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杨果儿

1、楔子

　　我是活在十年前的人。
　　我已经整整十年没有见过阳光了。
　　我忘了食物的味道，忘了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情感。
　　十年前，我不过十七岁，是一个患了严重疾病而来到乡下等死的花季女孩。
　　我以为我会死去的，可是我没想到，我的生命会被那么一个人控制。不，他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神。他拥有神的力量，他无处不在，他的教徒成千上万，遍布世界各地。他长得什么模样，我根本没有见过。对于这样一个陌生人，他控制了我的一生。他没让我死，他将我关进黑暗里，让我的生命停止流逝，让我如同死了一般地活着。
　　他的教徒们称他，天甫。
　　我被教徒们加以圣女之冠，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将我一步一步送到他的面前，然后囚禁我。
　　十年，我还是十年前那个样子。
　　镜子里的自己，隐身在黑暗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黑发，黑衣，若不是那惨白的肤色和鲜艳的红唇，我想我也觉得我没有存在过。
　　他们说，大厦，是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
　　我和他们约好，一起进去的。可是，到了那儿之后，他们给了我一把扫帚就消失不见了。我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踏上绵延无尽的窄窄的楼梯，一级一级，我扫得仔细。因为他们说，要很有诚心地将所以楼梯打扫干净，才可以见到真神。
　　见到真神，我就可以许愿了。
　　灰尘很厚，蜘蛛网很重，灯光很暗。
　　我忽然想起，《西游记》里唐僧打扫的那座金光塔。
　　这幢楼房外表现代化，其实表里不一，里面腐败而阴森，和废旧的金光塔没什么两样。
　　我这个唐僧，接下来，就该遇到白骨精了。
　　我讽刺地笑笑，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有停下来。
　　但是，我感觉到后背总是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我转身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那些房门紧闭的房间里面，似乎藏了什么。我不敢去碰触，还是好好把蜘蛛网打扫干净吧！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
　　阵阵阴冷的风，从过道飘过。我的头发，在空中凌乱飞舞。发丝缝隙之间，我还是看到了那双眼睛。发出幽蓝色的光芒，没有眼珠。
　　我想，我能装作没有看到。
　　我转过身继续打扫，可我的心，一直看到那双眼睛。
　　到底过了多久，我已经忘了，我到达几楼了我也不知道。我很累，我想休息。
　　“这里是目击现场，我们可以看出......”
　　一个房间里传来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的男生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那门缝里有光线透出来。我放下扫帚，慢慢走过去，手还没碰到门，它就自己珊珊开了。
　　一张白色的双人床，靠在窗帘放下来的落地窗旁。一台旧式电视机在播放着新闻，一个杀人案的新闻。现场遍地血淋淋，死者瞪着的眼睛，目眦尽裂。我喊了几声：“有人吗？”没人回应。没有人的房间，电视机开着，房间很干净，设施是民国初酒店的风格。一切，很诡异。
　　我听记者介绍死者的死法，听得心惊肉跳，就过去关掉电视。可是，我刚转身，记者的声音又响起，我回头一看，电视机又开着了。我又关，转身它又自动打开。我吓得几乎不敢大声呼吸，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电视机声音小了下去。于是，我便听见有脚步靠近的声音。
　　“嗒，嗒，嗒。”
　　这声音到了床边，我把眼睛死死闭紧，牙齿咬得嘴唇失去知觉。
　　它停下来了，没有任何动作，然后又走远。似乎走到了电视机前，所以打开了电视，记者的声音没有再出现，相反的是一部都市言情剧，雨下得大，女生跟男生告白，男生狠狠拒绝了她，她哭得很伤心。

　　我睁开眼，回忆已经过去了。喇叭里一阵音乐响起，惊得灯光全部亮起，我才安心下来。过去中那天太可怖了，我总忘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所清楚的是，我后来得知我出不去了，那双眼睛每天都会来看看我，然后跟我说说话。
　　他说:“怕你孤独，来陪陪你。”
　　他又说：“我叫天甫，非神非鬼，无影无形。我许多年没有朋友了。”
　　“你的朋友们背叛了你，他们都是我的教徒。是我叫他们送你来的，因为你很特别。”
　　挥开那回荡在耳边的凄凉又深沉动听的声音，眼前就是那个房间。我想找回失去的后来的记忆，总不能这样糊里糊涂不死不活着。
　　我推开那道门，里面已经完全变了样。豪华的液晶电视，精致的窗帘，以及昂贵的地毯。
　　一切不是梦，都是十年前我所亲自经历。
　　不知道为什么，荒废了十年的大厦，突然被政府改造成一个五星级酒店，仅供来小镇旅游的人用。
　　这一个个的房间，白天阳光渗入，夜晚便只剩黑暗，黑暗中会有一双双透明的手，悄悄抚摸客人的身体。有时候，它们看到我，会躲得远远的，有时候会当着我的面恶作剧，客人们要不发现刚泡的茶水没了，要不电灯闪个不停。五星级的酒店，出现这么多问题，没被撤销了真是福重。
　　一无所获，看来那人有心将我的回忆抹除，我想我是无法找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