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秦时月 ...
-
九曲溪蜿蜿蜒蜒,好似一条玉带,将方圆数十里山水的钟灵毓秀,尽数收在武夷山下。
擎一面竹伞,乘一片竹筏,在青山中随着绿水徐徐飘荡,绵绵细雨扑面迎来,柔柔恰如少女回荡的缱绻,涤荡来自山外的浮华与喧嚣。
而溯这极静涓流的源头,青龙大瀑布又牵出一条张牙舞爪的桐木溪,十数里嶙峋怪石间山回水转,飞扬着动的极致。桐木溪漂流需踏橡皮艇,劈风斩浪仿佛上天入地,若是遇到大雨,更添惊险刺激。
漂流的终点是个鹅卵石浅滩,皓宇拎着两个封装衣物的塑胶袋子,一脸头痛地望着溪里正轻轻扑腾的一个女孩儿,说道:“颜颜,别闹了,快上来。”
水中的女孩儿把嘴一撅,边划水边道:“我不!人家难得泡次水嘛,等别人走了我再上来。你别下来!下来我撩水泼你!”
原来皓宇早知自己这小女朋友吴颜不会听劝,正准备涉水捉她上来。他俩自娘胎里就耳鬓厮磨,皓宇的念头自然被吴颜瞧在心里,于是先行出声警告。皓宇低头瞅瞅自己就快干透的衣衫,长叹一声,刚迈出一步的脚又怏怏收了回来。
又是一年毕业季,这对出生在同一间产房的男孩女孩儿顺利通过他们此生最大的学习挑战,双双来到福建旅行,以作高中最后的纪念。福建旅游以山水闻名,他俩玩过“闽东北亲水游”意犹未尽,再西行游览武夷山。
桐木溪漂流被誉为“华东第一漂”,橡皮小艇甫离水岸,自小泡水的皓宇就坐在前头扳着船桨一路冲锋,而半路瓢泼了一场急急阵雨,皓宇直呼痛快。不识水性的吴颜则花容失色,坐在后头拽着小艇两侧的救生绳尖叫连连。雨过天晴,皓宇驾着小艇逆流而上,回归已被他甩落几曲河道的漂流大部队间,带着吴颜架起水枪拿起水瓢与旁人大打水战,等他们抵达终点,两人全身早已湿透。
用以更换的干衣都封在袋子里由导游派车直接从起点送来,皓宇拉着吴颜上岸,取过自己的衣袋后却见吴颜正与其他几位游客一样,全身泡在水中,只有脑袋还露出水面。那几位游客或许是来自内陆,平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水域,现在仗着身上套着救生衣,便兴致勃勃地在这片几乎感觉不到溪水流动的浅滩下尝试泅水。但吴颜的特殊原因,只有皓宇知道。
她是个特别害羞的女孩子,十二岁之后就再没下过泳池。吴颜不知道这一场漂流不同于之前纯粹观赏的九曲溪漂流,跨下小艇时她的短袖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将她的玲珑暴露无疑。尽管周遭的游客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没注意到她,但吴颜还是红着脸把胸抱紧,急中生智沉入溪里,想等更衣室里的人全都走了她再上去。
皓宇从袋子里往外掏着浴巾,说道:“你不会水,这样危险。来,我给你把浴巾披上,进去换衣服。气温已经在转凉了,耽搁久了要是感冒或者肚子疼,那可麻烦。”
吴颜皱皱鼻子,佝偻着身子往岸边走。一阵铃音从衣袋里传来,皓宇翻出手机,应答说道:“喂,大姨妈哈?我在毕业旅行呢……嗯……我保送,颜颜顺利录取……嗯……”
他一边应付着亲戚的关心,一边给吴颜倒腾浴巾。谁知吴颜在水里一声惊叫,便向水面扑倒。原来她脚下摸索前行,却踩到一块滑溜的卵石,失去平衡摔入水中。皓宇本来不以为意,可吴颜冒头的地方却在数米之外,皓宇脑子里轰隆一声,扔了手机和衣袋,在浅滩上狂奔几步,待溪水齐腰,便一个猛子扎了出去。
俗话说“善用者溺”,皓宇一个疏忽,忘记刚才下过大雨,上游的雨水就算没有排山倒海地冲将下来,溪水底部也一定会暗流汹涌,定不住身子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走。而他一个分神,扭头接了电话,谁料老天就是喜欢在这个时候给人找麻烦。
