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道》苏氏贱贱

4、初见（3）

　　我对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什么感觉，尤其是将注意力都集中于一点上时。克里斯交给我的三个程序前两个我写得还比较顺利，尽管依旧不明白是用来做什么的。第三个是要恢复一段被加密的文件，我开头有些磕绊，写到第473行时我注意到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可执行性文件，在本该由英语编写的地方使用了另外一种语言。我可以恢复它，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感觉其中存在问题。
　　我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询问一下克里斯比较妥当，但抬起头发现克里斯已经不在车上了，安东尼正坐在我旁边打盹。我才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了下来，朝窗外看了看，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我见宋也不在车上，便把车窗摇了点先来，探出头朝附近看了一圈，尽管外面的光线很暗，然而并不妨碍我看清楚四周的一切事物。我看见克里斯和宋在距离车子至少500米的地方，他们手上拿着罐头和一袋东西，正朝这边走回来。他们应该是去找补给品了。
　　我不想吵醒安东尼，便打算等他们回来再说代码的事，然后我听到了宋的声音：“所以你黑进卫星后看到了什么？”
　　我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是在和克里斯说话。这么远的距离以普通人的听力根本无法听到，所以他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听下去，克里斯的声音响了起来：“纽约、费城已经沦陷了，美国政府计划南迁到德克萨斯一带。”
　　“看样子挺糟糕的。”宋说。
　　“无所谓。”克里斯说，“我只希望他们别停用那些卫星，否则我的程序就白写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他们逐渐变响的脚步声，估计再过五分钟就能抵达，接着我听见宋问：“你是怎么看出格林会编程的？”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于是坐直了身子仔细去听克里斯的回答，他停顿了一下，说：“我注意到了他看我打字的眼神。”
　　宋没有说话，不过我猜他应该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因为克里斯又解释道：“他在观察我手指的移动，并且能下意识地去看我下一步要打的字母，而他当时根本看不到我的电脑屏幕，所以我猜测他有这方面的能力，失忆前应该是一个天分很高的IT人才。”
　　“你这也是顺便夸奖自己了，克里斯。”宋笑了一声，道，“不过我很高兴能有个人帮你。”
　　克里斯“嗯”了一声，宋又说：“我看他和安东尼差不多年纪，没想到做事可以那样专注，倒是十分难得。”
　　“安东尼那小子本来就静不下来。”克里斯说，“他们不是同种性格的人。”
　　“的确。”宋说道，似乎叹了口气。
　　“不过我看那小子挺喜欢格林。”克里斯说，“为了陪他都不肯出来找东西了，平时可是争着要来的。”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有些不解，“他那脑子对计算机除了打游戏一窍不通，也不明白有什么好陪的。”
　　“也许吧。”过了一会儿，宋才没头没脑地这样回答了一句。
　　我转头看了看睡着的安东尼，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在微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温暖。
　　我有时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比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看根本看不懂的代码，他想必是看了很久才会无聊地睡着。可是能对一个刚认识不超过24小时的陌生人这样关怀备至，我想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脚步声离得近了，我朝前门看去，刚好看到克里斯把门拉开钻进来，宋也从另一侧上了车。
　　“小子起床了！”克里斯喊道，顺手把手上的袋子扔进安东尼怀里。安东尼猛地惊醒，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揉了下眼睛，说：“你们都回来了，我没错过什么吧？”
　　“你错过了超市里的牛/肉/棒。”克里斯说道。安东尼的表情有些遗憾，低头在塑料袋里翻了翻，突然眼睛一亮举起一个东西说：“克里斯你居然骗我感情！”他说着还特意晃了晃手臂让大家看。
　　克里斯看着安东尼手中的牛/肉/棒，转头看向宋，后者露出一个笑容，说：“抱歉克里斯，我随手拿了一条。”
　　“噢！宋你真是太棒了！”安东尼嘻嘻地笑道，很快又拿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递给我，说，“格林你打字打了么久肯定饿了，先吃着，不够还有。”
