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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劫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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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书很快便宣了,武珩派了林崇押着粮草先行出发,武青则清点官兵,第二日再出发。这样做是为了避人耳目,如今世道不太平,虽说是军饷,却也难保没有贼人眼红作乱。粮草和人马分开,也免得太过于招摇。
之所以派林崇押粮,一则是因为他是个老实人,为官十数载一向忠心耿耿。数额如此巨大的粮草,总归要交到一个放心的人手中。再则,这几年林崇被皇帝钦点做武青的副将,自然是胸中有韬略,武艺也不差,押粮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时值三月,草长莺飞,雨水也少,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麻烦。林崇为了掩人耳目,带的都是精兵良将,人马不多,走得便轻快,不消十几天便到了幽州。
这会正是晌午,一脸走了十几天,再加上吃了饭兵困马乏,便都不想再往前走了。林崇手下中郎将老韩便被众人推出来跟林将军“打个商量”,歇一晚再走。
林崇脾气好,从来也不苛待手下,所以老韩骂了一声,倒也没推辞。
“将军,这都到幽州了,也就几十里路,要不歇歇明早再走?”
林崇眯着眼瞧了瞧天,幽州地势高,穹顶便显得低矮,大朵大朵撕碎的棉絮一般的云彩,天色便显得有几分黯淡,说不准几时会有变。
“不歇,喂好马,准备走。”
林崇虽然脾气好,但在军中也向来说一不二,就连长平王殿下都把他当老师看待,其他人更不敢多言,当下不敢延误,收拾起来便走了。
吴老二已经在幽州往鬼门关的路上等了好久了,赵天德和几十个弟兄打扮成驼帮的样子,大摇大摆的进了鬼门关。
要说鬼门关可是天险,修在焉支山的余脉上,山上开凿不易,只有窄窄的阁道相连,两个人都很难并肩走过,阁道下是一条湍急的大河,里边竟是些乱流,掉进去的人从没见过活着出来的。货物只能用粗麻绳吊起来靠人力拖着往前走,一不留神不但丢财丢物,就连性命都悬在那条麻绳上。驼帮的人来回一次都要扒层皮。
不过吴老二却也不敢在这就截粮,鬼门关除了天险,还有几万士兵在此把守,他便是有再多人马也不够死的。倒是从幽州来的这条走马道在两侧山川之间,若能守着高处,管他什么皇子将军,统统都得束手就擒,所以吴老二一早便来这守着,只待来个瓮中捉鳖。
走马道被驼帮的人连年的踩踏已经变得平顺异常,道路一尺以内寸草不生,看起来倒是十分稳妥,可是这条道上被劫的驼帮太多了,林崇一直打着十二分的精神。
老韩走在林崇旁边,嘴里叼着根枯草,跋山涉水走了十几天了,神经绷了一路,眼看着就到鬼门关,他那根神经早就疲软了,漫不经心的问道,“将军,跟赤狄部这仗非打不可吗?”
“打不打,我说了也不算,要打仗只管往上冲便是了,日后陛下的功劳簿上总不会忘了你。”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婆娘虽说寒碜了点,总不能让她抱着功劳簿守寡吧?”
林崇没说话,家和国,有时候便是这样不可兼得,所有人都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可若是人人如此,便再也没有人能过这样的日子了。
总要有人浴血,才总是有人沐风。
“将军,你打了十几年的仗,就没想着娶个娘子什么的?”
想过,何止是想过。林崇听到这句话警惕的眼神里突然多出一抹柔情,只是稍纵即逝,老韩诧异的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年少时曾对一姑娘动心,只可惜那姑娘生在白云寺里,他从未敢说出口。去年回汉中他又在白云寺门外张望时,那姑娘竟站在门外笑意盈盈的等着他。
再打完这一场,林崇心道,再打完这一场,他就回去找她。
大约是太靠近关外,过了幽州就远不如汉中温暖,两侧的岩崖还扎着冬天的枯草,只隐隐带几分春意。道上静的出奇,只有马蹄哒哒的响声,没有人敢出声,全都屏气凝神的仔细往前走。很快走了一多半了,道上还是安静的如同深谷一样,几个没见过市面的兵卒都松了口气,但是林崇的脸色却不见半点放松。
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如此平静,但是林崇还是嗅到了空气中有股不寻常的气息,似乎是血腥味,只是不知道是前人的,还是不久以后的他们的。
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突然从高处落了下来,骨碌骨碌,一路滚到了林崇面前,林崇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其他兵卒看他如此紧张都以为遇见了截粮的,脚步也都顿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老韩眼尖的看见了那颗小石子,心里无名火气一脚便踢了上去,“恁娘的,让你吓爷爷!”
所有人都被那块小石子吸引了,原本注意着上方动静的人也都看向老韩,林崇耳尖敏锐一动,大喝一声:“快跑!”
这才有人反应过来,高处突然滚下来十几块磨盘大的石块,巨大的响声在山谷里回荡,骨碌骨碌的声音听的人浑身紧绷,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想起来往外逃。
林崇一把推开带头那个兵卒,拖着粮车飞快的往谷外逃,林崇的脚力算是不错,可是石块滚动的实在是太快了,骨碌骨碌的声响紧紧追着林崇,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被卷进去碾成肉泥。
赵天德猫在一块巨石后边,冲吴老二竖起大拇指,“二当家的不愧是二当家的,这办法真阴险!”