吴颜不会游泳,突然被暗流卷走,立即慌了神智手脚。皓宇冲到她的身边,费了好大功夫,才勾住她的脖子,想要带她上岸。可是他俩已经远离岸边,来到工作人员敦敦告诫不可接近的漂流路段以外的江心。水下暗流一波接着一波,将皓宇和吴颜越冲越远。
岸上发现他俩的人们已经大叫起来,但这对他们无济于事。被溪水冲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路上来自水上水下礁石水草杂物的种种冲撞纠缠。就算皓宇水性通天,带着兀自胡乱扑腾的女孩儿也力有穷时。
眨眼之间卵石浅滩已看不见,皓宇推掌蹬腿,排除万难,好不容易才将吴颜推上一块溪畔的岩石。吴颜咳嗽几下,朝着皓宇伸出手臂说道:“哥哥快上来……”
皓宇扒着岩石的缝隙,肩膀动了几动,苍白的脸上疲态毕露,喘着粗气说道:“颜颜,我上不来了。你别做傻事,只有你活着等来救援,我才有生还的机会……”
皓宇为救吴颜,在水中已经耗尽全身力气。此时的他,实在无法将自己再拉上岸。类似的溺水悲剧电视网络已经见过太多,他虽然惊恐不甘,心下却也雪亮坦然。自己尚可再挣扎几段水路,但吴颜的危险必须到此为止。
吴颜蜷在石头上,虽然她不想听皓宇的话,却也同样没有力气再跳进水中,只能哭着喊着叫“哥哥。”皓宇手指滑脱岩缝,只得苦笑一下,用最后的力气喊道:“傻丫头,别哭啦,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活下去。颜颜……”
“遗言”还没说完,皓宇已经随水去得远了。他无力控制身体,在溪中载浮载沉,呛了好几口水。擦过几块水中礁石,皓宇再也无法保持清醒,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完全沉入水下。过了半晌,脊背撞在一处平整的壁面上,然后反弹而起,又撞在迎面的一处平壁上,如此翻腾几次,上下左右撞了个遍,身子才继续向前,最后又撞在一处似乎有孔洞缝隙的壁面上,再也不随水而动。
皓宇被撞得七荤八素,却因此回光返照,清醒过来。睁眼漆黑一片,唯有水流如刀,迎着头脸身子呼啸而过。皓宇回忆电转,心说一声“槽糕”,恐怕自己是被水流卷进了什么类似死胡同的石缝里。
肺里的最后一口空气已经吐掉,皓宇又呛过一口水,两片肺叶仿佛像纸一样正在被人撕成四瓣,然后再叠起来继续撕。求生的欲望让他双手乱抠双脚乱蹬,但此时除了徒添伤口,别无它用。皓宇突然很想哭,但他已不知道自己是否流出了眼泪。身体的感觉渐渐鸿飞冥冥,皓宇弥留的意识自行想道:“永别了,爸爸妈妈……永别了,颜颜……”
最终如何失去意识的,皓宇不可能知道。或许,死亡本身并没什么大不了,真正的给人恐惧的,是面对死亡时的那漫长煎熬。
……
痛感是第一个回归身体的感觉,从指尖点起星星之火,漫漫燎向全身,最后在那被撕成碎片的肺叶里,丢下两把尖刀。皓宇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咬着牙抵抗那些痛楚,而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忍不住张口呻(脖子以下不可描写)吟,嗓子却没能发出声音。身体的感觉依然不知所踪,但痛楚的源头还算清晰可循。皓宇尝试去动手指,但小小的食指此时却仿佛重达千斤。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皓宇开始感觉到自己是躺在一块冰凉湿润的平地上,随后耳朵里开始回荡声响,眼帘下生出朦胧的光感。好不容易夺回身子的控制权,皓宇往一侧翻了个身,换过倒姿压力一轻,咳嗽着吐出几口水来,肺叶却反倒更加难受。