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星球的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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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睑里面，其实还有第二层眼睑。
那是光线绝对照不到的地方，而虫就在那里。
即使闭上眼睑，眼睛仍在看着那层眼睑，有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还在游动。
所以，在想看真正的黑暗时，就要再一次闭上那看着刺眼物体的眼睛......
——真正的黑暗，就会从上方降临。』
【但是......】
【有光......？】
【在真正的黑暗里......有光。】
『距离在黑暗中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但在仍能感知到的远方，有金绿色的光粒渐渐亮起。』
『仔细看，那光粒其实是由无数形态各异的虫组成的。』
『无数的光粒聚在一起，汇成了一条生命的洪流。』
『辉煌、瑰丽、璀璨、洪大......那是无法被语言描述，超越人类穷尽一生的幻想的美丽。』
『璀璨的金绿色光粒在宏伟的洪流中起伏、奔腾着，仅仅是注视就足以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一种无以名状的伟大。』
『在凝望着那条光河的时候，“生命”这个词就在心中自然而然的生起了。』
【这就是生命啊......】
『组成光脉的金绿色粒子，被称为光酒——光酒自世界出现生命的时候起，就流注出来。它附近的土地草木翠绿，还会长出生命之芽，越是远离它的话，就越是干涸。』
『那是生命的初始，那是生命的终焉。每个光粒中都蕴含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悠久。人类在真正的黑暗中就像是渺小的飞蛾，情不自禁的被那条光河吸引着。』
【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无数的洪流在地底无声的流淌，向着深处奔腾，在世界的核心汇成一个巨大的金绿色光球，无需任何言语就能明白，那正是——』
【......光球里......有什么东西？】
【那、那个是......！？】
『——星球的生命』
【......人？！！】
在银古第一次学会闭上第二层眼睑的时候，就模模糊糊的在光脉汇聚之处，世界的核心看到过一个白色的人影。
看不清脸，也分辨不出年龄，偶尔能从翻腾的光酒中窥见那单薄的身形，看上去只是个少年，好像浑身上下都是金绿色的——直到很久以后，银古才分辨出那只是光酒在白发上的投影。
身上披着一件光酒抽拉成丝编织的长袍，与银古在游荡途中见过的一种用妖质织成的衣服很像，但远比那要更加流光溢彩，生命就在上面流淌着。
银古曾经见过他。
那是他还在素黑身边学习的时候，只有十岁左右。旧任山主回归了光脉，新的山主正要诞生，却因为他的一时失手被摔碎了。
他追随着旧任山主的身影踏入了第二层眼睑下的世界——也就是虫的世界，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看到了环绕在核心上方、由数个火焰状光影组成的光之轮——那是光脉的延伸，如果山主是花，那就是山主的根。
旧任山主的人影隐没在了光脉之中，化为火焰回归了光之轮。
他向前迈了一步。
站在离世界的核心如此之近的地方，反而看不清里面的人影了，因为这核心发出的光是如此耀眼，连左眼中的常暗都无法吞噬。
他捧着新山主破碎的蛋，沿着脚下无数汇入核心的光脉走向光之轮。
‘走到那里的话，就无法回头。’
他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但仍义无反顾的没有离去。
‘......但是’
‘不要紧。’
‘......本来......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走到那里，因为世界的核心之中，伸出了一双手——
那是一双细瘦又稚嫩的手，手心向上做虚捧状，苍白的皮肤下有着像光脉一样的东西在流淌，从指尖向上，沿着手指，汇集到手背，最终顺着细瘦的手腕隐没在了金绿色的光酒中。
