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一路老妖

9、岛

　　在远海，有一座孤岛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只有天气极其晴朗时才会出在碧波粼粼的海上，孤岛上住着人以及山间草木生灵幻化的妖。
　　大多数的人类并不知道岛上还住了其他居民，而妖也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人群之中，他们永远也忘不了同类不小心暴露身份后被绑在烈火中灼烧而死的惨叫。
　　妖因为生命漫长，大都懒散度日，他们不愿与人类有所纠缠，终日躲在丛林深处过各自的逍遥日子，偶尔寂寞才会重重遮掩，扮作人类的样子逛逛他们的集市。
　　岛上勉强可以说是人与妖和谐相处，直到一只陌生的妖怪忽然登岛，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静。

　　01
　　雾气弥漫的清晨，天很阴，码头就已经热闹起来了，咸腥的海风夹着吵闹的人声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码头前长长的阶梯挤满了人，往上跑的和往下跑的全都挤在一处，稍不注意就会撞在一起。
　　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女人格外引人注意，她穿着一袭素雅的长裙盘着发髻，头上还插着今早刚摘的鲜花，她精心打扮好像在等什么人，女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她撑着伞努力为女人挡着的不存在的阳光。
　　浑身裹在黑袍里的神秘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明明是极其打眼的装束，却没有丝毫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好似根本看不见他。
　　神秘人在台阶上走的十分轻快，拥挤的人群对他毫无影响，停在他肩上的蝴蝶却扇着翅膀绕着那个女人飞舞，似乎被她发间的鲜花吸引住了。
　　神秘人站定，颇为不悦地开口：“回来。”
　　蝴蝶停顿一秒，还是扇着美丽的翅膀落回了神秘男人的指尖。
　　神秘男人盯着蝴蝶，冷哼一声：“凡人有什么好看的，生老病死，转眼就变成了一抔黄土。”
　　蝴蝶缓缓煽动翅膀，神秘男人似乎听懂了它的话，却毫不在意的说道：“不知道，谁在意呢。”
　　他们继续沿着台阶向下走去，路过几个闲聊的妇人。
　　“瞧瞧，王家媳妇儿又来码头等他男人了。”
　　其中一个妇人叹了口气：“也是可怜，海上失踪都半年，早死了，哪还回得来。”
　　也不知她说的可怜是王夫人，还是王家少年郎。
　　“要我说，她娘家也有钱，好几条渔船呢，倒不如趁早改嫁，说不定还能再添个儿子。”
　　“你懂什么呀！”一个长相刻薄的妇人嗤笑，“人家这叫忠贞不渝的爱情。”
　　“哟，你还会说文绉绉的话呢？”
　　“呸！你懂什么，我可是上过两年学堂的人。”
　　黑袍神秘男人脚步不停地向下走去，停在他肩上的蝴蝶抖了抖翅膀。
　　在长长的阶梯尽头，站着一个同样裹在宽大黑袍里的女人，海风拂过，露出了她月白色的裙角。
　　她，就是神秘男人要迎接的贵客。

　　02
　　丛林深处，树木十分茂盛，连绵的枝叶将阳光都挡住了，偏偏在丛林中心有一片圆形的空地，只长了些草。
　　正值深夜时分，月光穿不透层层叠叠的树叶，整个丛林中黑色骇人，只有中心那块空地，被月光照得雪亮。
　　穿黑袍的神秘男人不紧不慢地穿过树林，站在了空地中心，月光落在他身上，像为他披了层白纱。
　　他伸出细长惨白的手，掀开了头顶的黑色兜帽，露出真实面目，蓬松的长卷发让他看起来很没精神，他瘦的过头，两颊都凹陷下去，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他眼里夹着一丝绿色的光。
　　蝴蝶依旧停在他肩上，却一动不动，好似假的。
　　“时间到了，朋友们。”他的嘴角向两边扯去，露出野心勃勃的笑容。
　　霎那间，没有月光光临的黑暗区域睁开了一双又一双幽绿的眼睛，他们将神秘男人包围在圈中心。
　　“有请我们的贵客！”
　　从他身后那颗三人环抱的大树后走出了那个黑袍女人，她站在了男人身边，脱下黑袍，露出内里的月白长裙。
　　这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她的美如月辉般皎洁，又如高悬于天幕之上的圆月一般高不可攀。
　　她轻启朱唇：“诸位晚上好，我是南方意。”
　　“听闻诸位有个伟大的计划，不知能否让我也加入其中。”
　　“计划”两个字像是一个开关，四周骤然响起狂躁又粗鲁的喘息声，就连身边的神秘男人也面色发红，及其兴奋。
　　只有他肩上的蝴蝶微微颤抖着翅膀，似害怕又似叹息。
　　这的确是一个不平凡的计划。
　　他们打算屠完整座岛上的凡人，让这座岛成为妖族的极乐之地。

