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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荧惑志·八 ...
孟荀卿没想到不通世故的荧惑居然有这个心思,一时失笑。他低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荧惑托着玉佩的手心轻轻合拢了回去。
“这玉佩给了你,便是我的心意。你想看我舞剑,本来没什么难的,只是我现下没有配剑。”
荧惑愣愣地看着孟荀卿拢住她的那只手,浅浅一笑道:“这也不难。”说着往头顶枫树方向一伸手,便有一道十分眼熟的灵光跃下来,在她掌心化作一柄长剑。
孟荀卿多次见过荧惑化物之术,已然淡定许多。他微微一笑,利落地接剑起身,然后在泉边树下舞了起来。
只见他持剑游走,时而游转翩跹,时而厉如疾风,几个起落间,带过树下一层火红枫叶随之起舞。男子的发梢还带着浸完冷泉未干的水汽,出手却毫不凝滞,其形若轻云蔽月,又如流风回雪,配上那张俊美容颜,简直比初见时更惊为天人。
荧惑在树下看得呆了,不觉也站起身来。她足尖一点,毫无声息地轻身飞出,落在了孟荀卿身后。可恰在此时,男子一个转身,剑尖便直奔荧惑而来。
见少女突然出现在面前,孟荀卿连忙收势,身体却来不及停住,只得一手扶住少女的腰,将她往旁边一带——荧惑于是就势往前一凑,两人的鼻尖便挨到了一起。男子向来温和的双眸近在咫尺,她却在其中看到了一抹以往都未曾出现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孟荀卿愣了愣神,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少女柔柔一笑,说道:“你治下好像严得很,为何从初见开始,却对我优柔寡断、狠不下心呢?”
“……”
见男子不答,荧惑也低首敛眉,少见地默了一会儿。只见那柄长剑又变作一道灵光,在孟荀卿肩头来回跳跃着。直到女子看向灵光,说道:“不闹了,回去吧。”它才听话地飞回树上。
孟荀卿却以为她是在说自己,心头莫名一滞。荧惑才欲转身,男子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停了一下,然后——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荧惑微微惊讶地回头看他,孟荀卿的眼神依旧温和,却与之前又有些不同。
“好,回去吧。”他轻声说道。
荧惑莫名觉得这句话的语气有些熟悉——她在人间游历时,听那寻常夫妻相携归家时好像也是这样说的。
作为一株不通世故、半路修仙的灵草,荧惑此生竟第一次感到了些许赧意。
如此,二人在深山柴屋里,共同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那名侍卫每隔四、五日一来,孟荀卿总会单独和他聊上一会。除此之外,竟无人再来打扰,而那次有始无终的袭击更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个半月过去,秋去冬来。这几日,栖霞山上越发寒凉起来。朝食过后,天上若有似无地下起了小雪。
荧惑正捧着一个罐子坐在院中,她穿着雪青色的窄袖短襦和长裙,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孟荀卿刚巧从屋里出来,便走过去从身后给她披上一件外袍。
荧惑这才回过头来,笑道:“你知道我不怕冷的。”说着用手贴上他的脸颊,果然是温热的。
“在做什么?”孟荀卿问。
荧惑举了举手中的罐子,答道:“今日是初雪,我在山下游历时,听人说要将一年中的初雪收集起来,以雪水敷面,是为吉兆,有不有趣?”
孟荀卿颔首道:“我只听过‘烹雪煮茶’,以为不过是附庸风雅,的确不如你说的这个有趣。”说着将荧惑手中的罐子放在一旁,牵了她往屋子走。两人并肩坐在檐下赏雪。
荧惑说道:“这样的景致,要是配上一壶好酒和一盘腌肉就更好了。”
男子听了笑着摇摇头:“这话倒是和我麾下兵士说得一模一样。”说罢,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唇边的笑意稍纵即逝。
荧惑问道:“你从前常领兵打仗的么?”
孟荀卿点点头:“后周皇室不养闲人,英宗雄才伟略,将侯自然是要带兵征伐的。只是我……并不喜欢那样的日子。”
荧惑疑惑道:“我没经历过战事……那是怎样的?”
孟荀卿微微抬起头,口中呵出一口气来:“将士刀尖舔血、沙场横卧皆为平常,更无辜的还是百姓,征伐国赋税徭役繁重,被伐国民众流离失所——虽说成就大业总需要付出代价,也不过是没见过那些血泪的托词罢了。”
荧惑听罢,握了握男子的手:“好在如今四方太平。”
孟荀卿顿了顿,轻轻一笑:“是啊。中原一统,天下初定。君王当有如此决断,只是我做不到而已。”
荧惑了然地点点头,说道:“原本就是两难之选,遵从自己的内心又没有错。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陪着你就是。”
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孟荀卿没再继续说下去。不过他心里清楚,如今江山易主,新君猜忌多疑,眼下的平静恐怕也只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他行入院中,将那罐子取了回来,见内里的雪已经堆了一半,便先放在炭炉上烤着。等雪水温度适宜,便浸湿了一块方帕,然后坐回荧惑身边。
“以雪水敷面,可是如此?”孟荀卿将帕子展开,荧惑于是乖乖闭上眼。下一刻,她感到那帕子柔软温热地贴在脸上,倒是极为舒适。
“嗯……大概是了,”荧惑的声音从帕子底下闷闷地传出来,“那我是不是该求个吉利,比如四海安定,比如你我平安顺遂,或者……琴瑟和鸣之类的?”
