25、做噩梦了

　　十点，烟花结束，天空上徒留一圈久久不散的烟雾，人群有些拥挤，他们似乎没有离开的念头，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但雪越下越大，冷意伴随着寒风悄无声息地到来。

　　艾伦捧着那一桶吃了一半的爆米花，对裴格说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裴格看出艾伦想回去的意图，他点点头，如果不是见艾伦看烟花看得那么高兴，裴格早就想走了。

　　乔小池比艾伦想象中的爱吃零食，他手上的那一桶爆米花已经一干二净，他见两人想走，有些可惜：“这就回去了啊，我听说等会儿还有游街表演呢。”

　　艾伦不好扫了乔小池的兴，他刚想说“那就再看一会儿”，裴格拿过艾伦怀里的爆米花塞到乔小池手上，淡淡道：“你可以自己留下来看。”

　　乔小池当即同意：“那我再逛会儿，你们先回去。”

　　回去路上，雪花纷然飘落，落在街面上，也落在两人身上，但并不显眼。

　　艾伦走在内侧，他问：“你今天下午去哪了？”

　　“拍卖会的货仓。”裴格的语气轻描淡写。

　　艾伦的脚步顿时钉在原地，他瞪大双眼，一脸震惊，他张口刚想说什么，又谨慎地闭上嘴，往裴格身边凑了凑，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你是去找RW的线索吗？”

　　裴格没有抗拒没有躲避艾伦的接近，见少年表面冷静实则激动，他只是眸色深了深，淡淡道：“嗯。”

　　艾伦打量一番男人的神情，他多多少少能够猜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什么也没找到吧。”

　　裴格点头。

　　“哪怕一丝丝的关联也没有？”

　　“没有。”

　　那个货仓里的东西随随便便一件都是价可敌国，来历不凡，有一些裴格还在帝都里见过，但是他花了七个小时的时间跟伏千里对照所有竞拍品的资料，依旧一无所获，有些名字里有RW的字母，但明显不是他们想找到的RW。

　　艾伦不由得有些泄气，但转而脸上的失望被好奇取代，他小声问道：“你是怎么进去的？”

　　裴格看了他一眼，略微思索了片刻，总结出三个字：“溜进去。”

　　艾伦话头一滞，心头微妙：“就...就这么简单？”

　　他记得之前开会时，伏千里给大家展示过拍卖会的地图，线路复杂，守备森严，就像低配版的红房子，可裴格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溜进去了，还没有惊动任何人，否则他们先不是在回酒店的路上，而是在跑路的途中。

　　裴格一脸淡然：“就这么简单。”

　　“你怎么不带我去？”艾伦也很想看看那个货仓里到底有什么稀世珍宝。

　　裴格凝视着艾伦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带你去的话，就没这么简单了。”

　　艾伦：“......”

　　裴格说得有道理，但不妨碍艾伦幽幽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轮到我问了。”裴格跟上艾伦。

　　艾伦疑惑地侧头看他：“什么？”

　　“你中午的时候买了什么？”裴格的视线一寸一寸往下移动，最终落在艾伦的衣服口袋上。

　　艾伦嘴角抽了抽，“礼物。”

　　“答案无效，具体是什么？”裴格不放弃地问。

　　艾伦不说话了，抿紧了唇，白皙干净的脸颊微微鼓起，浅褐色的双眸像被水浸着的琥珀直视着裴格，晶莹剔透，闷闷的，软软的。

　　裴格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撞，他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垂眸间有一丝妥协的意味：“行，换个问题，送给谁的？”

　　艾伦依旧是望着裴格，没有说话，那双琥珀眼不知怎么的划过一丝星光。

　　等不到答案，裴格面无表情，他默默收回眼神，只看前方。

　　艾伦跟裴格是并肩走的，直接侧头不太能看清对方的神色，他微微探出小半边身子，“你为什么对我买的礼物这么好奇？”

　　裴格抿着薄唇，一声不吭。

　　“难道你想要？”

　　这句话一出，裴格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

　　艾伦来不及收脚，停在了裴格右前方，他侧过身看着裴格，琥珀眼里满是单纯的疑惑。

　　裴格垂眸，眼神深邃，对视的瞬间，一片轻盈的小雪花慢悠悠地从上空转着圈，漫不经心地落在艾伦鼻尖上，裴格沉默几秒，朝艾伦伸出了手，却在快要触到艾伦鼻子时停住了。

　　艾伦有些错愕，他看了看裴格的手，手指修长，肤色冷白，像玉一样好看，他愣愣地眨了眨眼，偷偷瞄了裴格一眼，不经意间，心跳漏了一个节拍。

　　下一秒，裴格的手动了，他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手背对着艾伦，轻轻发力，手指指尖弹在了艾伦光洁的额头上。