　　“谢谢。”我接过他手里的食物放在一边，把膝上的电脑转了个方向，看向克里斯说：“我觉得这个文件的编码有问题。”
　　“哪里？”他闻言迅速凑过来看我写的代码，灰色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屏幕。
　　“第473行。”我说道，“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我不认识这种语言。”
　　克里斯盯着看了几秒，微微蹙起了眉，说：“这是俄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见他的反应和我一样便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怀疑，道：“这份文件的加密方式具有美国政府的特点，但从编写习惯看则并不是。——我认为这是一个伪造的美国官方文件。”
　　克里斯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我。我给他看了看我恢复的大约1/3的文件，继续说：“它虽然表面上与正常程序相似，但是很奇怪，它内部存在大量冗余，我感觉是在有意掩盖真实的数据，所以我怀疑它不是单纯的文件。”
　　克里斯将我做过记号的几处地方来回看了几分钟，忽然抬头看我，道：“不，这的确是美国人写的程序。”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闭了闭眼道：“这段程序有三处‘书签’，用的日期是我认识的一个黑客的私人信息，她不会效忠于白宫外的任何机构。”
　　“那她是在混淆视听？”我问。
　　“历史上罗马人侵略波斯后强迫波斯人只能使用他们的文字，波斯人民为保存自己的文字将文字隐藏在罗马人的文字当中进行交流，为了掩盖真实信息，他们不得不制造许多文字冗余。”克里斯解释说，“简单的模仿游戏。”
　　我没有说话，总觉得漏掉了什么，说：“这三个程序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为什么只在最后这一个采用了这种方式？”
　　“你是在怀疑——”克里斯皱着眉说了一半，我点了点头，说：“我怀疑这是个防盗程序。”
　　他沉默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另一台电脑里寻找了一会儿，随后松开眉头，说：“恐怕这不仅仅是一个防盗程序。”他说完给我看电脑上被他调出来的一份文件影像，虽然内容不同，但编写方式极其相似，我的目光停留在它地扩展名上不由地一愣，克里斯察觉到我的停顿，淡淡地说：“没错，这是一个病毒。”
　　我恍然，我本以为只是文件里携带了异常代码，没想到它虽然本身就是一个病毒程序，一旦恢复完全病毒就会被激活，不仅能销毁前两个程序，整台电脑都会随之崩溃。即使侥幸没有触发病毒，它的编码也会被误解成是俄罗斯人所为，自然而然会怀疑前两个程序的真实性，这样原本有用的信息也被当成了假信息。
　　“幸好没事。”我松了口气，“另外两份文件是可信的，我已经写好了。这个要不要销毁？”
　　克里斯将我膝上的电脑拿了过去，道：“留着，我还有用。”说完便转过身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捏了捏眉心，紧绷的神经这会才松懈下来，转头发现安东尼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他俯过身，伸出手将我落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我没有在意他的动作，拿起面包咬了一口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很快我就吃完了面包，安东尼又递过来一块压缩饼干，说：“你会吃辣吗？这个牌子的饼干我觉得比较辣……”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把那块饼干吃掉了。我不知道什么叫辣，因为我吃着感觉和面包没有任何区别，都是营养液的那种味道。”
　　“格林你不知道你刚才有多么令人惊叹！”安东尼给我拿了一块相同的饼干，然后自己也撕了一块面包边吃边兴奋地说，“还有你之前用电脑的时候，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叫人移不开眼睛。”
　　我对他奇怪的描述依然不太理解，含糊地“嗯”了一声埋头继续咬饼干。宋也在吃东西，只有克里斯一点食物也没动，甚至连水都不喝，不过宋似乎已是习以为常，只是将一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拿出来放到他手边的置物台上，便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他看书的时候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眼睛藏在眼镜后面，整个人略显慵懒地停靠在座位上，增添了几分随意与温润。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想在现在这种境地他也能从容看书，内心的镇定与强大显然远超常人，所以我猜这个男人应该也有不同寻常的过去。
　　安东尼吃完了自己的面包后就饶有兴致地看我，我也吃好了，便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等他说话，果然他立马往我这边挪了挪，说：“格林，你跟我说说呗，克里斯搞来的那些东西是用来干嘛的？他都不肯告诉我，总说我蠢，讲了也白讲。”他说着下意识朝克里斯看了一眼，然后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低声说，“你悄悄告诉我。克里斯工作的时候谁说话他也听不见的。”
