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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意外而来的春,还未极尽缠绵天与地,早夏便招摇来至,街上裙摆摇曳着腰肢,风情急急召显着激情与火热。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下了三两天,如冬的冷,回光返照。

      让人忘却了,这是人间四月天。

      林烟云走在湿漉漉的灰石板街面上。一旁蔷薇花,几日前还开得艳俗,此刻却已残开败落。

      脚下本清冷的路,显着落红无数。似全然忘却,曾经那般嫣红,笑颜如花,如何快活,怎样被命运眷顾……

      林烟云思神半晌,步子颓移。从那半旧的黑挎包里,取出手机,欲给杜山发微信,让他不要出去。

      手机却显示消息:

      “烟云,想吃什么?我正在菜场,竟不知如何选择……”

      这习惯性的每日必问,让林烟云一愣。她挫败似地,叹口气。似乎这种日常,给她某种平日意识不到的,温馨的暗示。

      林烟云快速敲字:你决定就好。

      分的念头,这阵子在心头,像一只苍鹰,忽而飞高飞远,忽而低空盘旋,当头叫嚣,似非逼迫林烟云,快刀斩乱麻,必要利落不可。

      摊牌尽然在动摇,林烟云仍决定先不去办公室,回家一趟。毕竟眼下芜杂潮湿的心情,办公室里坐着,无异于坐牢,且保不准,她会把这个决定,在付诸行动之前,告诉她的师父秦墨。

      一旦有别人的意见干预,那就不是自己的决定了。

      林烟云将走进公寓小区大门,远远看见老乔迎面走来。他看见了她,又装作没看见她似的,头扭向一边。

      林烟云蕴藏着悲愤,面上却无表情。甚至连交道的笑容都没有一个。

      老乔终于看向他,似乎极窘迫,极尴尬地挤出一抹猥琐尴尬的笑。

      出于礼貌,林烟云还是扯了下嘴角,蜻蜓点水地一笑。与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物业经理,擦肩而过。

      林烟云想起先前老乔说过的一句话,“大家都说,那个外国人的老婆挺俏,怎么找了个又胖又老的外国人!”

      他们胆敢议论她和他,无非重点在于他众所周知的穷。杜山常穿着带着破洞的短袖,潇洒不羁地外出。林烟云提醒过几次,不要穿破衣服出门,仍照旧。

      杜山络腮胡的方脸,英俊亲切,笑容可掬。“我不在乎别人的评价。新衣服留着,先穿破旧的。那新的,就总是新的。”

      他说这是他母亲从小教导他的。他母亲在地球的另一端,距离中国真真半个地球。来中国四年,他很思念她。

      想到这里,林烟云凄酸而温暖地一笑。其实杜山这点,也可爱。

      门已是推开了。深蓝色点缀白色花朵的床单,整理得宽大平整。

      竟是颇为奇怪,桌子上的什物,也收拾得相当奇整。

      她抬眼看去窗,窗台上有三朵白玫瑰。而玻璃镜子,上周杜山费老大劲,擦得十分洁净,映衬下来,通透而纯洁的美感,弥漫在小小公寓之间。

      “为什么买花?”林烟云发消息问他。

      “因为便宜。就是两碗热干面的钱,我没有乱花钱哦,就是看见一个老人挑着花担子……”

      看完消息,林烟云不知作何感想。似乎很浪漫,可是因为它的便宜浪漫打了折扣,可她的确说过让他不要乱花钱,反正心里五味陈杂。

      杜山见林烟云没回复,又补充一条消息,“食物可真重啊。”

      林烟云收起这没话找话,望向窗台的花,与洁净的窗子,忡忡出神,觉得那美感,带着纯洁,又有种虚幻。

      按了马桶按钮,林烟云起身。今日马桶竟也十分洁净。而肚子里的决定,随着马桶哗啦啦的水,似乎冲向了晦暗不见的下水道。

      怕自己会说出什么不上不下的话来,林烟云背了挎包,终是去了办公室。

      -

      经过秦墨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垂眸,一手翻看文件,另一只手夹着烟,扬在烟灰缸的上方。

      灯亮刺眼,烟圈旋转扩散着,往上升腾。

      林烟云顿了一下脚步,想敷衍下自己方才去哪里,可又想,这不是等于不打自招么。

      秦墨叫住她往大办公室走的脚步,“进来。欲言又止的,是在琢磨表白么?”

      林烟云没忍住笑,只好踏进秦墨办公室,在他面前坐下来。

      “上午的客户跟丢了。”林烟云收起脸上的笑,正色道。

      秦墨弹了一下烟灰,抬眸看她,眼神在灯光的投射下,晶亮如窗,“这个我知道。可客户后来又来我们店了。你一个小时之前就与客户分手了,后来去哪了?”