　　嗒——

　　艾伦彻底愣住，不敢相信裴格居然打了他，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说打可能严重了些，艾伦能感受到力度，却丝毫不觉痛意，就像是主人逗弄小猫时的轻轻一点，玩味十足。

　　裴格神色清淡地收回手，对一脸震惊的艾伦挑了挑右眉，漆黑的眸底划过一丝愉悦。

　　艾伦被那一丝愉悦激得回过神来，嘴角微抽，心情有点不爽，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对方无恶意的挑衅，关键是他还不能回击，谁知道裴格下一回会不会一巴掌终结了自己。

　　他紧抿着唇，幽幽瞪了裴格一眼，脑袋一甩，不管不顾自己往酒店的方向走去，只扔给男人一个懊恼的背影。

　　裴格双手放进裤袋里，头微不可闻地歪了歪，他眼眸微眯打量着艾伦快步走远的身影，头上的黑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再加上艾伦走路时的动作幅度，头发一上一下地跃动在艾伦的脑袋顶上，离远了看，真像小黑猫炸毛。

　　男人幽深如黑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细微的笑意，转瞬即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落在裴格眼中属于雪花的影子知道。

　　******

　　回到酒店房间，艾伦发觉裴格没有跟上来，他一直惦记着对方应该是没有吃完饭的，于是他拨打了酒店餐厅的电话，给裴格叫了一份夜宵，酒店里的人知道他是贵客，艾伦对夜宵的要求一一记下，不敢有一点的怠慢。

　　艾伦刚放下电话，裴格就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没锁的门，“以后要记得锁门。”

　　“你不是还没回来吗。”艾伦从背包里拿出一件内衫，“我先去洗澡了。”

　　裴格把门锁好，刚坐下没五分钟，门铃被按响了，他以为是乔小池回来了找他有事，走去开门，今天领他们办理入住手续的工作人员推着一辆镶金边的小车站在门外，他对裴格笑了笑说：“晚上好先生，这是您点的夜宵，请慢用。”

　　裴格看了看紧闭的洗手间门，自己一手端起餐车上的盘子，一手关上了门。

　　艾伦简单洗了个澡，出来后就发现裴格坐在沙发椅上，吃着自己给他喊的夜宵，他走过去看了看，食物剩不多了，“好吃吗？”

　　裴格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明显嫌弃：“一般。”

　　艾伦嘟囔了一句：“那你还吃这么多。”

　　“你叫的。”裴格轻描淡写回了三个字。

　　艾伦滞了滞，若无其事爬上床，双腿盘坐在一个小脚落，低头给安德鲁发信息问问外婆的状况，时不时地抬眸看裴格几眼。

　　安德鲁说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好，不用他担心，还说之前找琴子的那个陌生男人来医院的次数慢慢多了起来，但琴子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恍恍惚惚的，人都瘦了一圈。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丰臣翔三人存进医院的医疗费明明不多，可他们用的药却越来越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陌生男人帮了琴子。

　　艾伦看着安德鲁发来的信息，陷入了沉思，安德鲁给他发过那个陌生男人的照片，艾伦搜刮了这十年来在十三区生活的记忆，确定没有在丰臣家见过这个人。

　　而且他总觉得那个男人看着琴子的眼神怪怪的，很不舒服。

　　如果这个男人真心要帮琴子，为什么琴子之前还要求自己帮她。

　　艾伦下意识想找伏千里帮他查一查这个男人，可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已经不想再管丰臣家的事，更何况，琴子这个人不值得他帮。

　　转眼间，已经要接近十二点了。

　　艾伦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在床头，他已经没有心思跟安德鲁聊天了，眼皮耷拉了一半，但他还是没有睡，他看向沙发椅上的裴格，男人脸上不见丝毫的疲惫和睡意，一直盯着终端看。
　　艾伦眉心不禁皱了起来，乔小池说裴格经常不吃不睡，裴格又说他没有起床时间，这两句话都让艾伦无比在意，他自诩体能不差，但也做不到不吃不睡依旧可以保持精力。

　　他很想看看，裴格是不是真的可以一夜不睡，所以才会忍着困意撑到现在。

　　裴格像是有感应地抬起头，他短促地皱了皱眉：“困了就睡。”

　　艾伦半睁着琥珀眼问：“你呢？”

　　裴格顿了顿，语气轻了些，“你先睡。”

　　“你是不是不打算睡觉？”艾伦把自己抱成一团，脑袋枕在胳膊上，声音越来越低，“不睡觉可不好，会掉头发的，你头发这么漂亮，舍得变成秃子么......”