对方似乎怔了一下,半晌才道:“你可知‘琴瑟和鸣’是什么意思?”
荧惑轻咳了两声,答非所问道:“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你,从前你在都城的时候,有没有娶过亲?”她从来都仗着无知“厚脸皮”得很,此时却仿佛害怕看见男子的表情,始终没有把方帕摘下来。
“不如,你和我回天烛峰去……不再管世事纷扰,也不必担心有谁来寻。天烛峰清净得很,师尊他老人家也很好说话的……”
方帕已经凉透了,荧惑还是没有听到孟荀卿的回答,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她的心却不免一丝一丝翻滚搅动起来。
就在她打算取下方帕,假装若无其事地揭过此事时,荧惑忽然感到有人扶住了她的脸颊。下一刻,唇畔似乎被什么蜻蜓点水地碰了碰,留下了若有似无的柔软触感。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耳边仿佛传来一声叹息。男子心中的喜悦终究还是盖过了忧虑。
——他明知道,荧惑一直向往充满烟火气的俗世生活,却说要陪他归隐。
——他也明明说过,这陪伴必定无法长久。
可他却被女子口中的“一朝一暮”所蛊惑,一如既往地狠不下心拒绝这种可能。孟荀卿终于将荧惑脸上的方帕摘下,将她轻轻拥在了怀里。
…… ……
弹指之际,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方帕冰凉的触感似乎还在手中,陆显已经在一片混沌迷茫中醒了过来。
梦中的场景如此真实,可只是一瞬的功夫,他却似乎什么都记不起了,乍然而起的失落感让他急于想抓住些什么。宋莹儿恰在一旁替他用帕子轻轻拭着薄汗,只见陆显挣扎着坐起来,握住她拿着帕子的手,急切地喊了声:“荧儿——!”
那梦中之人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最后竟变成眼前宋家女儿的模样。陆显仿佛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熟悉的宋莹儿,一时竟怔住了。而女子被对方的唐突之举惊了一跳,借口去端醒酒茶,羞红着脸就出了门。
陆显顺着她的身影向外看去,窗外晨光大亮,天高气爽,却是七月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日子。
经过了两日的节日喜庆,街上恢复了平日的喧闹,人们也重新庸庸碌碌地讨起生活来。“孟记”依旧门庭冷落却顽强地开在巷子里。
小尤和青城正在院子里下棋,孟婆从昨晚回来之后就没再现身。小尤“谨记教诲”,没有不知好歹地去扰她清净。
“所以,‘朝暮’酒确实可以让凡人短暂忆起前世过往?”青城干脆地落了子。他眼睛虽然盯着棋盘,注意力却似乎不在这上面,偏偏每次走棋又很迅速。
小尤也有些心不在焉,磨蹭半天才落子:“是啊。也不知婆婆是何打算,让他想起来,再让他全都忘记,既说要‘弥补遗憾’,又没有和他相认的意思。真是奇也怪哉。”
原本她只是自己念叨,过了一会儿,却听到青城回说:“既然前世阴阳两隔,倒也不必让那人徒增烦恼。婆婆在人间陪他一遭,那人在梦中重逢片刻,也算是这么过了一生罢。”
小尤还在回味青城这话的意思,对方已说道:“赢了。”她忙扫了一眼棋盘,见自己的白子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这已经是连日来输的第三回了:“哎——青城,你是帝君派来训导我棋艺的吧?”
青城摇摇头:“你只是心不静。”说完仿佛想起什么,犹豫道:“其实我……”
小尤正皱着眉复盘刚刚那一局,半天却没听到青城继续,不免抬头看了他一眼。青城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并未让小尤看到。他站起来利落说道:“我去买朝食。”然后就往前厅去了。
“啊?哦——青城我要环饼和阿婆茶!”小尤在身后喊道。自从来了明州,吃食比之前在北关城可算是天上地下,每天换着吃都不带重样。像这“阿婆茶”,便是以烤黄的板栗、炒熟的芝麻和去壳的核桃为料,用煎茶的手法做成汤食,配上炸酥的环饼,又香又过瘾,成了小尤最近的心头好。
青城闻言出了门。
他刚才未告知小尤,此来明州,确实事出有因。只是他回忆起昨日灯楼上小尤的笑颜,便总想着拖一日是一日。
买齐了东西,又顺路带了些小尤爱看的杂卷,青城这才往“孟记”走。进了后宅,四下里静悄悄的,小尤已经不在院子里。
他正想去右厢敲门,眼角却瞥见院角的荧惑花田旁像是掉落了什么物什。走近一看,一把墨玉匕首静静躺在那里,刀未出鞘,它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青城心里忽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作者厚脸皮地表示,今后恐怕要变成不定期更新了,不弃坑是我最后的坚持。。。
PS:大家圣诞夜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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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荧惑志·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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