咳着咳着,皓宇胃里一阵抽(脖子以下不可描写)搐,“哇”地一口喷出一肚(脖子以下不可描写)子臭不可闻的污秽,但痛楚与不适总算稍稍减轻。皓宇厌恶自己弄下的狼藉,肩上松了力气,倒向另外一侧,还顺势翻了个身,远离自己吐出的污秽。身体稍微好受一点,令他终于能分出一点精力来想一想这电光石火间发生的倒霉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卡在一个乌漆麻黑的死胡同里快要淹死了,怎么莫名其妙躺在这里?我这算是生还了么?那这里又是哪里?也不知颜颜是否已经被人救起,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一定会很伤心吧?不行,我要回去……”
皓宇求生意念一起,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放眼一望,却将他看呆了。
天是蓝的,蓝得发亮。海是蓝的,闪着粼粼的波光。水天相接,皓宇只看到一片淡蓝,再无其他生物。他的脚下,是一座用无数蓝色石条搭建的塔,他所在的塔顶上一侧有架条梯,塔底则是水岸,没有其他通路。而塔顶的另一侧有一条长长的滑道,通向远处一个同样淡蓝的小山包,山包下有个黑漆漆的小山洞。
至于石塔另外三侧的水面上,则是由无数宽大石条石板构造的建筑。正中是左右各有一数尊神像的“川”字形神道,左手边是如埃及金字塔一般的方形祭坛,而右手边则是一座如天坛圜丘一般的圆形祭坛。皓宇脚下的石塔要比那个山包以及三座建筑都要高,站在塔顶便一目了然。皓宇心道糟糕,这水天间的架势分明就是惊悚小说里的古墓,自己怎么被水冲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
在塔顶的滑道旁,放着一块小石板和一根小石条。石板一面平滑如镜,一面略显粗糙,其上有坑而石条上有杠,皓宇心念一动,将石板石条略一组装,果然架起一台带制动的滑车,看来可以乘着滑向山洞。
皓宇犹豫了一下,感觉周遭温度温暖舒适,便将身上衣裤统统脱下,拧尽水分然后晾干,养足力气在石板上坐好,吞口口水,扳动石条松开制动,石板便沿着滑道,缓缓开动。
放眼望去四面绝路,唯有滑道一条通途。古墓也好,遗迹也罢,无论尽头的山洞里有什么,都比坐在这不知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塔顶等死要强,没准自己不走,反倒在塔顶成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祭品。
皓宇用石条控制着石板在滑道上下滑的速度,一路滑到了山洞前。山洞里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甬道,皓宇猫腰轻轻走了进去,一路寂静无声,唯有皓宇的脚步声随心脏砰砰跳动。甬道尽头是间无门石室,石室高大宽敞犹如展厅,地面灌水与入口门槛齐平,虽然水质清澈湛蓝,一眼望去却判断不出深浅。水中悬浮着淡蓝色石板,从石室入口开始,沿着石室的四堵墙绕成一个方螺旋形浮桥通到中间,又在石室中间分成两支,又组成了一个方框。
皓宇嘟囔一声“这不科学”,伸脚探探那悬浮的石板,确定加力之后石板也纹丝不动,这才小心地踏上了石板。站在石板上,水面刚好没过他的脚踝,皓宇沿着浮桥走到中间,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可眼下也没见其他通路,皓宇理顺呼吸,冷静下来在那方框石道上转了几圈,又回到螺旋石道上,反复几次,忽然恍然大悟。
