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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行舟将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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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尘烟个子比沈梦寒矮,背着他略有些吃力。
谢尘烟气他受了伤还要强撑着,更气没叫旁人伤了他,反而是自己将他伤着了,恼得话都不想同他讲了。自顾自地带着他向来路掠回去。
赶车人全然不知方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恶战,依旧打着鼾,睡得香甜。
远远地看到小花兴奋地拉着空车围着篝火转着圈。
沈梦寒吐掉了淤血,神志清明了一些,便伸手去取谢尘烟捡的那把剑。
谢尘烟“啪”的一声打落他的手,赌气道:“你是不是怪我方才没有留活口?”
沈梦寒柔声道:“没有。”
“我知道应该留活口审问的!”谢尘烟大声道:“……可是我刚刚太着急了!就忘记了!”
至于为什么会着急,谢尘烟自己也讲不清楚。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沈梦寒安抚他道:“无妨,他们是死士,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自尽。”
谢尘烟果真被他说服,想了想又道:“不用留活口,我也能猜得到他们是什么人。”
沈梦寒意外道:“哦?那小烟讲讲看,他们是什么人?”
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
轻软的嗓音拂过他耳畔,谢尘烟觉得耳朵痒,微微一缩,心上也跟着有一丝的痒。
口上不假思索道:“一定是魔教!”
行事这样不光明正大,手段诡谲,杀人如麻,除了魔教,不作他想。
“一定是魔教!”谢尘烟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猜对了,骄傲地重复道。
沈梦寒这次真的笑了,胸腔有些浅浅的震动。
谢尘烟得意道:“你也觉得我讲得对,对不对?”
沈梦寒见他高兴,也不反驳,柔声道:“对,小烟讲的一定对。”
他一开口,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谢尘烟愧疚道:“对不起。”
沈梦寒轻声道:“无妨。”
他讲完这一句话,谢尘烟肩上便一沉,他微微侧脸,便看到沈梦寒头垂在他肩上,浅淡的唇色上有一抹艳丽的血色,纤长的眼睫安静地阖着。
惊心动魄。
谢尘烟恍然想,他遇到沈梦寒后,他大部分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可是他不喜欢这样子的沈梦寒。
那日沈梦寒在谢尘烟背上昏睡过去之后,便再也未醒来。
谢尘烟给他输了几次真气,都宛如石沉大海。
他心中不安,对车夫大哥道:“我们得去找个大夫。”
路上风急,马车夫耳朵都不大好用,嗓门都堪比内力浑厚的江湖豪客:“什么?!”
谢尘烟道:“去找大夫!”
“沈先生道若是他病了便更要加急赶路!”那马车夫道:“他曾道他怀中有药!”
谢尘烟大吼:“来不及了!”
赶车师傅也大吼:“沈先生道若是中秋前到不了金陵城,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谢尘烟怔愣了一晌,这好像是出发的时候沈梦寒讲过的话。
谢尘烟素来听沈梦寒的话,但沈梦寒与他相处了几日,也深知他记不得那么久,转瞬即忘,方才事先嘱咐了赶车的师傅。
谢尘烟不服气道:“我记着呢!”
每一句话都记得,连他讲这话的语气都想得起来。
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摇醒,让他开口同他讲些什么,讲什么都可以。
别再这样睡下去了,他心中全是惶惶然。
他摸了摸沈梦寒怀中,果真有一小瓶不知道什么药,他先试探喂了一颗,沈梦寒没有醒,他再多喂了几颗,他依然未能醒。
直到谢尘烟将那药给他喂尽了,他仍旧未醒。
谢尘烟心下越来越沉。
车夫也不再多话,白日里车夫赶车,晚间谢尘烟赶车,拼了命的向南去。
还好拉车的是他的千里矮脚马,吃了草便能跑,若是换一匹普通的马来,大概已经累死在路上了。
八月初终于到了长江沿岸,谢尘烟告别车夫大哥,便牵着他的矮脚马和昏迷不醒的沈梦寒去了渡口码头。
他牢牢记着沈梦寒给他的地址:江南金陵城隐阁。
梦寒哥哥的家,他记得最清楚了,地址一定不会错。
有人追杀,也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他们是去隐阁。
码头上的船工们热情招呼道:“小哥是到金陵城?城南城北?城东城西?”
谢尘烟:?!
谢尘烟被为难住了。
一位中年文士缓缓上前,问那码头船工道:“城南走么?”
船工应道:“往城南,酉时初开船。”
那文士看看日头道:“还早。”
船工道:“客人可先上船挑个好位子。”
那文士摇摇头道:“船上热,我先在岸上吹吹风。”
他与船工对话,谢尘烟便在一旁眨着大眼睛,眼巴巴看着。
那文士留意到马背上的沈梦寒,皱了一下眉头道:“小哥,可是你兄长病了?”
