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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偏偏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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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蹊走得很快,黑色冲锋衣下摆被风吹开。
江枝一路小跑跟在他头面,头发都被吹乱了,还是跟他差了一段距离。
他停在一家小店门店,江枝正调整呼吸,看见招牌,猛地愣住了。
这是昨天林叙白带她来吃的店。
他怎么会带她来这里?
看到了,还是凑巧?
热情的老板娘迎上来,在看清温言蹊表情的瞬间被吓到笑容僵在脸上。
江枝在温言蹊身后悄悄摆了摆手,意思是“别惹他”。
她再清楚不过了,温言蹊要真疯起来,可不是现在这副样子。
老板娘讪讪点头,给他们指了空桌子,言下之意是随便坐。
温言蹊径直走向角落的位置,落座时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整个人像被按了静音键,连呼吸都轻得难以察觉。
面无表情的温言蹊她太熟悉了,甚至比后来温柔体贴的温言蹊,更让她觉得真实。
下颌线克制的弧度,隐忍的薄唇,还有垂眸时长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可江枝不懂的是,过去的他,又在隐忍克制什么?
温言蹊始终没开口,江枝在看菜单的时候,犹豫再三,点了一碗素豆汤饭。
其实素豆汤饭没有林叙白说的那么好吃,连江枝自己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点。
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枝把豆汤饭递给温言蹊的时候,借着氤氲的雾障,小心观察他的表情。
他只是沉默,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
那江枝就大概能猜到他生气的原因了,比她想象中的要简单一些。
即便如此,江枝也要抱着一丝侥幸。
万一她猜错了呢,如果他生气的不是这个,她才不要自投罗网。
江枝两只手贴在胸和桌子中间,歪着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温言蹊抬眸,漆黑的眼瞳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声音低沉而阴冷:“我给你发消息,五分钟你没回。”
空调的冷风在密闭的小店嘶嘶作响,江枝露出来的手臂被吹到几乎失温,后背却在听到温言蹊的话后,沁出一片黏腻的冷汗。
——她确实猜错了。
她以为温言蹊只看到了她和林叙白没说话,没想到他还发了消息。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比心跳声还小:“我当时正好在整理文档,你知道的,我文档很多嘛,就没看到。”
温言蹊毫不留情拆穿她拙劣的谎言:“你当时在和其他男生聊天。”
和别的男生。
有说有笑的聊天。
而忽略了他的消息。
在那个动物表演尚未被抵制的年代,动物园里总有大象踩着笨拙的舞步,在驯兽师的指挥下鞠躬、转圈、用鼻子卷起彩球。
可动物是听不懂人话的,那要怎样才能让大象按照驯兽师预期去表演呢?
答案是驯服。
要让这些庞然大物学会服从,需要从幼象时期就开始驯服。
驯服小象,是一个残忍又血腥的过程。
铁链、尖钩、饥饿与疼痛,日复一日地刻进它们的记忆里。
最终融入血脉,成为本能。
即便小象成年,力量足以挣脱枷锁.
它们也依然会条件反射地畏惧那些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乖乖听从指令。
后来,因为驯服的过程被揭露,残忍的表演渐渐被抵制。
抵制的呼声说,这些表演使小象痛苦。
他们反问:你们信不信,那些看似和谐的场面,只要驯兽师受伤,小象立刻就会反咬他们?
江枝曾经天真地不愿相信他们说的话,她以为小象是会心疼的。
毕竟在漫长的囚禁岁月里,那是唯一给过它食物、替它擦洗身体的人。
可当她真正在温言蹊脸上看到那种接近于受伤,却又隐忍不发,痛苦的、扭曲的、像被什么东西撕扯他,饱受折磨的表情。
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当初你在我手上扎铅笔芯的时候,我也是这个表情吗?
和昨天有说有笑的午饭不同,今天这顿饭沉默的像行刑。
从第一道菜上桌到温言蹊摔筷起身,前后不过十分钟。
他甚至没给江枝擦嘴的时间,冷着脸钳住她的手腕就往外拖。
他身高腿长,完全不管不顾的时候,江枝跟到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一路上“我们去哪儿啊”“哥你走慢点”,在温言蹊那全成了被忽视的耳旁风。
江枝的侥幸彻底消散,恐惧从脚底渐渐升腾。
所以,温柔体贴的温言蹊,只是基于她听他话的基础。
只要她有一点点出格,他就还是那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在棠里那个下午被她刻意遗忘的屈辱记忆再次涌上来,江枝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被他攥在手里的胳膊,淡青色血管突突在跳。
她想拽住温言蹊,想求温言蹊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温言蹊却不管她的行为。
他更用力地把她往前拖,像嗜血的疯狗。
电梯里镜面像无数面的审判,每个镜中的她都在发抖。
房门刚合上,她就被推进落地窗边的肉色单人沙发。
真皮面料冰得她一颤,江枝想起身,温言蹊已经单膝压上沙发扶手,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窗帘敞着,车流人群在脚下流淌成河,车灯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让江枝捂着嘴巴,一动不敢动。
温言蹊冰凉的指尖却扳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向窗外:“看见了吗?这个高度,随便哪个抬头的人都能看清,你和你哥哥在做什么。”
羞耻和恐惧,让江枝的颤抖从脊背蔓延到指尖。
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别”字还未成型,就被掐灭在唇边。
就在这时,手机“叮铃”一声炸响。
温言蹊动作一顿,微微掀起眼皮,从挂在沙发背上的外套里摸出她的手机,指纹解锁一气呵成。
屏幕亮起,温言蹊把手机屏幕转过来。
微信上蹦出来的第一条未读,来自林叙白。
偏偏是他。
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的消息像一记耳光,甩在江枝脸上。
江枝眼睁睁地看着言蹊眼底最后一丝理智被这个名字焚烧殆尽。
恐惧像潮水般漫过喉咙,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连求饶的力气都被抽干。
她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被动接受他的惩罚。
林叙白的消息在温言蹊手里又一次跳出来。
温言蹊看完,将手机塞回她颤抖的掌心。
眼前的字在摇晃,江枝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
他问的第一条是:下午还来教室吗?