悬浮石板虽然用力踩踏也纹丝不动,可站在上面总会有一股不踏实的虚空感。但是那段方框浮桥四角的石板却没这种感觉,皓宇在其中一角蹲下研究,才发现这四处角落的石板下还支撑着四根大石柱。四根石柱的内侧面,水下数寸处各有一个突起的旋钮,伸手一摸可以扳动。皓宇将四个旋钮胡乱转动一一扳完,只听见水下传来石头摩擦的声响,石板便随着水面的降低缓缓下降。皓宇皱皱眉头,赶忙自石柱跳上石板,望着石柱的顶端,头抬得越来越高。
等水完全退去,石板都落了地,而那四根石柱已变成了三丈多高,皓宇暗道一声侥幸。他游目四顾,依然没发现再有通路,不由垂头丧气。不过地下岩石转动的声响隆隆未绝,原本方框浮桥中心的位置又升起一个石台,石台顶部石瓣如花绽开成为莲台,赫然现出一尊蛇尾人身的石像来。
皓宇先被石台的出现吓了一跳,随即又被石像的出现所震惊。这石像雕得栩栩如生,长发飞扬,缀着发环与璎珞,项上银饰垂帘,恰恰掩住高耸的双尖。女神藕臂斜摆,蛇尾盘曲,只有面部依稀模糊,虽然五官看得分明,却无法在观者脑中组合到一起。就好像做梦一样,梦里明明如真如切,一旦梦醒却想不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皓宇对着神像愣愣出神,只有一个余音袅袅的女声在他耳畔不住回荡:
“我乃女娲嫡系族裔,我等一族承袭女娲血脉,自古守护人类迄今。然女娲后人将逢命劫,若女娲血脉断绝于此,世间将为妖魔鬼怪所乱。请您助我,护女娲后人化劫解难。这五色琉璃珠交付与您,此物将指引您破劫除凶,护我族裔……”
话音至此,神像双手托举过头的石珠突然大放异彩,缓缓飞向皓宇。五色光芒刺得皓宇睁不开眼睛,皓宇本能地抬手横臂遮挡强光,垂下眼帘之后却再无力睁开。
或许,这只是一个梦吧,自己只是在救了颜颜之后,在水里做了一个离奇的梦,而令人睁不开眼的强光,会不会就是自己梦醒的征兆?
皓宇这样想着,喉头咕哝一声,六感回归身体。还没睁开眼睛,皓宇就感到火辣辣的痛楚自全身袭来,但疼痛中却带着一丝清凉的药劲,令皓宇能稍稍舒服一些。皓宇轻呼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是得救了,真是万幸。
睁开眼睛,房间里的光线并不明亮。皓宇扭头尚且困难,却用眼角瞥见一盏油灯。他正疑惑,又听“吱呀”一声,随即木头地板传来“笃笃”脚步,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皓宇眼前,关切地说道:“师侄,你可算醒了,身体可还有哪里感觉不适?”
皓宇心头苦笑,想道:“我这身体可哪都不适啊!”但他还是勉强张口,哑哑地回道:“谢谢你救了我……”
那医生“嗯”了一声,声调上扬似乎是有疑问,侧坐到皓宇床沿,一边伸手摁皓宇手腕脉搏,一边说道:“师侄,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飘渺峰如今只剩你我二人,师侄身受重伤,师叔怎能坐视不管?”
皓宇越听越迷糊,但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仔细看那医生,白眉白发,白色的皮肤白色的长袍,虽然从头到脚都白,可难道白就是一定是医生?但他要不是医生,又怎会为自己把脉,还承认是他救了自己?
他闭上眼睛,回想刚才白色恩人所说的话,问道:“我劫后余生,脑子还不清醒,您刚才是说……”
坐在床沿的那人叹了口气,道:“酆都一役,我派虽然消灭鬼帝,但参战同门无一生还。就连师侄你,也是师叔赶到之后,从死人堆里捡出来的。当时你只剩一息尚存,若非我派精于医道,恐怕难以令你还魂……”
皓宇心说一声这不扯淡么,开口打断那人的话道:“这位大叔,我叫皓宇,我……”
那人一皱眉头,道:“皓宇师侄,难道你认不出清风师叔了?”