吴老二抬脚把赵天德踹到了一边,低头往走马道上看。
没想到带头这人这么轴,他本来没想杀人,本来嘛,截粮而已。这山谷总归就这么长,一般人几步就跑了,这位仁兄可倒好,死到临头了还拖着十石粟米,便是再给他两条腿也断然跑不出这走马道啊。
老韩是个滑头,一看有危险早就一溜烟跑到谷外了,眼看着将军都快要被石块卷进去了,他大喊道,“快放开粮车!”
“将军!!!”上百个跑出了山谷的兵卒,吼声震得山谷上的碎石纷纷往下落。
林崇似乎是没听见众将士的话,怒吼了一声,咬牙拼命蹬动地面,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吴老二于心不忍,正想出言相劝,却只见一个老韩飞跳转身挡在了粮车后,“嘭”的一声巨响,巨石慢慢的停了下来,老韩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再也没也没了动静。
那车粮倒在地上,一粒不洒。
吴老二看得心下一跳。
余下的兵卒并未乱了手脚,二十个人迅速抢回粮车,剩下的人手挽手密不透风的挡在了车队前面。
林崇站在最中间的位置,手臂搭在旁边两人的肩膀上,坚定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往下滚落的石块。
“将军!”“将军...”“......”
起先还有人想劝林崇,林崇却不应他们,也就没有人再说话了。谷中只剩下骨碌骨碌的滚石声和粮车吱呀的响声
吴老二忙喝道:“住手!停下!快给我停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块怪物一般的石头沉重的碾过稀薄的人墙,像是屠夫在砍肉糜一样,冰冷的不带一丝怜悯。
石头碾过去的时候,林崇想起来老韩那个泼辣但是有主意的婆娘还有一家老小,早知道便先凑出点军饷来给老韩拿回家。想起来景翊,他见识过皇帝的狠毒,便愈发忧虑他的未来,不知以后景翊能不能安稳度过这一生。想起来白云观的女子,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早知道上次便问了,这下死了连个可以放在心上的人名都没有,要是时间能重来......要是他可以不死......
他想得太多了,可是时间过得太快,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再也没有操心的机会了。
吴老二愣了一会儿,率先从崖壁上滑了下来,虽然地上躺着的大部分人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了,但是他还是将手放在他们鼻下挨个探过。
全死了,一个不留。
他原以为大齐的官都是些胆小怕死的鼠辈,只会蝇营狗苟的读书人,这些粮也定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却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有血性的汉子。若是这些人还活着,吴老二倒是真没准就放过他们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这些人今日活着跑出走马道,他也定不会饶过这些粮食。
见吴老二还在这墨迹,赵天德气得哇哇叫,“吴老二!你他娘的赶紧追吧,再不追就过关了!”
吴老二摆摆手,“算了,不要了,折寿。”
“我呸!你一劫道的你怕折寿?”
“老子还想看着桃花长大嫁人呢,我得惜命。”
“呸!”赵天德抬脚便朝吴老二腿上踢过去,吴老二身形变换,踩着赵天德的小腿,一个鹞子翻身便稳稳落在了赵天德身后,照着赵天德的大屁股就是一脚。赵天德踢吴老二连一半力都没用,吴老二这一脚险些把赵天德踹出去三丈。
赵天德抡起腰间的双斧追了上去,“啊啊!老子砍死你!”
武青带的兵卒虽多,但是胜在没什么负重,走得便比林崇快了些,不过半日的功夫,武青就已经到了走马道。
走马道呈东西走向,东风一吹,武青便敏锐的感觉到空气中那股血腥气,他闻惯了这味道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几个随从都牙关紧咬,强忍不适。
这几个随从是萧文房不放心武青特意派来服侍他的,武青不悦的皱起眉,行军打仗,身外之物都是累赘,有这几个随从还得多吃不少军粮。
武青扬了扬马鞭,示意后面的人停下,“前边恐有埋伏,大家都小心”,然后指了指几个随从,“你们几个以后就去当伙夫,不许再让我看见,否则按军法处置。”
一进走马道武青便瞧见地上红红白白的一大片,血腥味愈重,连他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派几个人去瞧瞧,前边怎么回事。”
奉命的人回来跪倒在地,“启禀小武将军...是...是...”
“吞吞吐吐的,快说!”
“是!属下在前边发现了...林将军的尸体...”
“你说什么?林将军?林崇?”武青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兵卒,呆愣了片刻。
林崇怎么会死?会是谁干的?他怎么会死呢?
武青的脑子乱成一团,下马的脚步仓惶发软,险些跪倒在地,还好有人扶住他。武青踉跄几步,走上前去,虽然中间那具尸体已经被碾得不成样子,可武青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件林崇穿了好几年的衣裳,还有那头白了三分的长发。
武青是皇子,是大将军,而林崇只是个副将,从来没有以上跪下的规矩,就算这人比他的亲生父亲对他还要好。身边的随从紧紧搀着他的胳膊,他想跪都没法跪下去,他想唤一声阿父,最后却只叫了声“将军。”
武青忍不住哽咽了一声,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眼底不知怎么带了几分血意,“去,去杀匹马,把将军的尸骨裹回去,好好安葬。再去给我查,查出来是谁干的,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