　　艾伦的说话声渐渐被均匀的呼吸声掩盖，他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腿，缩成一团，睡着了。

　　裴格怔怔地坐在沙发椅上，整个人像是被点了暂停键，一层光逐渐漫上了漆黑的瞳孔，让他的双眼看上去显得如此恍惚且震惊。

　　“我舍不得。”

　　裴格张了张嘴，声音低沉得有如充斥了十年的孤独。

　　房间的隔音效果极好，也因此，房间里的一切如同被黑洞吞噬了一般，可那四个字就像是无风的海上涌起了滔天巨浪，狠狠地拍碎了房内遍地的寂寥与压抑，也拍碎了裴格外壳上的漠然。

　　良久，可能也没有那么久，裴格起身，无声无息地来到床边，千言万语汇聚成的目光被回忆一针一线织成网，从头到尾罩在艾伦身上，裴格挣扎了许久，最终他选择将艾伦抱起，再平放在床上，然后把被子盖在艾伦身上，艾伦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裴格立马本能地轻拍着他的后背，艾伦在他的安抚下又渐渐陷入沉眠，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仿佛早在以前就做过无数遍一般。

　　裴格看着艾伦的睡颜，眸色复杂，一寸一寸缓慢地挪动着，最后定在了艾伦的颈窝上，内衫宽松，那块平日里被艾伦藏在密实衣物下的银牌掉在了锁骨上，裴格瞳孔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执起银牌，翻过面，刻着四个花体英文——

　　Alan。

　　艾伦。

　　银牌上带着属于艾伦的温凉，裴格握在手里却觉得手心快要烧起来，他的眸色颤了颤，被冷漠压实的情绪无法控制地暴露在空气中。

　　这是他对这个孩子最后的一点私心。

　　在分别前，裴格强制性地收回了艾伦的记忆，却没有收回这个名字，他给不了这孩子安宁和幸福的生活，他只能给一个无关痛痒的名字。

　　那时的裴格卑微地想，至少，至少可以在孩子的生命里，留下只占四个英文字母的位置。

　　裴格将银牌放回原位，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了，转身就要走，袖口感受到了一股小小的力道，裴格一下子就可以挣脱开了，但他定在原地，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连带着拽住了他的灵魂。

　　他舍不得走。

　　******

　　艾伦没有醒，但睡得不好，他好像做了什么噩梦，眉心一直紧皱着，呼吸逐渐急促。

　　梦里，光怪陆离，颠倒纷乱，许多片段像流星一样飞过，当他试图伸手抓住时，又仅剩一片空白，艾伦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身形颀长坚韧，背影孤独落寞，孑然立于一片火海前。

　　艾伦心中刺痛，疯了一样往那个人跑去，越跑越接近那片大火，但艾伦却感觉不到任何被火灼烧的痛楚，那火苗像是有生命和意识的，温暖，明亮，将艾伦拥入怀中。

　　就在艾伦快要触到那人时，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批军队，声势浩荡，不停有人大喊着叫他回头，不要接近那个人，否则会没命。

　　艾伦不信他们，他奔着那人而去，纵身跃进了火海。

　　那人抱住了艾伦，冷冽的气息卷席着他，但艾伦觉得脑海一阵眩晕，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脑子里一个接一个地清光，艾伦很害怕，双手死死抓住那人拼命哭嚷着。

　　那人轻柔地安抚着他，嘴里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来来去去似乎只有五个音调，艾伦因为哭泣而混乱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蜷缩在那人的怀中，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

　　看着靠在自己臂弯里从噩梦中逃脱的艾伦，裴格一边拍打着艾伦的背，一边把他重新放回到床上，裴格细心地给他掖了掖被子，无声地张了张嘴——

　　晚安，艾伦。

　　裴格深深看了一眼少年，随后调暗灯光，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房门闭合的那一刻，房间彻底暗了下来。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却极缓极缓地睁开眼，半睁着，眸里像蒙了一层水雾，他的意识有些模糊，眼神一半清明一半恍惚。

　　******

　　翌日七点，艾伦醒来发现裴格依旧坐在沙发椅上，动作和角度与昨晚毫无变化，面色淡然，他抬眸对上艾伦的惺忪睡眼，“早。”

　　艾伦愣了愣，喃喃道：“早，早上好。”他似乎一点都不讶异自己睡在被子里，抓了抓略微凌乱的发丝，欲言又止。

　　裴格眸色微深：“怎么了？”

　　“我，我昨晚做梦了，你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梦话？”艾伦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你还会做梦？”裴格装作不知情。

　　艾伦点点头。

　　“一般会梦见什么？”

　　艾伦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道：“会梦见一个冷冰冰，拽得不行，觉得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的家伙。”

　　裴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