皓宇喉头一滞,第六感让他暂时不要说出实话,还拉下了他的眼帘。自称清风的那人见了皓宇的反应,又伸手探探皓宇额头,道:“前番大战师侄伤得不清,眼下先别思虑太多,安心静养,等师侄无恙,咱们再探讨别事。师侄好生歇息,时辰到了师叔会送药膳过来。师叔就在隔壁,师侄若需喊我,随便发出些声响,师叔就立即过来。”
清风絮絮叨叨交代完毕,挥掌打灭油灯,掩上门出去了。皎皎月光从窗缝间洒落,皓宇睁开眼睛,想扭头去看月亮却疼得动弹不得。他放空瞳孔瞅着眼前的黑暗,五花八门的念头纷至沓来,自然都是在问,现在这他妈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乱成一团的麻绳想要理顺必先究其源头,而此时麻绳的源头有两个,其一是皓宇自己在醒来之前最后的记忆。在皓宇的认知里,当是吴颜失足被暗流卷去,自己救了吴颜后力竭被水冲走,失去意识后再被那清风师叔所救,但清风师叔所说的一切却与自己的记忆牛头不对马嘴,完全不知所云。
麻绳的另一个源头,则是现在切切实实的所见所闻所感。这屋子用油灯照明,可能是没有通电。再回忆刚才的清风师叔,白发用头冠束在身后,身上的白大褂一加联想,越看越像道袍。继而推敲清风师叔所说的话,似乎是一个叫飘渺峰的门派与一个叫鬼帝的家伙打成两败俱伤,自己则是他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可这是现实里会发生的事情么?
皓宇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但全身的痛楚也在告诉皓宇他没有在做梦。关于做梦的念头一起,皓宇立即又想起那个像极古墓的遗迹,余音袅袅的话音又在脑海中回荡:
“我乃女娲嫡系族裔,我等一族承袭女娲血脉,自古守护人类迄今。然女娲后人将逢命劫,若女娲血脉断绝于此,世间将为妖魔鬼怪所乱。请您助我,护女娲后人化劫解难。这五色琉璃珠交付与您,此物将指引您破劫除凶,护我族裔……”
胸口上有东西散出柔柔光芒,直觉告诉皓宇他胸前的东西就是那五色琉璃珠。麻绳的两头找到了,乱团的纠结也找到了,再稍一梳理,皓宇便得出了一个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一个结论。
之前班里的女生,包括吴颜,都喜欢看穿越小说,可皓宇对那种题材一向很没兴趣。毕竟,他出生在一个和睦的小康之家,身体健壮成绩优异,谈点小恋爱也没人拦着,他根本没想过要去对自己的生活做出什么改变。可桐木溪边的一场意外,令他接到了女娲族裔莫名其妙求助,并将他带到了一个暂时完全未知的世界里。换句话说,他穿越了。只是,那清风师叔,又为什么似乎认得自己?
盖棺论定,皓宇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吴颜塞穿越小说给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连看也不看,搞得现在一点应对的经验都没有。紧接着皓宇又哑然,那些穿越小说既然纯属虚构,那还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
皓宇唯一能够庆幸的,就是他事先知道有穿越这么回事,以致现在没有因为未知的恐惧而乱了方寸,哪怕之前他根本没把穿越当一回事。而皓宇还愿意去相信的,则是穿越小说的主角们在穿越之后混得都比现实里好,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乐衷这样的题材,将它们津津乐道地当成自己的际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着急也没有办法,还是暂且利用自己身受重伤的事实,编造自己失忆的谎言,向那清风师叔套一套话,搞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身处怎样的世界吧。
思前想后,月光洒落的位置已经从床头移到了床尾。皓宇心力憔悴,打个哈欠却因此牵动伤势,疼得直吸凉气。皓宇无奈地笑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被清风叫醒,他先是给皓宇做了些推拿与按摩,然后喂了皓宇一些药香腾腾的养生粥。趁着清风收拾碗匙的功夫,皓宇结结巴巴地道:“清风……师叔?”
清风放下碗匙,道:“师侄,何事?”