第二条是:今天来教室的人多了,需要帮你占个座位嘛?
江枝以为是林叙白发来的消息正常,所以温言蹊打算在这件事上放过她。
她刚要放下手机,听见温言蹊冷的像淬了冰的声音:“告诉他,你在和你哥睡。”
江枝猛地抬头,瞳孔里盛满惊恐,拼命摇头。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他修长的五指骤然收紧,在她腕上掐出深红的指痕,“是觉得你哥见不得人了,对么?”
疼痛与恐惧交织成网,把江枝裹的喘不上气。
她曾无数次见过外表温柔的温言蹊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曾经在拙政园的紫藤花下,撕碎温万华不小心掉出来的那张他妈妈的相片;
在油画展厅里,面无表情喝下江芸递过来的沸腾热茶,只为了让她闭嘴;
在风像刀割般的凛冬,穿着轻薄的卫衣,把别人打到头破血流。
可那些时候的温言蹊,都远没有眼前的温言蹊可怕。
她真的怕温言蹊就这样疯掉。
江枝手指在他阴鸷的目光下,战栗着打字:我不去了,我和我哥在睡觉。
她多加了一个字,整句话表达意思变得模糊不清。
温言蹊着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却在看清她满脸泪痕时瞳孔骤缩。
她为什么要哭?
为了那个林叙白?
为了那个才刚刚认识一个月的人哭?
暴怒化作更残忍的占有,他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刻下一道道绯色印记。
她是他身下绽放的一朵花,只能归他所有。
一切结束,已是华灯初上。
江枝躺在温言蹊怀里,说出了今天见面以后第一句完整的话。
她的语气湿漉漉的:“哥,你可以不要去找她吗?”
她假装累到睁不开眼,却小心翼翼地张开了一条缝。
她清晰地捕捉到他在听到这一句话后,眼里翻涌的痛苦。
江枝像毫无察觉一般,解释道:“他是我们班的班长,我跟他一定会有接触的,我不想上了大学还被当成异类。”
温言蹊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血腥气:“你喜欢他吗?”
仿佛问的不是一句话,而是生吞了块碎玻璃。
扎得他的心要疼死了。
江枝把眼睛睁开,湿漉漉的眼睛里是恰到好处的茫然:“怎么可能?我昨天才第一次和他讲话,说的是和学校有关的事。”
江枝把手机拿出来,上面清晰的显示着他们加好友的时间,以及发生的对话,做不了假。
收回手机的时候,她故意松了下浴巾,露出肩头未消的痕迹。
温言蹊的心顿时软到一塌糊涂,他低下头,吻她的发顶。
他答应她:“我不去。但你跟我保证,只能跟他说学习以内的事。”
江枝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温言蹊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她肩上因为他占有欲作祟而留下的红痕:“如果做不到,任我处置,好吗?”
江枝:“好。”
……
再回到寝室,已经是周一晚上。
一个周末没见的祁宁抱着手机,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的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你周末和班长在一起,对不对?”
江枝坦然点头,随手撩了一把头发,遮住颈侧的痕迹:“嗯,我整理咱们班的团员名单来的,他在抓紧时间提交助学金申请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祁宁“当当”两声,把手机给她看。
她的手机上照片,是她和林叙白坐在教室的背影。
江枝盯着那张照片,熟悉的感觉顺着她的脊椎缓慢攀升。
那株在她心底扎根已久的毒藤,此刻正生出尖锐的倒刺,刺得她心口发麻。
“程家优发给我的,我靠你们两个也太配了吧!”祁宁把手机拿回去,两根手指把照片放大,来回看他们两个的背影“而且我跟你说,开学就觉得咱们班长帅,跟任长宇不相上下!”
江枝躺在床上,随口问:“你怎么不把他和我哥比呢?”
祁宁当即翻了个白眼:“那还比个屁,你哥天花板了好嘛。”
天花板?
江枝忽然想起,她小时候见过家里的天花板开裂的痕迹,在头顶像一个又一个绽开的花纹。
记忆随着江枝的思想延展,天花板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于是花纹蔓延成了蜘蛛网。
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