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寻西梦》青焰野记

75、75|祭坛

　　我不是一个很会表达的人。

　　一直以来，也的确不需要我去主动表达什么。看得见的，就默默的收进眼底，听得见的，就悄悄忘记。

　　可就算这样，人缘却也总是出奇的好，哪怕是基于源体赋予我的虚假记忆之上，脑海中所剩下的记忆都是别人对我的善意。

　　现在想来，其实不是我不会表达，而是我无法表达。

　　我其实并不能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我没有充实的内容物，那些正常人的经历和情感，对我来说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我没有自己的思维，如何谈得上表达呢？

　　而人们往往更偏爱我这种人，他们不是偏爱我，他们只是喜欢看到我被他们的气味沾染上，就像随手在洁白的画布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每次看到我的时候就能够欣赏自己的画作，因为他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因为我从来都不会在他们身上刻些什么东西，这甚至让他们倍感放松。

　　他们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的战利品。

　　而当我发现自己和源体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后，某种必然性的制约，就常存于我的思维之中，让我有了强烈的表达欲，它会时不时的来提醒我，告诉我这发生的一切都太巧合了，直到最后我终于找到其中的必然性就是源体。

　　在此之后，脑海中又换了另一个声音，它对源体产生了强烈的反抗意识，告诉我，找到必然性然后摧毁它。

　　我也深感认同，想着自己要去做什么改变，我要抗争，我要奋斗，我要主动出击，我要毁灭源体，为了报仇。

　　可是结果呢。

　　事情越来越糟糕。

　　死的人更多了，审判如期进行，我不像是在反抗，倒像是在迎合，激烈的配合源体的疯狂。

　　我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没有什么是属于我自己的。

　　那么如果我不再反抗，顺其自然呢？

　　看着在红色花瓣中奔腾而来的扭曲“人体”，我这么分析着，大概这就是我刚才不受控制从花瓣中站起来的原因吧，果然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我只是想顺其自然而已，突然就变换了想法，想知道顺其自然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张开手臂，我真的很好奇，就像当初我想要通过自杀来验证新准则的现实意义一样。

　　“你神经病啊！”赵夜的手电光打在了我的身上，他终于发现了我，却看到我正在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情急下大骂道。

　　我记得当初也是有人这么骂我的来着？

　　我舍不得闭眼，眼看着那些皮肤较焦的畸形熔骨人向我冲过来，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液已经淌进我的嘴里，我没有去擦拭它们，因为根本不敢浪费一分一秒，我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这种我注定会出现在这个场景之中的必然性，究竟会导向什么样的结果！

　　就在熔骨人离我还有几米远的地方，背景里出现了火光，那火很凶猛，一下子就把冲在前面的几个熔骨人吞噬其中，很快就化成了烟，我皱眉，觉得熔骨人不应该这么脆弱。

　　那股火焰还在继续，空气瞬间变得难以呼吸起来，灼烧我的鼻腔，黑烟也熏得我睁不开眼睛。

　　迷乱之中，文鹤从烟雾中冲过来，他手上拿着便携式喷火器，道：“跟我去祭坛，这里太多了杀不完，但它们似乎不敢靠近那里。”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可能我是想把顺其自然进行到底。

　　当初反抗的时候有多激烈，现在顺其自然的时候就有多平静。

　　“文鹤你个狗比，有喷火器为什么不早拿出来！”赵夜又在骂街。

　　“......那种东西是消耗品，而且对我们自己也有伤害，一般是自绝用的。”阚幕若似乎不堪其扰，捂住耳朵回答道。

　　祭坛的四周仍是铺满了许多红色花瓣，在花瓣上站着一群皮肤焦黑的熔骨人，他们带着白色面具把大家围住，却不敢再靠近祭坛一步，文鹤的喷火器持续不了多久，火光瞬间熄灭。

　　赵夜打着手电筒上下打量我，不停说道：“你你你，你什么情况！脸上也都是血，衣服都在往下滴血！别吓我！”

　　确实，此时此刻我全身都在渗血，站在祭坛之上一动不能动，刚才被文鹤一路拽过来，现在甚至连做表情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鹤看我的样子也很奇怪，像是在后悔？