没有理由的，他就是感觉到，这一定是那个他看到的人影。
他怔怔地把那颗蛋放到那双手上，在不经意的接触间，他感受到了一种玄妙的触感。
不温暖，也不冰冷，位于人类所能感知的温度之外，恍惚间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接触的地方穿过了身体，抚慰着灵魂，连左眼中躁动的常暗都安静了下来。
他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下意识的向着那只手示意的方向走去。
真正的黑暗中分辨不出时间，当第一束光照进他绿色的右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来时的森林。
素黑告诉他，他见到的是『自然法则』。
旅途中停歇的时候，银古总是会闭上第二层眼睑，静静地注视着那道光酒中若隐若现的身影，看着他随着光酒呼吸般起伏的白发，看着他身上与光酒一同缓缓翻腾着的长袍。
一直注视到人眼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能看到他纤瘦身体中流淌着的光脉，透过单薄的皮肤散出了浅浅荧光。
那少年好像永远在沉睡，世界的核心随着他清浅的呼吸缓缓地一收一缩，连接着所有的光脉都在起伏，像是世界的呼吸。
很多年后，银古因缘再次踏上光之轮，想要帮一个被光之轮选为山主的女孩归还力量，可直到那女孩化为光脉的一部分，他也没有再见到那少年。
让人在意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光之轮好像隐隐脱离了核心。
在上一次银古来到这里时，能清楚的看到光之轮是从核心中延伸出的一部分，但现在它们之间的连结已经非常虚弱了，几乎透明到看不清的程度。
而就在银古离开那个女孩的村子后不久，光之轮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即使在非常遥远的地方也能看清——光之轮已经完全脱离了核心，渐渐变成了不祥的紫黑色，像污泥一样涌动在核心周围。
核心中的少年依然沉睡着。
渐渐地，所有虫师都感受到了核心传来的变化。
异变并不是突然发生的，一开始只是虫的数量不断减少，但因为虫师并不会相聚，所以没人意识到这种变化是出现在全世界的。
使虫师们注意到的，是全世界突然同时出现了许多山主的更替，而被选中的新任山主几乎全是人类。
这是从来没出现过的异变。
山主是有光脉经过的山上，为了防止光脉散发出的灵气使动物被迷晕、草木过度成熟以致腐烂，而由光之轮选出的，拥有抑制光脉灵气能力的山神。
而人类作为最为高等的生物，离虫的距离也是最远的。作为选择了奇妙的智慧的结果，人类与生命的本源，也就是光酒的联系并不像其他生物那样紧密。
由人来做山主的话，其实并不能很好的掌握山主的能力，自身也会因为承受了过大的力量变得十分虚弱。
很快，许多山中的光脉开始紊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河水开始散发出酒的气味，草木过熟，到了近乎腐烂的程度，动物因为承受不住过强的精气被迷晕，很快死去。
这时，原本环绕在核心周围的金绿色光之轮已经完全变成了不详的紫黑色，交织着化为了囚笼，牢牢地将核心禁锢着，涌动着不断汲取着核心的力量。
还没等虫师们想出解决的办法，光脉途径之处连接着虫的世界的荆棘之路纷纷关闭，之后，原本蔓延在地球表面的土地中的光脉突然开始萎缩，以惊人的速度向地底深处沉去，一一回到了核心之中。
几乎全部的虫也追随着光脉，深入荆棘之路，回到虫的世界，消失在了光酒之中。
作为婴儿生存的能力，泥土中蕴含的妖质越来少，新出生的孩子都非常虚弱，很快死去。草木大片地枯萎，动物大批死去——
但奇怪的是，即使收回了延伸出去的光脉，核心的光芒仍然一天一天地黯淡了下去。
“再这样下去，不光是山，所有的生命都会灭绝吧。”
一位中年男子模样的虫师抚摸着庭院里枯萎的树木，叹息道。
“啊，”另一位年老的虫师靠着树干眯起了眼，“山上连虫都找不到了，几乎都追着光脉离开啊。”
“就连禁种之虫也沉寂下来了，”狩房家第四代笔记人淡幽轻轻抚摸着右脚上封印着虫的墨色胎记，“这种会在天灾降临时消灭其他所有生命的虫，在这场灾难面前居然一点异动都没有，反而让人非常在意啊。”
“连狩房家的书库里也没有类似的记录吗，真是棘手啊。”
一个年轻的虫师抱住了脑袋头疼道：“为了躲避这场全世界的灾难，几乎聚集了所有能来的虫师，结果也还是没有办法吗......”