皓宇犹豫了一下,道:“师叔,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怎会伤成这样?”
清风叹了口气,道:“师侄,你可是还记得,自己叫做皓宇?”
皓宇点头,又摇头说道:“我只记得我叫皓宇,可再要去想别的事情,脑子里就全是空白。”
清风又叹了口气,道:“唉,据我推测,师侄你恐怕是在酆都那场大战里身心受到重创,因此失忆了。你先别想太多,把身体调养清楚要紧,然后师叔再告诉你之前的事情,看你是否能想得起来。”
皓宇闭眼点头,清风便带着碗匙出去了。到了中午傍晚清风都会送来药膳,喂皓宇吃下再为皓宇推拿按摩,令皓宇心中感动不已。
到了第三天,皓宇气力略复,清风便扶他下床活动。双脚踏地,皓宇便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猛然发现这身体并不是他的。皓宇今年十八岁,身高是一米八,但穿越之后的这个身体,分明是十三四岁的个头,所以视线才会突然矮了大半截,被皓宇察觉。皓宇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沉到了脚下,他颤颤巍巍地扭头问清风道:“师叔,有……有镜子么?”
清风指指一旁木架的面盆,便扶皓宇过去。荡漾的水鉴上浮现出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庞,皓宇震惊地望着那鉴中的面庞渐渐咬了嘴唇,大大的眼睛泛起一圈红意,紧接着泪珠滴滴答答,将那清秀而略带稚气的脸搅得粉碎。“咣当”一声,半盆清水已被皓宇打翻,而皓宇他自己,则倒在清风怀里大哭起来。
只是他身子尚虚,哭了几声便没了力气。清风抱他上床躺好,问道:“师侄,你虽伤重,但头脸未损,你这是怎么了?”皓宇哏咽说道:“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的……”
原本皓宇以为,自己穿越之后,或许还能找到办法回去与家人爱人团聚。可如今穿越之后的身体并不是他原来的,莫名其妙小了四五岁成了另一个人,就算回到现实,他又怎么能与家人相认,再与心爱的颜颜在一起?昨天夜里还满打满算计划妥当,一觉醒来希望就骤然破灭,皓宇再也坚持不住,心防崩溃。
清风暗叹一声,伸出手掌轻抚皓宇头顶,一股真气缓缓淌下,助皓宇稳定情绪。皓宇哭声歇息,低声说道:“谢谢师叔。师叔,您今天能告诉我关于我的一切么?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知道。”
清风点头道:“也好,我就从头说起吧。咱们这儿是鹫峰山飘渺峰,地处神州东南丘陵之中。咱们的门派就叫飘渺峰,以刀法与医道闻名江湖。两年前鬼帝为祸人间,咱们飘渺峰受蜀山仙剑派掌门所托,领导正道与之对抗,历经数场大战,终于将鬼帝赶回酆都老巢。
“当时正道死伤颇重,大多数门派持穷寇莫追之见,于是我们的掌教,也就是我的师兄、你的师父清阳真人,带着包括你在内的全部弟子自行追入酆都。我因闭关参悟玄功没有参战,等我出关赶到,酆都已无活口。我找寻同门遗体火化,却发现你还有微弱心跳,于是急忙带你回山,已医了你两个多月。
“至于师侄你,则是清阳师兄生前最钟爱的小弟子之一。师叔只知你是清阳师兄十三年前从左近村镇带回的孤儿,你随母姓江,名字皓宇则是父亲临终前起的。”
皓宇心下凄然,问道:“师叔,我们飘渺峰下,当真只剩我们两个了吗?”
清风叹道:“其实不然。师叔早年收过一个徒弟,别号‘觉晓’。他天资聪颖,却在尘修之中犯下一些过错,以致他自逐师门,再也没有回来见我。不过,也正是因此才让他逃过一劫,师叔本拟将你治好,就去寻他回山。”
他顿了一顿,又道:“清阳师兄虽然殒命,但总算替天下除掉一大祸患,可谓求仁得仁。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师兄的死而伤心消沉,令师兄九泉之下担忧牵挂。”
皓宇点一点头,又问:“师叔,那如今这是哪朝哪代?”