谢尘烟用力点点头。
那文士伸手便要去搭沈梦寒的脉,谢尘烟眼疾手快,“啪”的一声便打掉了。
拦在沈梦寒身前,一脸的警惕与不满。
那文士收了手,倒是不以为忤,温声道:“在下是名医士,在白下镇隐阁坐堂看诊,小哥若是不信,不妨带你兄长前去一看。”
隐阁?!谢尘烟心中警铃大作,退后几步,靠近沈梦寒,顺势留意起退路,手也抚上沈梦寒的腰,仿佛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身子也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暴起,带着沈梦寒一并逃之夭夭。
他自称是隐阁的人,却不认识沈梦寒,谢尘烟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沈梦寒长成这个样子,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
他初入江湖,说不好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这人一定是想利用隐阁将他们诱到城南某个荒郊野岭,好方便杀人越货!
谢尘烟如是想。
那文士也未料到他听到隐阁的名号之后竟然是这么大的反应,面上一怔,不动声色地收了扇子,向他一礼后便举步上了船。
船工招呼道:“小哥走不走?”
谢尘烟快速道:“我去城北!”
船工向东一指道:“那小兄弟要快些,往城北的船未正二刻便要开了。”
谢尘烟急急道了谢,将沈梦寒负在背上便向东边的渡口掠去,那矮脚的小马也嘶鸣一声,腾空而起,跃上了东码头。
刚刚船内的一个年轻男子急急道:“你怎不将那小孩拦下来?他这是要带公子去哪里?”
那文士以扇掩面,一叹道:“他武功如何你也见过了,如今在这里贸然与他动手,难免不惊动旁人。公子既然在他身旁无恙,便也无妨。”
此话还好是未令谢尘烟听到,若是听到,怕是要立刻马上与他动手了,这叫无恙?
沈梦寒已经整整昏迷十余日了!
眼见中秋将近,谢尘烟简直心急如焚。
船工提醒道:“这位小哥,带马上船的话,要多付五文银子。”
谢尘烟捏着沈梦寒的钱袋,后知后觉想,随便花别人的银子是不是不大好?
他遥遥望了望了宽阔的江面,又望了望连日赶路累得垂头丧气的矮脚马,小声道:“那就不带了罢。”
小花猛地抬起头来,不能置信地打了响鼻。
谢尘烟将缰绳解了,不舍道:“小花小花,你记得路么?自己回草原等我好不好?”
船渐渐驶离渡口,短腿的小白马还徘徊在码头上,谢尘烟不禁有些后悔:他已经花了沈梦寒那么多银子,怎么突然就不舍得那五文钱了?
他从家中出来,走到此处用了几个月的功夫,小花一匹小马驹,真的能自己找回家么?
他猛地起身,想站起来叫船工回岸上接了马来,却突然头晕目眩,手臂也酸软无力起来,他心下一沉,忽而想起他娘讲过的那些迷烟瘴药来。
谢尘烟咬破了舌尖,神志清明了些,却见船上那些他以为是普通的行客,正纷纷从船凳暗格中取出刀剑来,将他与沈梦寒团团围住。
行事这般下作诡谲,一定是魔教中人了。
谢尘烟想伸手拔出长剑来,手指却不听使唤,沈梦寒仍旧软软地倚在他身上,几缕头发滑到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些人显然是冲着沈梦寒来的,一把将他拖过去,便要搜他的身。
那汉子黝黑的手指触到沈梦寒雪白的衣襟,谢尘烟目眦欲裂。
正在此时,岸上突然一声长嘶,小花自顾自后退几步,自岸上腾空而起,前蹄刚好踏到船头,它急急一蹬,落到甲板上,江中浪急,寻常渡船哪里经得住天上突然间砸下来的这么大的东西,立时倒扣于江中。
谢尘烟不由自主,也从船上落入水中。
他并不会水,秋江一浸,迷药的药效散了一些,全靠着一身功夫勉强浮在水上,还挣扎着去抓昏迷不醒的沈梦寒。
沈梦寒头朝下落入江中,竟然也就这样飘荡在那里,雪色的衣摆被风浪吹散,遥遥望去,似一朵盛开在江面上的雪莲。
小花在旁边扑腾了两下,发现自己竟然能浮在水面上,会意将沈梦寒顶在背上,向谢尘烟这边游过来。
谢尘烟扶着小花,试了试沈梦寒的鼻息,惊跳的心方才慢慢安稳下来。
他初出江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险境,身边却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沈梦寒,与不会讲人话的小花。
他头靠在沈梦寒身上,那一瞬间突然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