庭院里一时安静下来。
几乎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都被试过了，为了使新生的婴儿活下去，仅剩的光酒也被消耗殆尽。
可光脉留下的力量仍不可挽回的一天天消减着，山林间哪里都找不到虫存在的痕迹，而被虫师留下来的虫、哪怕是被人类认为永生的虫，也因为光脉的远离衰弱、消亡了——这无一不让人感到绝望。
世界的重量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压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当虫师公布了发生的异变之后，人们对虫的恐惧和憎恨到达了顶点，再这样下去的话，几乎没有人能再保持理智了。
这种对虫的憎恨让虫师们感到很不安。
有人刻意打破了沉寂：“喂，振作一点啊！起码现在已经能肯定问题出在那个光之轮上了啊，再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吧！”
“......啊，是啊，现在先想办法搞清楚光之轮为什么会变成那种被污染了一样的样子吧。”
可就算这么说，除了山主，很少会有人知道光之轮具体是什么样子......
闭上第二层眼睑的话，就可以看到荆棘之路的尽头——虫的世界，也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
但也只是远远的看到而已，除了山主，没有人类能进入虫的世界，接近光之轮。
异变之前的人类山主已近全部虚弱而死，死后才能到达的光之轮也不是虫师能够探寻的。异变发生后，在人类山主死去前，光脉的萎缩就使他们失去了山主的能力，所以没有人见到过光之轮。
倒是那些参加过由光之轮举行的虫之宴的人，有可能知道些什么，但派出去寻找的虫师现在还没有回来。
不过——
有人看向坐在檐廊上的白发男人。
他的长相十分奇异，虽然原本的面容清俊，但因为一头白发和只有一只的绿色眼睛时常被人忽视。据说，在他被白发挡住的左眼中，寄宿着常暗——那是世间的第二种黑暗，自虫的世界中，真正的黑暗里诞生。
『一般来说，黑暗分为两种。一种是遮挡了阳光或光线时出现的黑暗，只是一种相对的阴影。还有一种，是绝对黑暗。
人们将这种虫称为常暗。
日间的时候，它会蛰伏在阴影之中。到了晚上，它就会走出阴影吃小虫。
破晓时分，常暗中有时会发出银色的光，那是生活在常暗底部的另一种虫。它没有名字，看不清形态，但曾有一个已经被遗忘的人称之为——银蛊。
【晚上，一个人走在山里的时候，如果迷失了方向，连自己的名字以及过去也想不起来，那是因为常暗已经来到你的身边。】
【月亮落下去了，升起来的还是月亮。】
【如果你还可以想起来的话，那还能逃脱——但从未有人曾做到过，所以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如果实在想不起来，那只要立即改一个名字，什么都好，想到的第一个名字就行了。】
【但相对的，从前的名字，使用从前名字时的记忆，都将永远的迷失在常暗之中——作为逃离的代价。】
至于这方法究竟是怎么被人所知，以及说出这番话的究竟是什么人，现在都已经被遗弃在常暗中了。』
“嗳，银古桑，你曾经到过光之轮吧，当时那东西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投来。
白发的清俊男人露出了回忆着什么的表情，缓缓开口。
“啊......当时是因为被选为山主的人类想要归还山主的能力，我被误当做山主由葎草带去了光之轮参加虫之宴。”
“在那个时候光之轮就已经快要脱离核心了，但颜色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它们对人类的态度很矛盾——给我一种，它们在挣扎着什么的感觉。”
“选择了人类做山主，却声称是道理的错。但马上却又说是它们一次一次在尝试。在被我否定由人类做山主后又想要将人类逐出大山，让人类无法再听见山的声音。而在我说出人类也是山的一部分之后，最终却说道理会做出决定的.......”
“——明明道理，早就已经沉睡了。”
银古注视着手中燃烧的虫烟。
“最后我也没有见到道理，那个女孩选择了回归光之轮。”
淡幽沉吟道：“所以问题出在对人类的态度上吗。”
银古抬头缓缓环顾庭院，一一看过每个虫师凝重的表情，声音低沉而沉静：
“我想，各位应该都清楚那个沉睡在核心里的人影是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星球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