清风道:“道门不以官家纪年,如今天下归赵家所有,但北有契丹西有大夏,都对中原虎视眈眈,恐怕战乱已不远矣。师侄,你已问了许多,或许一时之间难以消化,不如今天到此为止,师叔扶你出去走动一圈,便好生休息吧。你若还有什么困惑,明日再问也不迟。”
皓宇道声“有劳师叔”,便再度被清风扶起。开了房门,清新的空气便扑面而来。绕过几间石室木屋,眼界豁然开朗。清风扶着皓宇慢慢走动,信口指点,向皓宇讲解飘渺峰的建筑格局。
飘渺峰在半山腰依山而建,分为上下两层。从峰下山门往上,走过数里听幽谷,则到达练武与演典的广场履雾坪。坪上正对山外的大殿为飘渺峰日常处理门派事宜的灵鹫宫,履雾坪东侧尽头是一座御风台。沿御风台边的缓坡转弯,半途依次是接待来客的留仙小筑与门中弟子居住的菁芜精舍,然后是奔月楼与摘星阁。奔月楼与摘星阁虽然名为楼阁,但其实大部分建筑嵌在山腹以内,奔月楼纳医书、道藏与各类药材,摘星阁存刀谱、武经以及各种宝刀。这两处地方为飘渺峰禁地,止步规章却只对外客而设,与门人无关。
缓坡尽头是飘渺峰掌门、长老等核心成员的居所齐云院,院后的山路尽头为飘渺峰祖师殿。飘渺峰道场占地虽然不大,但方寸之间移步换景,上瞧峰岩翠绿,下听飞瀑潺潺,远方山峦河流在云涛雾海中时隐时现,将“飘渺”真意发挥得淋漓尽致。如今飘渺峰无人,灵鹫宫、菁芜精舍以及留仙小筑都已关闭,清风带着皓宇住在齐云院中。
二人吹了会儿风,皓宇便回屋休息,在剩下的半个白天里又细细想了许多事情。短短两天的相处已让皓宇清楚地明白,这位师叔是全心全力地在救治、照顾自己的师侄。面对清风无微不至的关怀,已经编出谎言的皓宇感到很是不安。而想要打听的基本情况清风都已知无不言,皓宇不禁去想,到底要不要向清风坦白,自己“被穿越”的事实?
“穿越”虽然流行于小说中,但放到现实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修真玄幻题材的小说皓宇不是没有看过,虽然不清楚清风是否能够接受“穿越”,但皓宇寻思着清风应当知晓“夺舍”。
那是歪门邪道惯用的法术,将自己的灵魂强行侵入对方的身体,将对方的灵魂消灭或者逐出,然后由自己控制那失去灵魂的身体,以达不可告人的目的。江皓宇是清风从正邪战场上捡回来的,如果他知道皓宇并非江皓宇,那是否会怀疑江皓宇被邪魔夺舍,继而杀掉皓宇?