　　03
　　计划的施展始于一个晴朗的白天，他们要让凡人颠覆在毫无防备的寻常白日。
　　无数的野兽和长着兽耳和尾巴的妖从丛林深处奔来，宛如潮水一般不可阻挡，所到之处皆是血腥和惨叫。
　　凡人们吓坏了，被赶着向海边的港口逃去。
　　长石阶上瞬间涌入许多神色慌张的人，有人衣衫不整鞋子都跑丢了，也有人一脚踏空滚下阶梯。
　　照例等王家少年郎的主仆二人赢弱不堪，被推搡着摔在地上，连伞都丢了。
　　可身后气势汹汹的妖可不管他们，径直杀了上来，眼见尖利的长爪就要拍在王夫人的脑袋上，她连忙将年岁小的丫鬟紧紧抱在怀中。
　　预想的死亡并没有来临，王夫人睁开眼睛，一只水箭穿透了妖的胸口，它晃了晃轰然倒在地上。
　　更多的水箭从海中而来，呼啸着穿透了妖的胸膛。
　　南方意和瘦削的神秘男人连忙卧倒在地，迅猛的水箭还是穿透了男人的腹部。
　　更令可怕的是，一道看不到头的水墙将整个岛屿都包围了起来，而操纵这一切的是一个怪物。
　　怪物像是用两个根本不同的东西拼凑而成，下半部分是巨大的鲸鱼躯干，在鲸鱼的头顶是一个蒙在蓝色粘液里的男人上半身。
　　这副样子是在太过骇人，连幻化不完全的妖都被吓住了。
　　神秘男人知道自己可能逃不了，他轻轻吻了吻停在指尖的蝴蝶：“我送你离开。”
　　蝴蝶焦急地扇动翅膀，神秘男人甚至有心情笑：“我当然知道蝴蝶飞不过沧海，但我可以送你去到这一场争斗彻底结束的未来。”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被抛弃的钟，即使再无用的钟，也有掌控时间的能力。”
　　蝴蝶停顿一瞬，然后更加剧烈的抖动起来。
　　“不！你会灰飞烟灭的，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蝴蝶大喊着变成一个美貌娇俏的彩裙少女，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钟，转身面向怪物，背后生出的巨大翅膀挡住了钟。
　　趴在一旁的南方意不着痕迹地向翅膀后挪去。
　　水箭穿透了她的翅膀，蝴蝶少女发出痛呼，她大喊着：“我们都是受人蛊惑，求求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
　　出乎意料的，水箭停止了，蝴蝶痛的发抖，颤声说：“我们妖与人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这个叫南方意的女妖蛊惑了我们，让我们放弃了安逸的生活，向人类进攻，就为了满足一己之私。”
　　怪物歪着头打量在场的人与妖，他从除了蝴蝶之外的妖身上看见了绿色的光，而半个身体藏在蝴蝶翅膀后的女妖身上绿光最盛。
　　他一抬手，一支水箭将狼狈的南方意彻底钉死在地上，她哀叫一声化作一只死去的萤火虫。
　　众妖身上的绿光散去，他们晃晃脑袋这才想起，丛林聚会那晚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南方意。某天夜里，岛上出现了一只萤火虫，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会发光的小虫子，于是都好奇地去抓，然后就丧失了理智。
　　还活着的妖又回到了他们懒懒散散的模样，朝着怪物一拜，转身相互扶持向丛林深处走去。
　　蝴蝶和钟也相互扶持着，蝴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被蛊惑，她不停地企图让所有人恢复神志，可是都失败了，巨大的挫折使她再也不能化成人形，只能保持蝴蝶原形的样子。
　　曾经她以为永远要保持原形的样子，无力地看着惨剧发生，可没想到钟的爱和自己的勇敢使她再次焕发巨大的生命力，冲破本心的封锁。
　　她侧头看钟，发现钟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相互掺扶朝着丛林深处的家走去。

　　04
　　王夫人第一眼就认出了怪物。
　　不仅她，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出了怪物。
　　这是王夫人日盼夜盼的丈夫，也是半年前消失于海上的王家少年郎。
　　众人都害怕，唯有王夫人痴痴地看着他，爱意丝毫不减，甚至随着等待日久变得更加深沉。
　　怪物也在看着王夫人，当初亲密无间的爱人如今两两相对，却隔着一道跨越种族和生死的沟壑。
　　怪物眼眶全红，他不舍，还是打算转头离开。
　　王夫人大喊：“不！等等我！”
　　说着她便推开怀中的丫鬟，站起身匆匆向码头跑去。
　　怪物没有回头。
　　丫鬟却扑上来抱住王夫人的大腿：“小姐，不要去，求求你。那不是姑爷，那是，那是怪物啊！”
　　王夫人急的根本听不见她的话，只顾着挣开她，继续去追日夜思念的爱人。
　　“等等我，二郎等等我。”她跑着，脚下一滑，滚落了三四阶台阶，狼狈地坐在地上，鬓间的鲜花掉了，头发散乱，素雅的长裙也沾满了泥。
　　可怪物却停下了，他回头朝着王夫人伸出了手。
　　王夫人兴冲冲地再次站起来，向他跑去。
　　“慢慢来，不着急，我等你。”怪物缓慢地开口，似乎说话有些困难，但听见熟悉的声音王夫人还是落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终于等到那个男人回来了，此后无论天涯还是海角，她都随他去。
　　王夫人忽然停住，抹了一把眼泪，笑了。
　　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将眼前的散发勾到耳后，抚平裙子的褶皱，而后拎着裙子，优雅地向怪物走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飞奔着跳进怪物的怀里。

　　05
　　她坐在鲸鱼的头顶，将头靠在丈夫肩上，他们向着落日的方向落去，将满目苍痍的岛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