　　不理解。

　　“你们在上一个遗迹里，发现祭坛上有什么东西吗？”我听见自己这么问，但好像灵魂已经出窍了，声音听起来都不像是自己的。

　　“原本应该是源体，但我们知道已经被成世集团拿走了。”文鹤回答。

　　“那就对了。”我说，这样的话就和我的猜想对上了，当初我在暗影镜面里看到的也是祭坛上的源体，所以这个祭坛上摆放的应该就是源体。但是不知道为何已经消失了，再联想一下这里到处都是红色四瓣花的花瓣，大概率猜得到这里的源体应该是被全部消解了。

　　而那些熔骨人只对我有攻击性，可能是因为我与源体所属同源，或许，它们只是认为我不应该出现在祭坛之外，所以要把我赶到祭坛上来？

　　那么这么说的话，这些熔骨人其实并不是不敢上来，而是没有必要上来，因为只需要把我赶到祭坛上就够了。

　　但为什么一开始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这种反应呢？

　　我思考着，低头看了看正在滴血的衣角，脑有灵光乍现，恍然大悟。

　　原来是血液。

　　当初就是文鹤帮我清理腹部上的血液之后才发生变故的，那些血液不小心滴了几滴在地上，所以被那些眼睛感应到了，然后唤醒了埋藏在这里的熔骨人。

　　这么一来，就是说，我本身就根本无法适应这里的环境，所以六个人当中只有我会出现发热渗血的情况。

　　只能待在祭坛上吗？

　　我抬手看自己的双手，从指甲缝里也开始渗出血液，滴答滴答落在祭坛上白色的雕花砖头上，像开了水管一样，顺着我为中心，沿着花纹流淌。

　　我待在祭坛上也并没有缓解我的症状，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这种遗迹就是专门用来祭祀的，只不过，源体是祭品，而不是祭祀对象。

　　现在源体不在了，那我就是祭品，用来替代。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我抬眼看文鹤，就在我思考的这几秒钟，我能感觉到他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因为他比起尹北来说，简直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实在是太好猜了。

　　“你有办法让我复活？”我问他。

　　文鹤的大眼睛看着我，神情复杂，答道：“我可以。”

　　“之后把赵夜安全带回去。”我说，并以此作为条件。

　　“什么意思？”赵夜察觉出不对劲，瞪着眼睛在我们之间来回询问，很快他就意识到我可能出不去了，开始暴跳如雷。

　　好在双胞胎及时控制住他，直接按住他的颈动脉，让他昏了过去。

　　“我问你一个问题。”我看着文鹤的眼睛，问道。

　　“你说。”

　　“一开始你知道是这个结果吗？”

　　“不知道，如果知道是这样，恐怕我不会跟你有太多接触，不会跟你说那些话，这让我觉得自己毫无资格，特别令人厌恶。”文鹤从不撒谎，这我是知道的，他的心情此时此刻有多复杂，我不用亲身代入，也能知道，因为他的痛苦全写在脸上了，配着赵夜甩他的那两个巴掌印，莫名好笑。

　　“其实和你没有多大的关系，是高士仁想要见我。”我隐约明白了高士仁给他的学生们留下这条指令的原因。

　　“我复活，还要拜托你。”我叮嘱道，毕竟答应过尹北不会死的，不想食言。

　　说完文鹤他们就退到祭坛下面，果然那些熔骨人并没有为难他们，就像没看见一样。

　　我一个人站在祭坛上，看着下面的一众人类或者非人类或者人不人非不非的人类，自己像是一棵树，脚下生了根，连说话都没有办法开口，舌头好像已经麻了。

　　阚幕若的镜头一直对着我录像，难得的，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难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可怕吗？只可惜，我看不清镜头上的反光。

　　也没所谓了，反正很快我就会再次醒来。但不是在一年之后，而是在很多年以前。

　　“其实一直以来，那些美丽动人心魄的才是魔鬼，只有他们才能成功引诱人类堕入死亡的深渊。”

　　果然，我的意识并没有中断多久，耳边响起了高士仁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四周也不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