      他竟然知道。

      林烟云转移重点,“是么,我以为这个客户放弃我们了呢。”

      “是放弃了你,没放弃我们。”他顿了一下,盯着林烟云,敛起散漫的神色,严肃起来,似逼她回答,“你才来不到三个月。”

      “哦。我刚刚心情不好,随便走了走。”林烟云垂头不敢看他,半坦白道。

      “行。我知道了。”

      秦墨忙得很,尽管平时爱和她开玩笑,但其实随着接触的深入,他似乎并不想多管林烟云的私事。毕竟,她有老公。

      在她起身时,他难免多说一句,“那客户怎么丢了,却还来我们店,心里要有点数。”

      心里有点数。

      她心里当然有数,可又不是喝酒的场合,在办公室能说么。

      客户要请她吃饭。

      起初她想要发展客户关系,吃饭在所难免,便答应了。可是出电梯时,客户将手搭在她腰上,笑意盈盈。

      客户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林烟云此时才警惕地回视他。

      客户含笑说,从前在咖啡馆,他见过她,听附近的人说,她嫁了一个穷老外,才去房地产公司上班。

      如果你需要钱,他说,可以给你个几万块应急,只不过么……

      林烟云怒视他一眼,扭身就走掉了。那客户倒是并未跟上来。

      可这客户竟还来他们店,是什么个意思呢?附近房地产的门店,可是一大把。

      林烟云对着电脑,照上面的号码,给房源业主打电话,维护了几个房子后,便到了午饭时间。

      秦墨走过来,敲敲她的桌子,眉目冷冽,声音却温和,“回去睡个午觉。要是下午那个客户来,你要打起精神应对。”

      林烟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可以让别人跟啊。反正他已经放弃我了。”

      “你有几个客户,别人有几个客户?才来几天,谁给你的底气推客户?”秦墨眼里冒火,眉头都拧了起来。

      “师父。”林烟云弱声说一句。

      秦墨冷不防又笑了,瞬间那严厉劲破防,他拇指抵着太阳穴,单手叉腰,“你自己没业绩,师父又能保你?”

      林烟云挣扎了一下,不知要不要把客户的行为告诉他。

      这时凌易过来叫他去吃饭。又对林烟云点头一笑,“怎么还不回去吃你的爱心午餐?”

      林烟云腼腆一笑,同他们一起走出办公室,又在小吃街口分别了。

      -

      出了公寓二十二楼的电梯,还未走近,老远就闻到一股洋葱和烤肉的焦香。

      林烟云才意识到肚子饿了,对杜山的饭菜充满了期待,便加快了脚步。

      这食物的吸引,以及有好吃的欢欣,竟差不多将林烟云脑子里那决定抛之脑后。

      “烟云,你回来了?”

      杜山银灰色头发的大脑袋从狭小的厨房里探出来,额头油亮,堆着总是因为情绪丰富而形成的三层额纹,蓝褐色的眸子里却更像是浸了油的,亮得颇为不自然。

      似乎带着疲惫,又明显是亢奋。

      林烟云心里其实欢喜,嘴角却只是扯了一下,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说他高兴吧。又不全是,可总不能说他亢奋。

      “你今天一定会对我特别满意。”杜山甩了甩搭在额前的碎卷发,眸子里亮晶晶的。

      林烟云疑惑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杜山孩子般腼腆地一笑,调皮地耸动宽阔的肩膀,“我指今天的午餐。”

      林烟云微微一笑,洗了手,便坐在空的餐桌上。平日放着杜山的电脑,吃饭时便挪去,又是他的办公桌,又是餐桌。

      她已经习惯了就坐在桌子前,什么也不动,杜山端来菜,端来饭。

      林烟云想明明是要说OVER的,怎么还如常地享受他对她的照顾。

      桌子上是土豆烤猪排,黄瓜芝士沙拉,以及一盘虎皮青椒。

      是的,杜山连虎皮青椒都会做。他不喜中国菜,却为了林烟云,即使炒菜时被辣椒弄得咳嗽连连,却坚持隔几天做一道林烟云喜欢吃的虎皮青椒。

      论起来,杜山待她是极好。可是这饭菜的钱,抽烟的钱,喝酒的钱,每个月的各项开支,加起来近一万块,却是每个月亏空,时不时不是找杜山的朋友借钱,就是林烟云找娘家借。

      后者居多。

      有一次林母对林烟云说,你干脆另找个人,这日子过得我天天要为你操心。

      林烟云当时十分震撼,自己五六十岁的母亲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可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两年,林烟云自己倒有了想法。是被逼出来的。她知道母亲也是被她逼出来的。

      她觉得杜山是她的拖累。杜山已经半年没有生意了。如果她自己,一个月压根是不需要借钱的。

      更不会遭遇别人的轻视,以及因为他们穷,才冒出来的越分之想。

      “烟云,在想什么?”

      林烟云回过神来,发现饭菜已经摆好了。她拿起筷子,连忙装吃香起来。

      “你就不好奇么?”

      杜山洋溢着笑,仍旧在抽烟。一般做完饭后,他要边抽烟边歇一会。并且认为看林烟云吃得香香的,是一个享受。尽管有时候林烟云在伪装,为了不扫他的兴。

      “有什么好消息吗?”尽管有些涌动,林烟云还是平淡地问。

      从前没隔几天,她都期待有好消息。失望太久,连期待都没有了,就像对财富是对白开水一样,其实是认为不配拥有。

      “我昨晚2点起来,到现在都还没睡。因为一晚上我做了个大生意。利润有二十万!”杜山快活地说道。

      “付款了吗?”林烟云淡淡问,脸上却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买家决定付,细节敲定后,就在明天。”

      林烟云心情好了一点儿。但是以前有发生过类似决定付最后没成的案例,并且她向来爱做坏的打算,心情倒没有杜山那么激动。

      但并不妨碍她今天真的吃得很香。看来杜山今天做得十分用心。

      “那你待会睡一会午觉。累吗?”林烟云问。

      “累,恐怕是睡不着的,我太高兴了,我忍到现在才告诉你。”

      杜山依旧神采奕奕,眸色疲惫又亢奋。

      林烟云心想,如果事情真照好的发展,杜山是个好男人,他们不缺钱,日子未必要照母亲说的那样过。

      但无论如何,她是再也不愿意找娘家借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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