因为那溺水濒死的经历,皓宇对生命的珍贵再了解不过。无论如何,他绝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做筹码。皓宇倚在床头,低头看看其实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心里又不由得生出一股失落。也罢,既然归去无门,也只得安然处之。反正失忆的谎言已经编纂,那么就好好利用失忆的机会,学习怎样用自己皓宇的灵魂,来演好江皓宇大半辈子的人生大戏。
如何习惯千年之前的种种生活琐碎暂且不提,皓宇卧床休养半个多月,身体上的创伤几乎痊愈。于是清风对皓宇从头教起,让皓宇修炼飘渺峰的刀法与内功。皓宇穿越前虽然偶尔看看小说,但他对武学尤其是内功,完全是一窍不通的。可说来奇怪,清风所教的招式心法,皓宇学习修炼一气呵成。他自己连连惊叹,清风却认为这是他失忆前就有的根基,如今皓宇再练,只是寻回记忆罢了。皓宇明知清风所说有误,却也认为有理。他对清风的观点稍加变动,得出更为合适的推论。
打个比方,一台电脑的硬盘是身体,而其系统则是灵魂。系统崩溃需要重装,重装前后的系统未必就要相同。重装以后,原来系统盘里的资料都会不复存在,但其他分区与其他硬盘中的文件却不会丢失,一经调取仍可使用。
江皓宇在酆都大战中死去,他自己的记忆也随之丧失,就相当于电脑系统崩溃,系统盘资料被抹除。皓宇穿越千年,用了江皓宇的身体,就相当于电脑重装系统,而江皓宇从前所学的一切就像储存在非系统盘里的文件,皓宇在继承他的身体之后能够一碰就会。其实归根究底仍是清风的观点,皓宇只是在寻回江皓宇从前的根基。
在这没有任何现代化电子科技的时代里,学刀练气不得不是打发光阴的最佳手段。虽说既来之则安之,但皓宇毕竟无法就此甘心。花了一个多月粗通繁体文言以后,皓宇开始天天往奔月楼跑,希望能从飘渺峰茫茫藏书之中,淘到能让自己穿越回去的方法。虽然这方法一直没有找到,但皓宇穿越前驳杂古今、混淆中西、乱七八糟的鬼神观念,却一天天被净化成了正宗的道门玄学。
月盈月缺,月缺月盈。转眼之间,十三个月已经过去。
皓宇一夜读书已倦,走出书厅坐在奔月楼顶的围栏之上。天边月华如水,他自衣襟里提出那串莫名得到的琉璃珠,任月华透过明珠折射成五色光彩映在脸上,自语道:“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清风缓步走到皓宇身后,问道:“师侄,怎会突生如此感慨?这串五色琉璃珠,回山之前从未见你戴过,可是出山剿鬼帝途中所得?”
皓宇微微一笑,道:“师叔,师侄没想什么。这五色琉璃珠,来历颇为蹊跷,我自己尚未梳理好前因后果,是以之前没跟师叔禀报。既然师叔问到,师侄便从头说起吧。”
皓宇细细说了穿越前去到的那处古墓遗迹中的经历,却把自己溺水濒死的事实,换成了酆都决战的往事。
“这琉璃珠从神像手中飞来,五色光芒晃得我睁不开眼睛。等我醒来,已回到飘渺峰上。师叔,那神像自称女娲嫡系族裔,女娲后人渡劫需我帮助,可我连女娲后人是谁都不知道,又该从何帮起?”
清风沉吟片刻,道:“那尊女娲神像请你助护,或许不是空穴来风……神州大地每逢数十年便有一次大劫,虽有诸多少年英雄为抗灾劫前仆后继,但那些最大的劫数,最终总要靠女娲后人舍身挡住。就我飘渺峰以及道门众所周知的,最近一次女娲后人牺牲是近百年前封印蜀山锁妖塔。其后女娲后人仙踪飘渺,不为众所知,但坊间野说,一直层出不穷。师侄,女娲族裔世代守护苍生,其情可敬。无论你是否承担守护女娲族裔的责任,遇到女娲后人,都该倾力相助才是。这琉璃珠你且收好,或许将来会有大用。”
皓宇道:“多谢师叔提点,师侄记住了。”他将琉璃珠贴身放妥,与清风互道晚安,便分头回屋休息。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迷迷糊糊之间总感觉屋子里有人在来回走动。辗转一宿醒来告诉清风,清风开了副安神的方子,皓宇煎药服食后并无效果,睡梦之中身边有人的感觉愈发明显,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皓宇自行折腾几天,已对入夜就寝心生恐惧。清风思量难道是有外魔侵扰,于是夜里为皓宇睡眠护法。皓宇有师叔护持,安心睡去,却突然发觉四周硝烟弥漫,杀气冲天。冷不防耳畔一声怪叫,脚下泥地里蹿出一滩黑影,瞪着白多黑少满是红丝的眼球,张开垂涎血口就朝皓宇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