　　我看他一副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的样子，不觉失笑，道：“我也不知道。”
　　安东尼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得懂程序的结构，知道怎么写，但我不明白程序本身的意义。我只是对那些组成它的代码有感觉。”
　　安东尼听完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这是不是就像有人叫你去超市买牛肉，你能挑一块很好的牛肉回来，但你不知道人家要用这块牛肉做牛排还是牛扒？”
　　我不太明白牛肉和代码之间的逻辑关系，不过听他这样说好像是差不多，便点了点头。
　　“不过格林你这一说，我觉得你更不可思议了。”安东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真希望我也可以跟你一样。”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我的这项能力，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我又不想让他扫兴。我正左右为难时，宋接话道：“二战期间图灵不懂德文，不理解德国文件的意义，但他仍然破解了德国人的密码。”
　　安东尼闻言似乎有点明白，宋转头看他一眼，继续说：“这都是一样的道理，我们不在那个领域是无法理解的，安东尼。”
　　“OK，OK。”安东尼点头道，“我只是好奇而已，宋，你难道不好奇吗？”
　　宋淡淡地看他一眼，目光移到我身上，最后回到克里斯的脸上，说：“你觉得我见了这么多次，难道还不习惯吗？”
　　安东尼嘿嘿笑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偷偷朝我看了看，我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作为回应。
　　车外的雨声逐渐转小，夜晚很安静，我连风声也没有听到。宋把车里的灯光调暗了许多，我揉了揉眼睛，光线的改变让我感到有些疲倦。
　　“格林。”安东尼说，“你觉得困了就先睡吧，脑力劳动很费神的。”
　　我看其他人都没有打算休息的意思，便摇了摇头，用力眨了下眼睛打起精神来。然而安东尼仿佛没看见我的回应似的，伸手从后备箱拿了一条毯子，不由分说就给我盖上。
　　“你放心睡吧，我，宋还有克里斯会轮流值夜，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他将毯子拉到我的下巴处，用手仔细地把边角掖实，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我和你们一样参加值夜。”
　　“不。”安东尼说道，“这是你加入我们的第一天。”他说着微笑起来，海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温暖的水光，“你想值夜，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过这一次得好好休息，就当是我们给你的欢迎仪式吧。欢迎加入我们。”
　　安东尼话语里的恳切与关怀再次令我迷惑起来，我还在想他的话，他已经将后排的灯关掉，并且在黑暗里朝我眨了眨眼，我后知后觉地赶忙放开他的手，不料下一秒他就重新反握住了我的手。他手掌的温度稳定而缓慢地传递到我的皮肤上，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体温是不是要比他低得多。他只握了一下便松开了手，我不习惯地搓了一下手指。
　　“宋和克里斯也是这样对你的吗？”我咕哝道，声音很轻，只有我们两人能够听清楚。
　　安东尼疑惑地“嗯”了一声，我解释道：“第一天的完整睡眠。”
　　他咧嘴笑起来，说：“当然，那可是我遇到他们后睡的唯一一个囫囵觉。我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原来我没有特殊化。我心想，这使我内心的不安感减轻了许多。
　　今天是我有记忆以来在“外面”度过的第一天，也是最漫长的一天。我还没见到丧尸，但我知道我迟早会见到这种疯狂的怪物，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永远也别和“它们”遇上，我不想大家陷入危险之中。安东尼，宋，克里斯……他们是我目前为止遇到的唯一同伴，而且他们愿意接纳我作为团队的一分子，我也似乎在这里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我很高兴自己发挥了一些作用，不过我在其他方面显得毫无长处，所以我得努力不拖后腿才行。
　　至于别的，我的听觉要更敏锐，速度要更快捷，我还没明白为什么我会与常人存在这些不同，但我觉得这不是坏处，或许我可以提前感知到危险，这样或许能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我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往毯子下面缩了缩，安东尼拍了拍我盖毯子的腿，低声说：“别胡思乱想了。晚安，格林。”
　　我于是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